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帘的是飞檐斗拱的高大建筑,红墙青瓦,匾额上“华锦庄”三个字用楷书写得方正,显得气势磅礴。
庄子周围的空地用垂带栏杆左右围了两片荷花池。
大大小小的浮叶探出水面,小巧可爱得很。一望见底的水面波光粼粼,洋溢着春天的气息。
苏倾语下了马车,轻拢狐裘,由苏夫人带着往里走。
她们每年入春便要来华锦庄选新料子,置办衣物,今年也不例外。
入了庄子去,宽敞的屋子鳞次梓比,四面屋子的纺织机声音不断,被门扇隔得闷响。
窗棂隐隐绰绰地照出里面场景,纤细的身影重重叠叠,忙活个不停。
华锦庄的绣娘和裁缝很多,大多来自五湖四海,听闻华锦庄幕后的东家是皇室之人,想在贵人面前露一露面的。
可除了真的讨得了贵妃欢心的,谁又能见着她一面?
于是华锦庄也变得“等级森严”,贵妃面前的红人对其他绣娘动辄打骂,克扣些银两也是极寻常的事。
这庄子也就是表面光鲜。
“苏夫人,苏小姐,快请——”
华锦庄的管家快步出来迎,挤出个面带褶子的笑容来。
她的身后站着几位垂首的漂亮绣娘,捧着放置华贵布匹的玉盘站在道路两侧,供她们挑选。
苏夫人跟着上前,微微抬起下巴垂眸看着这些玉盘上的料子,“卿卿,有喜欢的么?”
这些料子光鲜亮丽,散发着属于自己的独特光彩。
苏倾语一匹一匹看去,竟看见了一匹纬线显花云锦。
这云锦颜色以朱草色为底,绣以群青团花,再用金丝点缀,颇有异域风情。
前世今时,阮贵妃看中的那些绣娘被收入华锦庄中,带有西域颜色的料子也很快时兴起来。如今想来,那些绣娘应当是西域人士。
她的眼神一暗,视线在空中细细描摹这料子上的花纹,接着笑道:“这匹云锦不错。”
“苏小姐当真慧眼识珠!”
管家连忙用眼神示意那位捧着玉盘的绣娘上前来,“这是咱们华锦庄新织制的料子——入了上头贵妃娘娘的眼的!”
苏倾语不动声色地说:“这颜色倒是稀奇,从前并未见过。”
“实不相瞒,咱们贵妃娘娘近日得了几位西域绣娘,新奇主意多得很!这颜色也不例外——这样繁复亮丽的搭配,咱们庄子也是第一次做!”
管家笑弯了眼,与苏夫人对了个眼神,便带着苏倾语往里去了。
里屋香气扑鼻,两座小巧的云纹青瓷熏炉置于两边,徐徐散发着轻烟。
苏倾语站至量体桌案旁,缓缓抬手,任人量体裁衣。
量体姑娘动作轻柔规矩,只不时蹦出几个字句,同她沟通裁衣款式。
苏倾语平缓着眼眸看向面前,只见管家若即若离地站于她的左侧方。
在管家身后,一扇厚实的木门被掩在黑暗之中。
里面隐隐传来几不可闻的抽泣和鞭打声。
那扇木门前没有光,只有侧上方的格栅天井洒下一缕一缕的光影斑驳。
光影切割面前景象,黑暗将堵得严实的木门遮得几乎不见轮廓影子。
苏倾语微眯起眼。
那里光线不好,也不好行走,斑驳的光影反而显得要掩人耳目似的,这里设置个空间做什么?
一般库房不会置在此处,会有尘灰;人前人后的绣娘往这走也极不方便的……
所以,这间屋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苏倾语敛眉半晌,似无意地抬眼说道:“那间屋子似有抽泣声。”
管家顿时变了脸色,把身子往木门边挪了挪,强笑着解释道:“不过教训不听话的姑娘们罢了,苏小姐,不必在意。”
苏倾语眼神一暗,瞥了她一眼,缓缓道:“嗯,我知道。”
权贵大多视人命为草芥,不屑也不愿管这些事儿。她如若要救她们,便不能摆出稀罕同情的样子来,以免打草惊蛇。
她问这些话,更是因为……
她听出了那屋子内她要的那几位绣娘的声音。
……
已至黄昏,天缓缓暗了。各座屋内机器声音渐弱,传来大大小小的人声。
苏倾语换了轻便的鞋袜,踩过院边窸窸窣窣的杂草,听着房屋中不同的声音辨位,寻找关着那几位绣娘的屋子另一个房门小道。
她方才说那一番话,也是料到管家在她走后定会去查探。待得时间久了,她才能有机会根据声音辨别方位。
“该死!叫你出声!叫你出声!”
“打得不够狠是吧!啊?”
“呃啊!”
