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前的魔界,玄冥渊底。
肆虐的风沙裹夹在浓稠的黑雾里从渊底深处呼啸而出。
原本残败的草木突然疯长,干枯死气的枝桠更加杂乱纠缠。
异象突生,猝不及防地就打乱了一切秩序。
被殃及到的凡界,不过刹那,便被铺天盖地的煞气席卷开来。
房屋于眨眼间尽毁,良田在旦夕间皆枯。
突遭大难的子民还未及惶恐,就已然悲痛徒增,只须臾,滔天怨怒,便横冲直撞地撞破了远在九霄云外的天界之门。
与此同时,冥界的黄泉,奈何,忘川河里,也突然多出许多数不尽的怨鬼凶魂,鬼魅们不仅肆无忌惮地将冥判们碎了尸,还嚣张狂妄地乱了轮回,明目张胆地纷逃各处。
西天佛祖在凝望玄冥渊底的煞气许久后,面对一众紧张的仙神,声音低沉悲悯,却也仅仅说出来一句:
“黑莲生根,天将——”
“大祸。”
/
三千年后。
天界。
仙宫倾倒,荒芜一片,到处都是破败萧条的样子。
就连原本雄伟厚重的天界之门,如今也只能是孤零零地耸立在杂草丛里。
若说它还有一点可以被称赞的地方,就是比从前更加结实,即便遇见再大的怨气冲撞,都不会被撞破,毕竟,万千仙神已在三千年前的大战后,将天门封死的连自己都不出去。
“我不理解。”
天门下的杂草丛里,穿着碧绿仙衣的少女喃喃自语着。
她抬起手臂,擦掉唇边的血。
这个简单的动作,她已经做过了千百次,眼底的情绪也是一次比一次复杂。
“不解?”
“是何不解?”
少女的身边围满光点,一颗一颗,密密麻麻,回答她的正是这些光点。
她蹇着眉,琢磨不透地看着天门,“或者……”
光点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希望她能快点把话说完。
少女却不紧不慢道:“是怀疑?”
光点们:“……”
“怀疑?”
它们声音如常,心中却生出警惕,“又疑什么?”
雪以年自顾自地说着,视线却自始至终都未落在光点上面半分。
她轻轻啧了声,又微微偏着头,盯着天门看了好半晌后,才犹犹豫豫,慢慢吞吞地猜测道:“所谓的气运之子,好像……”
所有的光点,都跟着她慢悠悠的话音提了一口气后,却听她大喘气道:“并不是我吧?”
此言一出,光点们又都松了这口气。
“多虑。”
少女身边一个散发着淡淡神晕的白色光点果断道:“有点信心,再试一次。”
可是看着死死紧闭的天门,雪以年明显有点打怵,但依旧站得笔直。
所谓天界之门,正是天界通往人间的路,也是下界修仙者,唯一一条通往天界的路。
但是这条路,早在三千年前便被众神合力封死。
可要细说起来,是因何封死的?
雪以年觉得有点丢脸。
“万神俱陨”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万千天神合力,竟然还打不过一个从玄冥渊里走出来的魔界新主?
可是神怎么会打不过魔呢?
况且还是万神。
真若打不过,岂不成了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吗,颜面何在啊?
她的视线,这才看向身边形体俱灭,只保住一点惨淡神晕的神识们。
“………………”
颜面扫地,见笑了。
所以,为保天界不被踏平,不会从六界消失,众神才不得不封死这条唯一通往天界的路。
只不过,正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虽然守住了天界,但是也隔绝了他们与下界的联系。
雪以年又将视线落在天门上——
在痕迹斑驳的天门中央,靠近门环的地方,隐着个极不明显的巴掌印。
印记不大,还能辨清轮廓,是个孩子的,如今却已风化成了黑墨色。
它是千年前的血迹,就这样擦不掉抹不去地印在那里三千年。
雪以年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
小小的巴掌印,虽不明显,但是每次都会引起她的注意。
她又望着那处痕迹半晌后,眼底的神色从复杂中又生出一点忌惮,可最终,还是在一众神识的教唆下,不死心地伸出了手——
与那个血色的手印,微错过的瞬间,便碰在天界之门的门环上,刹那间,就……
不!该!有!能!征!服!它!的!信!心!
