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春一行人到达断鸿峰顶时,已是傍晚。断鸿峰顶残阳如血,草木树藤皆染暮色。峰顶峭壁边缘,几丛碧色菊花遗世独立。
江流春指着那花惊喜道:“这难道便是……”
裴少膺点点头:“正是此行要找寻的寒山菊,生于孤寒之地,与世隔绝。”
江流春忍不住想上去看看,转念想到陆纯钧的眼疾,不禁缩了一下脖子,往后退了一步。好奇害死猫,没事别乱看。裴少膺瞧见了她的小动作,嘴角挂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众人寻了个岩洞安歇下来,生起了火,准备将巴彦打来的山鸡烤了充饥。江流春对食用野味着实有些发怵,却也不得不入乡随俗,将就着填饱肚子。
巴彦这孩子年纪虽小,到了山野间竟几乎无所不能。他沿路摘来的各色野果,清甜甘美,远比市集上所买的好吃。
山鸡褪去了毛,去除内脏,用佟步光带的烈酒里外涂抹去腥,再抹上山里采的野蜂蜜和盐,在鸡腹中塞满野果块后,以松枝穿了架在火上。这般做法虽简陋,可食材皆取自山间,味道亦十分鲜美,别有滋味。
爬山是极耗体力的事。吃过了饭,江流春便困倦得眼皮打架,歪在一旁沉沉睡去。半梦半醒间,她听见山洞里有吵闹之声。
她睁开眼一瞧,佟步光与裴少膺正在争执,巴彦却不见踪影。江流春忙直起身来询问。
裴少膺无奈道:“巴彦说肚子饿,要去山里打兔子。佟步光怕他出危险,便出声阻拦。结果两人一言不合拌起嘴来,巴彦越发闹起了小孩子脾气,一个人跑开了。”
江流春听了便有些着急:“那样小的孩子,若失足摔一跤,或遇上了猛兽,那可了不得了!咱们快一起去找吧!”
佟步光本有一肚子火气,见江流春要起身,忙道:“姑娘去不得。山间风寒,别冻病了姑娘。裴公子与那孩子向来熟悉亲厚,不如请裴公子去。”
江流春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佟步光轻声道:“顾不了那许多了。桂子千叮咛万嘱咐,纵有天大的事,我都不可离开姑娘身边。”
裴少膺看出了佟步光的顾虑,便道:“此处山洞十分安全,我会在洞口撒驱赶蛇虫野兽的药粉,江姑娘自可无恙。你我二人不如分头去寻,毕竟巴彦对山里再熟悉,也只是个孩子。”
江流春便点点头,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只消快去快回,定要把孩子找回来。”
裴少膺与佟步光走后,江流春再无睡意。虽然她相信裴少膺配的药粉的确能避野兽毒虫,可耳边听着呼呼的风声,她却怎么也阖不上眼,颇有些草木皆兵之感。
她披了斗篷坐在洞口,看着夜空中的星星,试图想些开心的事情。她想起了紫苏,想起了老酒馆,又忍不住惦记起了陆长离。
她打开包袱,从里面翻出一个精巧的小罐子,罐子里是陆长离送她的梅粉茯苓饴。那日她提过一句天气越热食欲越差,陆长离便买了这酸甜的饴糖送到了花遮堂。
她取了一块送入口中。茯苓饴柔软弹牙,外面裹着酸酸的梅子粉。为了防饴糖受潮发黏,罐子里还放了橙皮吸湿提味,饴糖在里头放得久了,便带上了清新的橙子香。
等明日天明时分取得露水,她便可以回家了。她想念她留在江梅记的趁手的锅瓢碗铲,更想念那些等她回家的人。然而,这念头让她心底猛然一惊。原来,她潜意识里已将老酒馆当成家了么?
山洞外猝然响起脚步声,江流春本以为是佟步光他们带着巴彦回来了,没想到出现在洞口的,却是一伙黑衣人,足有六七人,皆以头戴幂篱,手持利刃,寒光凛然。
江流春暗自叫苦。裴少膺留下的药粉可防最毒的蛇虫鼠蚁,却是防不住山贼的。瞧这架势,只怕是敌非友。别说她一个,就算把裴少膺、佟步光、巴彦都喊来,只怕也不够他们杀的。
她摸摸腰间的辣椒粉,又将包了碎雪软弓的包袱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这才壮着胆子道:“阁下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为首是个女子,盯着江流春,声音冷漠地对身后的随从低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厮果然信不得。”
洞内灯火昏黄,女子又以幂篱障面,江流春尚且看不清她怎生形容,然而她乍一开口,江流春便认出了她的声音—正是给水心毒药、两次企图刺杀陆长离的那个酷似华灼灼的女子。
那女子一双美目寒如箭矢,在江流春面上掠过:“这山洞里,只有你自己?”