管家原形毕露,带着尖细咆哮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被厚实的墙体和门扇挡得很闷。
苏倾语不忍地皱眉,顺着声音绕到木门小道,紧紧地攥紧了手中的伤药,不住地摩挲着。
哪怕她知晓这些绣娘会被鞭打,听着这些刺耳钻心的声音也仍旧叫人牙酸。
无休止的谩骂难听得连累了祖宗十八代,还带着不解气的踢打声。
不知过了多久,管家才恩赐一般终于放过了她们,仰起头出了门去。
“呜……”
“嘶。”
屋内传来被压抑在喉咙中的呜咽声和吃痛声。
有人在屋内缓缓爬着,互相安慰着凑近,像受伤的小猫互相舔毛。
苏倾语快步站起身往里走。
她蹲得太久,脚步有些踉跄和眩晕,带着一身杂草狼狈地摇摇晃晃到木门前。
她缓缓抬眼往前望去,却见其中一位绣娘猛地瞳孔睁大,看着她的眼里迸出一行清泪来。
她似猫儿般的脸瘦削如骨,满是尘灰,在闻见苏倾语缓缓靠近身上带着的清香时,眼泪似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哽咽着对她道:
“姑娘,我看你面熟。”
苏倾语愣住了。
前世她们笑脸盈盈的模样与今时骨瘦如柴的模样缓缓重叠。
苏倾语恍惚着靠近,摸了摸她的脸颊,小心轻柔地摩挲着,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来了……”
我来了。
上辈子,她们曾有过几面之缘。也许是她好说话,叫她们觉着亲近。
她们会在无人之时嬉笑地凑近她,像看姐姐一样看着她,围在她身周笑着说:“苏姑娘长得真俊!”
一绣娘觉着那姑娘说她太男相,瞪那姑娘一眼,斟酌着词句对苏倾语说道:“苏姑娘真漂亮!像天上的仙子一般!”
这时她们会笑成一团,女孩子们凑着扑在苏倾语怀里,被她温柔地抱住。
那时她有太多爱了,就连这些姑娘们满腔的爱意也像是萍水相逢。
直至知晓这些柔软的爱意最终皆化作了颠沛流离和一抔黄土,她的心里才像扎了一根刺,久久未愈。
也许是神的恩赐,叫她们还有一丝未断的缘分,让她来给她们讨这一线生机。
苏倾语吸了吸鼻子,忍住泪意凑近,转眼去看她们被鞭子撕扯得破裂的衣装和皮开肉绽的背部,颤抖地声音问道:“……疼吗?”
绣娘最珍视最有用的便是那一双手,这些人鞭打之时会避了那地方。可对于人前看不着的背部,定是下狠手的。
绣娘们抿了抿唇,见她眼神坚定,似是不想让她担心,反而不喊疼了,小小声地“嗯”了一声,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苏倾语轻叹了口气,起身遍寻了纱布,一把用力将其扯开,叠成干净整洁的小块,小心帮她们擦拭掉伤口上的积血,轻柔地敷上伤药,
“如若你们能离开华锦庄了,愿意跟着我吗?”
方才入门看她的那位绣娘猛地抬起眼,以为她如今要带她们走,摇了摇头,
“出不去的,出不去的!我们会连累你……”
苏倾语失笑,摸了摸她的发顶,语气温柔,“不是今日,且放心罢。我若今日带你们走了,不异于挑战上头那位的权威,我尚且好些,华锦庄会寻你们麻烦的。如若事情闹大,我不一定能救你们。”
她眉眼温柔,接着道:“华锦庄已进了西域来的绣娘,不过几日便会还了卖身契,叫人出去,你们也会在其中。”
“届时,你们便自由了。”
“真的吗?我们便自由了吗?”一位叫小青的绣娘颤抖着声音看她,一双眼睛迷茫可却好似散发着亮光。
她抿唇思索着,忽而抬眼问道:“姑娘,如若华锦庄当真放我们走了,我们该去哪寻你?”她语气坚定,似是下定了决心。
“待华锦庄将卖身契归还于你们之时,便到清风桥桥洞下等我,我会来接你们,好不好?”
……
烟裁坊第二批布料也卖得红火,很快被一抢而空,苏倾语并未多记挂。
而此时,平日里门庭若市的烟裁坊却门可罗雀,只有零星几个客人往里走。
“东家!东家!你可总算是回来了!”
平日管着铺子的玉桃急急地出来迎她,神情有焦虑,不时往铺子对面看。
“不急,慢慢说,怎么了?”
“咱们家的客人通通往对街的棉华铺去了!”
玉桃语气焦急,极快地说了,苏倾语才知她不在的这些时日,棉华铺的布料也学着她的样子做了改良,而且价格更低。
棉华铺连带着成衣和其他料子也通通销价,比往日便宜了三成。
苏倾语挑了挑眉,抬眼看向对街人来人往嬉笑不绝的棉华铺,眼神晦暗不明。
当真是大手笔。
求收藏![撒花][撒花]求评论和营养液!谢谢宝宝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