江流春端起葡萄盘,转身去了小厨房。
厨房里有个瓷瓶,里面是她冷泡的碧螺春。因在井水里湃了一整日,连瓶身都是冰凉的。她先把一半去了皮的葡萄用纱布挤出汁来,再把另一半细细切成小粒。
她取了一个精巧的水晶琉璃盏,先倒了半盏冷泡碧螺春,再放入葡萄果粒与葡萄汁,用银匙轻柔搅匀,再加入些许碎浮冰。可惜原料不全,要不然她还真想打个芝士奶盖出来锦上添花。
那盏葡萄茶一端上来,容雁声便赞道:“好漂亮的盏子!宝光流转,晶莹剔透,衬得这内里的汤汁越发青碧好看。”
她用小银匙盛了一勺送入口中,更是赞不绝口:“姑娘这冰饮可是用冷了的茶水配葡萄汁?竟然能配出这样清甜又清香的味道!”
江流春含笑道:“不是冷茶,而是冷泡茶。已沏好的茶水,放冷后浑浊苦涩,用来做葡萄茶,反而浪费了葡萄。我将水煮开晾冷,倒入瓶中,再投入干茶,以冷泡法制取茶汤。冷泡不比热水冲泡,茶叶内质激发得柔缓,苦涩味便大大减少,再用葡萄汁一兑,便只剩茶香和葡萄的清甜了。”
容雁声喝了一盏,意犹未尽,江流春便又让桂子端了一盏来,心中暗笑:“世上哪有拒绝得了奶茶花果茶的女孩呢。”
喝过了茶,江流春才问道:“少夫人今日是有事找我?”
容雁声道:“江姑娘,我今日才知你每日去厨房里教叶妈妈她们做菜。多谢你。我前些日子对你有些误解,故来向你赔不是。”
江流春心中苦笑。果然被她猜了个**不离十。侯府请她来做饭,结果做了一两顿就把人干撂在这,好吃好喝当菩萨供起来。如此行事,若不是吃不惯她的饭菜,便是信不过她的人品。只是自己并不知是在何处惹了误会,得罪了人。
她思忖良久,恍然大悟:“少夫人可是因为懒龙?”
容雁声点点头,坦然道:“江姑娘,我们这样的人家,是最怕犯忌讳的。江姑娘那日无心之言,可能会给陆家带来麻烦。陆家……树大招风,最怕口舌之祸。然而此中因由,我当时又明说不得,心有芥蒂,便待姑娘有些冷淡。我未嫁时为家中长姐,出阁后为侯府长媳,家里人从小将我当男儿般教养,性子刻板严肃惯了。还请姑娘莫要怪我。”
还有一重,容雁声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三郎的心意,才把江流春当成自己未来的弟妹来审视,难免求全责备。她是长媳,整个侯府内宅的担子,日后都要由她一人扛起。她希望三郎的妻子可以与自己并肩而立,而非拖后腿。如此想来,自己的确有些自私和心急了。
容雁声心中正自责,已听江流春道:“少夫人言重了。当日是我失言了。我出身民间,并不知这些忌讳和规矩,没想到竟这样严重。还好并未给侯府带来麻烦,要不然我帮忙不成反惹祸,从此可再没脸见少夫人和陆公子了。”
容雁声听江流春提及陆长离,不由掩口笑道:“你若不见我们三郎,我们三郎可是要伤心的。”
江流春被容雁声调侃地满面通红,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却听见容雁声身后的水心道:“少夫人,世子服药的时辰快到了。”
这话让江流春心中一紧。她实在是无法在已知蜜饯有不妥的状况下视若无睹,忍不住道:“少夫人,裴太医说,世子眼疾未愈,应少吃甜食才好。”
还未等容雁声开口,水心已笑吟吟道:“江姑娘不知,世子服用的药比寻常药汤还要苦许多,若不含一颗蜜饯在口中,只怕连舌头都要苦得发麻了。”
江流春无奈,只得道:“还是水心姑娘细心。”
站在容雁声身后的翎儿终于按捺不住:“裴太医说的话,江姑娘倒是句句都当圣旨一般。让世子服药后吃一颗蜜饯解苦味,是前头那位太医的意思。难道在江姑娘眼里,除了裴太医,别人就都是庸医信不得了么?”