她闪避的还是慢了些。
随之,刚刚擦干净的血渍又从嘴角里溢出。
与此同时,一声声悠远古老的钟声,由远及近,在她的脑海中,开始一声高过一声的,连续不断地炸开。
而原本暗淡无光的天门上,此刻金光大盛,一缕缕金光,又如疾风骤雨般,在她的衣服上划出大大小小数十道口子,同一时间,门身上也开始涌现出了许多密密麻麻的梵音梵文。
这种感觉……
就像是有一万个和尚在你的脑海里敲着木鱼,嘴巴里面还不停地哼哼唧唧,虽然不会瞬间致命,但晚走一步都会要了你小命的感觉也是真的。
雪以年这回顾不上擦掉唇边的血,看似虔诚实则敷衍地对着天门深鞠一躬后转身就逃。
这种参拜,倒不是拜天门,而是拜镇守天门之上的神器。
可说起神器,就还要从三千年前的那场大战说起。
众神已经战损,法力不支,于是为保天界不被魔军占领,就只能借助于上古神器之力封印天门。
可上古神器,若是没有个法力比它高强的上古帝神镇守,又岂能随意启用?更何况,他们启用的还是源于混沌中的宝贝,东皇钟。
此刻,只剩神识的神明,根本就召唤不了已经生出器灵的东皇钟为己所用。
而在这个高高在上的器灵面前,这些所谓的神识们,就更是如同蝼蚁般的存在,也因此,以至于此后千年,上天者无路,入地者无门。
神识们又再次的印证了那句话:一次次搬起来的石头,到头来,砸痛的都是自己的脚趾头。
但是作为三千年来,唯一一个在灵气匮乏,万神同悲的天界,却依然能够凭借着自己的本事而修成人形的小仙……
这不是气运之子还能是什么。
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众神识看到了重启天界之门的希望。
雪以年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谓气运之子,自然是有些常人没有的气运或者本事,很巧,自己的气运还不错,本事也可以。
所以,想要重振仙界的往日盛况,使命之重,自是不用多说的就扛了下来。
而她目前,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也是打开天门。
对此,最初时,她特别的有信心。
不就是打开天门嘛,这对“气运之子”来说,有什么难的呢?
但在百般尝试无果后,甚至碰一下,都会被东皇钟的钟声震得七窍流血差点横尸当场的时候,雪以年也深深地意识到,气运之子个屁,不自量力才是真的。
所以,她不想自不量力了。
而众神的神识,在看见她一次次打开天门失败后,终于不得不承认,能够打开天门的,果然,只有那个人才可以。
于是,他们对着已经翘起了脚脚·准备做一个本本分分逍遥自在·何必嫌自己命太长·且心中再无半点狂念的小仙,继续循循善诱。
“万物生灵,皆想修成天上的仙人。”
雪以年躺在树上,晃着脚脚赞同,“有理想,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众神识:“怎奈何,上天者无路。”
听此言,雪以年叹了声气,“可怜。”
众神识继续道:“对于修仙之人,有些心术端正的倒是还好,他们可以平静地接受自己的生死。”
雪以年:“通透,若能为仙,本应如此,有大智慧。”
“但是大道三千,有些修仙者却不尽然。”
雪以年皱皱眉,脚也不晃了,“什么意思?”
“你没到过下界,没见过人间,但我们曾经确实真切的见过。”
神识说:“有很多修习道法的人,信念一偏,就不再甘于命数,也不再甘于生死。”
“大道三千,他们却将三千尽弃,只要能退去这身凡骨,只要能与天地永存,便称,佛也是仙,魔也是仙,即便身在无涧,无涧也是天。”
一身仙气飘飘,内心还是十分正义的小仙,坐不住了,从树上跳下来,“荒谬!这就是所谓的不成佛便成魔吗?”
“不然呢?”
神识说:“你虽脚踏虚无,可这虚无之下,你又可知,那是红尘万丈,是泥潭深渊,是魔域鬼府,是四方妖患,可面对万般生灵被涂炭的苦楚,生而为神,却无以相助,神又怎能心安?”
雪以年确实不安了,眉头紧紧锁着。
神识见此,继续蛊惑:“所以,若想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天门就必需大开才行,让下界的修仙者寻得正道而飞升,让天上的神明可以走向下界平混乱,只有如此,这天下的秩序,方可制衡。”
雪以年沉思片刻,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冒着血洒天门的风险,“我再去试一次。”
“倒……也不必。”
神识们对她的勇敢表示欣慰,但是死心了,期望已经达到负值。
一缕神识很快地飞到她面前,只犹疑一瞬,就果断开口:“其实,有个人可以做到。”
听到这个好消息,雪以年也激动,眼睛都随之放亮,但也随着眼睛放亮,才更加清晰地意识到,遥遥天界,除了自己,哪里还有其他的人?
