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112章

今夜,竟不知为何忽然风雨大作。

我起身去关禅堂的窗户,然后把一排排灯芯都拨的更明亮了些。

小师弟进来,问我今夜是否在禅堂睡下。

我说好,他便去拿了厚的睡垫和被褥过来,为了让我睡的安心,他还特意准备了一碗我爱喝的莲子百合汤。

我叫他留下来陪我说话。

“小师弟,你说春来多风雨,是预兆着好事还是坏事?”

小师弟盘腿坐在我对面,道:

“以前我坐在龙盖寺的院子里听夜雨,总是禅心难定不思睡意,后来师傅就给我想了个法子,师傅说:‘睡不着就索性不要睡了,点灯坐起,坐在窗子边听雨有何不好?切记凡事不要自我为难。’现在想来,我觉得师傅的话极有道理。”

“所以鸿渐师兄,落雨是自然规律,凡人们哪里看得透雨神如苏有何用意呢?莫不如自看自乐,自听自悟了罢。”

我手盘着念珠已久,至今未放下过,道:

“佛门中人,心系天下苍生。我却未能做到从始而终,未能一直陪伴于师傅膝下;而是半途下山,学了戏班子里的人情世故,也学了邹夫子学堂里的诗书易礼,这两件事,我也没有坚持下去;而是走遍山水,遍寻兴趣之所在的茶叶,最终落脚江南。”

“原本我以为自己会在江南定居,却没想到一场‘茶试’又叫我得了颜真卿与张志和两位大人的赏识,在摘得榜首的基础上,被举荐为茶御史入宫奉茶于圣上之前;原本我以为自己的差事就是这个,与茶结缘,与君结缘,如此也极好,却没想到屡次立功,一下子升官到特设的从三品茶博士。”

“官居至今,我做成过许多事:解决难案、破除皇帝心魔、办设茶宴、撰写《茶经》初稿、制成茶方一百零八味。我也多次改变过自己的心性:重重杖责画师胡利民、出入卢杞宅邸、力劝颜真卿认清现状和君主面目……乃至是从鬼门关前面走过数遭,次次折幸而回。”

小师弟问:“鸿渐师兄,你参禅半日,如今心境可是澄澈?”

我终于放下念珠,道:“若能在此处久住,我应是能够彻底让自己的心神澄澈无垢。只是使命之所在,职责之所在,未能就留佛前,也是有所遗憾。”

小师弟道:“师傅说:‘心中有佛,就是万事万福。’恰好鸿渐师兄你又是个常怀佛性、能悟佛理之人,所以小僧认为:神佛会相助于你,在无形之中默默守护你,令你化解一切灾厄。”

我隔窗听见了更大的雨声,道:

“千丝万缕分不尽,纷纷而下几时休?

且将冷声做弦音,菩提盘复应开云。

我闻世间不尽事,佛前大梦千载舟。

如是机缘开悟时,应在灯下拭心简。”

“鸿渐师兄,你这是大悟啊!”

小师弟吃惊道:“盘菩提和拭心简,足以见得师兄你是把先前那些自我困扰的事情,都想明白和想透彻了!”

“我本应是无暇顾及女子之事的,况且我心中只有女子,那就是才女子李季兰。却不想今日因为民间谶言所误,竟然借一个名叫‘窦桂娘’的女子去效仿前朝的貂蝉之智,来成就一段灭贼佳话,实在是不应该。”

“想过,总比没想过好啊!”小师弟抒发观点道,“大唐哪能没有贼人呢?前有逆贼女教头,后有国贼付一刀,谁就能说将来没有反贼节度使呢?更何况,还有东瀛国的倭贼,防不胜防啊。”

我问他:“你怎会觉得节度使会反?”

小师弟道:“不瞒鸿渐师兄,小僧方才在熬百合莲子汤的时候,正好听见两个巡夜的官兵在议论,虽然只有两句话,小僧也听清楚且记下了。”

“哦?”我问,“那两位官兵说什么了?”

——节度使李希烈自称建兴王,切断了汴渠的漕运路线。

——大唐与东瀛之间,海上商道之事方休。如何国内竟然遭逢此变?

我得知以后,大惊。

“小师弟,”我对他嘱咐道,“此事非同小可,会引发举国上下的惊变也未可知,你千万要守住口风。”

“是,小僧听鸿渐师兄的。”

“好,那你先退下吧!我饮完百合莲子汤之后就睡。”

“鸿渐师兄好好休息,小僧告退。”

我躺在被褥之中,将念珠放在枕侧。

禅堂烛光明亮,并不影响我的休息状态。

我难以猜测“恩觉大和尚之死”和“卢杞唇枪对外使”这两件事的发生,对李希烈称王和欲将叛变朝廷有无影响。

一方割据势力要反朝廷,理由大抵有三:

不满统治者的方针和政策,想要自己称帝来重新制定新朝的运作秩序;

认为朝廷赏罚不分明,劳苦而无嘉奖、功高而不授禄,所以想用武力来向皇帝要个说法;

感到自身利益受损,借彼之下场而知己之危机,怕朝廷迟早清算到自己头上,所以不如先行反之。

“何须有人煽动?”我自言自语,“三大理由,有一足矣。”

我在一片风雨声中闭上了眼睛。

——该来之事,迟早会来。

——山河安危,岂是一人所牵?系心挂心者多矣。

隔日,长安客栈之中。

钱起虽因“三大茶念”的提出,而获得了圣上的大嘉肯定和获得了一幅圣上亲赐的名家字画,但是却始终低调。

我在客栈单独的厢房内见到钱起时,他、刘长卿和阎伯钧都已经就位。

桌面上的好酒好菜也已经上齐,大家只等边动筷边吃。

我告诉他们三人:

“恩觉大和尚的案子解决以后,东瀛国使者团的人就主动请离了长安。圣上恩准了此事,其实我觉得圣上应的过于草率,不该马上准许才是。”

刘长卿问:“陆大人为何这么说?”