容雁声忙呵斥道:“胡说什么!还不给江姑娘赔罪!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翎儿不服气地福了福,意有所指地道:“婢子自然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希望江姑娘也能如此,别借着食单、蜜饯之类的与人套近乎。”
江流春听着这酸气冲天的醋话,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院外偷听的人是她。
还好,这聪明面孔笨肚肠的翎儿只认为自己是想借蜜饯接近裴少膺,并未把话题引到蜜饯本身上来,想来,还不至于引水心怀疑。她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打草惊蛇。
容雁声记挂着陆纯钧,急着赶回去了。江流春收拾碗碟时,正瞧见桂子气冲冲地回来。她从未见过桂子这般模样,忙拦住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了我们小桂子?”
桂子终究还是个藏不住事的小孩子,一气之下便都说了:“我方才去厨房找叶妈妈,正撞见几个小丫头子在背阴处说姑娘的坏话……”
江流春含笑问道:“是什么坏话?说来给我乐一乐。”
桂子气恼道:“姑娘!这可不是玩笑的事。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怎可让人如此编排?”
江流春无奈地道:“你不用说了,我也知道。不过是说我看裴少膺貌美如花,刻意接近。”
桂子点点头,愤愤不平:“不仅如此,还说姑娘是勾引了三公子才被请进来做饭的,如今来了两天,就得了世子的青睐,连饭都不用做了,每日好吃好喝养在府里,只怕是要做世子的妾侍。”
江流春无奈地摇摇头:“我若真有这么大本事和心机,我今天哪还至于呆在此处。她们爱说什么就说去,反正咱们没几日也要回去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口有熟悉的声音:“江姑娘,你要离开?”
她抬头一看,花遮堂院外,立着陆长离。
今日的陆长离,神色瞧着有些疲惫,一双黑沉眼眸仍如星辰大海,温柔而宽广。
她忙让道:“陆公子请坐。”
陆长离在方才容雁声的位置上坐了。桂子不等江流春吩咐,便盛了一盏葡萄茶来:“这是姑娘亲手做的,冰凉清甜,最是解暑。”
江流春注意到他接杯盏的动作有些迟缓,忙问道:“你手怎么了?”
陆长离眼中有些欣喜,轻描淡写地道:“巡城时遇见了刺客,受了些小伤,不妨事。”
江流春心知必非小伤,好说歹说让他挽起了衣袖。只见他小臂上草草以白布缠裹,犹渗血痕。江流春看着心中一紧,这伤口切面整齐,应是刀伤。若不清创消毒,只怕伤口会恶化。
她本想找裴少膺来,却被陆长离阻止了,只说不想惊动兄嫂。还好前两日桂子腿受伤时,自己跟裴少膺要了一些外伤药物,此刻正好派得上用场。
她大学时学过急救课程,懂些外伤处理知识。她埋头细心为陆长离包扎,眼睫低垂,神色专注。陆长离坐在一旁看着,唇边的笑容越发温柔。
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闪过江流春的脑海。陆纯钧被人下毒,陆长离被人刺杀,中间只隔了一个月。
她猛然抬头,对上陆长离的眼睛:“这太巧了。”
陆长离神色微变:“什么?”
江流春咬咬牙,下定了决心:“我的意思是,世子与你接连出了意外,这太巧了。”
陆长离警觉道:“你知道了什么?”
江流春定定地看着他:“世子猝然失明,可能并非天灾,而是**。”
她将自己与裴少膺的发现尽数说与陆长离。陆长离的神色越发凝重,有意压低了声音:“你的意思是,我兄长的眼疾,是因水心在饮食中下了毒?”
江流春道:“我并未抓到下毒的证据,可那蜜饯确实有问题。今日少夫人偶然来我院中,我本想旁敲侧击提醒,却被水心不软不硬地驳了回来。”
陆长离道:“原来江姑娘去寻裴太医……是因为这个。”
江流春有些尴尬:“那些胡话,你也听闻了?”
陆长离坦然道:“偶有听闻,只当邪风过耳,并未挂心。内宅仆妇长日无聊难免生出些口舌来,还请江姑娘莫往心里去。江姑娘与裴太医皆是侯府的客人,查探蜜饯之事多有不便,不如我与姑娘一同查访。”
江流春忍不住道:“你为何对我所言如此深信不疑?万一我是骗你的呢?你就不怕我也是刺客?”
陆长离笑意温柔而坚定:“江姑娘,我连命都可以交给你。”
江流春蓦然间想起了谢桓。她用了十年来构筑两人之间的信任之城,本以为是铜墙铁壁,却在顷刻间土崩瓦解,将她埋葬于灰烬瓦砾。“信任”纵有千丈高楼,撑起地基的,却也只是一个“爱”字。
她看着陆长离温柔的神情,蓦然湿了眼睛:“多谢。”
陆长离见她神色凄楚,便有意说起他事:“府内所有吃食,都有入库记录,江姑娘若得闲,我这就与你同去查阅。”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