江流春一听这话,心知不是冲自己来的,暗自松了一口气,装起小白兔来讨饶:“女大王饶命……小女子是只身前来山中采野果的厨娘,因天黑走迷了路,误打误撞来了此处。若早知道此处是大王您的洞府,借小女子十个胆子,也不敢占您的洞府啊!”
那女子尚未说话,她身边的女随从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是个胆小如鼠的小丫头片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让她走就是了。”
那女子扫了一眼篝火旁散落的野果子和鸡骨头,心知江流春未说假话,便漠然道:“你速速离开此地,管好你的嘴!”
江流春忙一把抓起地上的包袱,跌跌撞撞地往洞外跑去,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去。
没想到江流春刚跑了几步,便听见锐器裂帛之声。她回头一看,霎时吓白了脸。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将自己的衣裙后摆死死钉在土地上。
那女随从走上前来,一把夺走她手中的包袱,解开丢在地上。为首女子拾起那碎雪弓,一箭将江流春鬓边珠花射落于地,摔得四分五裂。
江流春腿一软,跌坐在地上。那女子走近前来,冷冷问道:“你是永恩侯府的人?”
江流春借着火光,看清了那张酷似华灼灼却满盈杀意的美目,求生欲极强地摇摇头,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咬文嚼字地喊起冤来:“女大王明鉴,我真的只是个平平无奇小厨娘啊!”
她这话说得没毛病,她本就不是永恩侯府的人,且本就只是个厨娘。
然而那女子怎会信她,顷刻之间,女子便以碎雪弓的弓弦抵住江流春的脖颈。江流春只觉那弓弦冰冷如蛇信,不禁冷汗直流,吓得连“女侠饶命”四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女子的声音冷冰冰响在耳际:“你若非永恩侯府之人,如何用得这印有陆氏族徽的包袱!又如何能有这稀世难得的碎雪弓!”
江流春哑口无言。这包袱是容雁声准备的,她拿了便走了,哪能想到永恩侯府连区区一块包袱布都要考究地印上族徽。
女子的随从伏下身子,极谨慎地翻检起包袱里的物件。她翻得极细致,每个瓶罐都要打开验看。
验到那装着蜜饯的罐子时,那随从眼神一冷,便奉与女子:“这小罐里是梅粉茯苓饴。这几日铺子里只有陆长离买过,听跟着他的侍卫说,是要买来讨好一位姓江的姑娘。想必这江姑娘,正是眼前这位。”
江流春一直听着这随从的声音耳熟,却总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如今听她这般说,她才想了起来,冲口便道:“木蓁?你是曼陀果子铺的掌柜?”
话音未落,她便痛呼出声。那女子手微一用力,弓弦便割破了她颈项上娇嫩的皮肉,疼得她一个劲吸冷气。
江流春惊惧之下,尚存一丝理智。此人看自己时眼神极为陌生冷酷,想来并非华灼灼本人。但是,她二人既拥有一模一样的容颜,必是血亲无疑。与其为人鱼肉,倒不如赌一把,先发制人,保不齐还能震慑对方一番。
于是江流春咬咬牙,强作镇定地冷笑一声,道:“华姑娘,你杀我之前须想好了。你今日要了我的命,你留在京城外的那一位姐妹也没几日好活了。”
那女子眼神有了杀意,声音透露出难掩的紧张,手中弓弦越发紧了:“你怎么会认识灼灼!她现在何处?”
此言一出,江流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几分。她赌赢了,华灼灼与面前这位冷血女杀手,只怕还真是孪生姐妹。瞧她眼中那焦急的神色,应是对华灼灼在自己酒馆中做酒娘之事一无所知。
江流春装作老谋深算的模样,含笑道:“你那姐妹来京城第一日,我便知她来路不明,必有所图。故我有意将她稳住,还给她安排了安身之处。”
女子眼中冒火,还未说话,木蓁已然先开了口:“主人,二姑娘出走数年,毫无音讯,这丫头奸滑,主人切不可为她所蒙蔽。”
女子冷静了些,仍有些犹疑:“这丫头若不认识灼灼,怎会知道我姓华?”
木蓁道:“许是那人说与她的。不如我们先将这丫头扣下,等那人来了,我们才好对质。恕属下直言,属下着实信不过那太医。”
江流春听得“那太医”三个字,一时愣住。她们说的难道是裴少膺?他怎么会跟这群北夏细作有往来?
她还未及细想,便被人掌击后颈,人事不省。待她再醒来时,人已置身于另一处更狭小的山洞。
她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江姑娘,你可算醒了。”
劳宝宝久等了。。。我尽量保证能一周2-3更,请不要放弃我呜呜。真的是太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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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梅粉茯苓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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