神识一秒读懂她的想法,立刻解释:“天上没有,但是下界有。”
雪以年很淡定地看着它,扯起嘴角,缓缓地笑了,“那你看我,下得去吗?”
神识却说“能”。
雪以年挑了下眉:逗我。
能下得去,我还至于跟天门较劲那么久吗?
能下得去,你们又怎么会困在这里呢?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还是这副样子,不就是因为在三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中失去了凡人的信仰和供奉,才久居此态吗?
但是神识很认真地给了她答复,能,也只有你能,只是那条路,也不会太好走。
雪以年秒懂了那个不好走,瞬间,脑子里边就有一万个和尚又在敲木鱼了。
她想了会儿,可若是与万民苍生的幸福比起来,自己无非也就是扒层皮或者丢掉半条命的事儿。
思及此,她看了过去,问:“谁?”
“凤凰明王。”
神识回答得很快。
“为什么不早说?”
雪以年觉得,如果神识早说凤凰明王可以做到,自己又何必自不量力地与天门较劲这么多年呢,早点下去找他不就可以了吗。
只是此刻,神识却没有立刻答,而是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们原本以为,”雪以年就觉一道道看不见的目光都在盯着自己,奚落地说:“你,能做到。”
做不到,甚至连天门的边儿都碰不到一点的她:“……”
雪以年尴尬地咳了咳,再没了从前的自信,犹疑地问:“我下得去?”
神识很肯定,“会受一点小伤,不过放心,你能克服。”
雪以年不置可否,片刻后,深呼一口气,她决定,再自不量力最后一次,说指路吧,我这就去找他。但是她转个身又被神识们拦住。
雪以年:“?”
神识:“明王他……也陨了。”
雪以年的眼角微微动了动,抿紧唇角,突然不说话了,还盯着眼前的白点看了好一会儿,半晌后才道,“所以?”
“是找明王的转世?”
“不,即便找到转世的明王,他也不再是原先的凤凰。”
神识这才一连串地说:“明王在身陨前,将自己的全部神力封印在了凤凰神火中,如果找到凤凰神火,说不定就可借助神火之力,重新孕育出一只新的凤凰,但问题是,神火自然也成了千年前,神魔两族的争抢圣物,而在抢夺过程中,神火就隐进了一块灵玉里,只是那块灵玉,它也在争抢中碎,”神识说到这里时,恰巧瞥见雪以年平平静静地盯着它看,蓦地就顿了一下,“裂不堪。”
碎?
还碎裂不堪?
雪以年想问,能有多不堪?
但还是压下自己的情绪,平平静静地说:“所以,不是寻人,不是找物,而是找寻那些早在三千年前,从天上,掉下去,就已经不知碎成了多少片的渣子是吗?”
众神的神识缄默不语。
雪以年就又深吸一口气,决定还是不要不自量力的更好,转身又躺在神树上翘脚脚去了。
“不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众神识:“……”
准备再客气地劝一劝,“生而为神明,本应心系苍生不是吗?”
雪以年克制住自己的悲悯心,回绝道:“不是,跟我说这个没用,我生来就没见过苍生,苍生他们也没祭拜过我。”
众神识集体沉默。
客气点的不行?
不一会儿后,众神识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此起彼伏起来——
“关系?”
“因为,你是这天底下,最后一位神仙。”
“你是这天底下,最后一位神仙……”
“这天底下,最后一位神仙……”
“最后一位神仙……”
“神仙……”
“渎泄神职,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
“劈……”
雪以年:“………………”
好半晌后,她才找回一点自己的声音,从神树上爬起来,不死心地问:“真的是……渣,渣子是吗?默……默认了是吧?”
她说:“要不,我还是再去天门跟前试试看吧,万一,万一这次就打开了呢。”
神识:“惜命吧,孩子。”
雪以年:“……”
众神的神识还算是有些良心,于虚无中现出块碎玉,道:“若是你的运气足够好,或许,也不能碎得太渣,有它指引,找起来应该……”
“不难吧?”
雪以年瞥向他们。
神识们开始七嘴八舌肯定道:“嗯,不难,肯定不难,有点信心,你可以,一定可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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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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