我道:

“其一,安田仲麻吕等人刚被卢杞卢大人灭了志气和威风,没法对东瀛国天皇好好交代,心里肯定会有所不满,我朝尚未扑灭他们心中的怨气,就放任他们自由行动,实在是不妥。”

“第二,长安为内陆之地,他等要返回东瀛,必将再下江南,我只怕他等会在江南有所发泄,扰乱当地秩序,给皇甫大人等添堵啊!”

阎伯钧思索道:“我估摸着安田仲麻吕等人也已经出发,朝廷想要多做善后也于事无补,只能等待后续发展了。但是陆大人你既然有所担忧,何不先写一封书信交由信得过的兵士带到江南去,好让皇甫大人心里有个底?”

我点头道:“我已经写好书信,且交给靠谱的兵士让他尽快去往江南了,相信皇甫大人读过我的书信以后,一定能够有所准备、有所警戒。虽不能事事防患于未然,但也总归是能够对安田仲麻吕等人的行动心里有数,不至于处在被动之中。”

钱起道:“我看皇甫大人倒在其次,反倒是颜真卿颜大人才是首当其冲。难保安田仲麻吕等人在暗中弄明白了我朝党争之事、和圣上严惩颜大人之事以后,将矛头直指居住在江南的老臣。除去我朝老臣,虽可顺了两党的心愿,也可让圣上有所解脱,但安田仲麻吕等人终究是为了发泄心中不满。”

钱起接着道:“你们看,为了向东瀛国天皇尽忠,连恩觉大和尚都可以不要命,何况是使者团的那一群人?他们定是觉得能够害了我大唐的忠臣,即便是全团赴死,也死得其所,会为天皇所追掉。”

我十指紧扣,道:

“事情的轨道真是多变,但变来变去都离不开‘除掉颜公’这个四个字。”

“起先,卢杞是想让颜大人横渡到东瀛国去向天皇宣扬我国立场与国威,盼着颜大人在横渡途中身死或是被天皇所杀;后来,圣上严惩了颜大人之后,卢杞就没有再出加害颜大人之语了。现在倒好,变成了安田仲麻吕等人有暗害颜大人的动机了。”

刘长卿问:“陆大人你可要向颜大人说明危机?”

我老实道:“颜大人不信于我、误会于我,只怕是我说的话他都不会听。而且兵部尚书郭子仪多次暗示于我,不可:身涉颜事。所以我不能对颜大人再有所动作了。”

“陆大人,你能这么想,就是万分明智了!”钱起赞同道,“说句不好听的,你写给皇甫大人的信件万一不幸落入卢林两党的眼线手中,尚有理由可辨。反之,你写给颜大人的信件要是被卢林两党截获,你的性命恐怕就要丢了。”

“不瞒你们三位,”我诚实道,“贪生怕死这个四个字,用在官僚们身上时,已经算不得是贬义词了。我见多了不公也见多危机以后,就明白了为什么朝臣们人人想保命、人人怕赴死。”

“原是如此吗?”刘长卿问,“如今的朝廷,傲骨之臣反而不如懂的苟且之辈?”

“朝廷现状虽是如此,但并非是我所愿。但是我想:傲骨一词,当属郭子仪郭大人最懂的其中奥义。”

阎伯钧问:“怎么说?”

“郭大人懂得在自保的同时,提醒有缘之人看清局势,我陆羽算是其中之一。我从郭大人身上受益匪浅,十分庆幸。”

钱起道:“真的很难想象,郭大人作为武将,竟然也具备清醒的头脑和独到的点拨他人之法,陆大人真是幸运。”

“其实,应该算是一种种因得果的福报。我说服原来的山头贼匪‘采风寨’的一众好汉归顺朝廷,并且叫寨主带领众弟兄参军报国,才能有后来的:寨主得到郭子仪赏识、赐名和亲自教导。也正是因为因为寨主和郭大人之间的关系,我才能时常受到郭大人的启发。”

钱起道:“幸好陆大人你从江南到长安之时,走了陆路,才能有后续的一些列机缘。要是图个方便走了水路,哪能有今日朋友牵绊?”

“是啊!”我感慨“很多事都是在冥冥之中注定了的,是天意也是人意,来与去,好与坏,都在于一个人是否珍惜福报和予人福报啊!”

却说颜真卿把制造舴艋舟的事情交代下去以后,年轻的文人孟郊主动请求前去学工。

当时孟郊是这么说的:“学生近来苦陷入才思之中而不得造诣,便是想着能够另寻他事来做。正好闻得颜公要为张公造船一事,就斗胆前来,希望能够尽己的一份力。”

颜真卿同意道:“你愿意前来学工,本官又怎会不肯?只是你勿要看舴艋舟不大,造起来也是一门学问。”

孟郊道:“慈母自小就教导我,学习技能不看大用还是小用,关键是‘有用’二字。如今学生快要二十,没有一日不是在想学有所成,以报答慈母教诲。”

颜真卿感慨道:“难得你一片孝心,已经胜过这世间的许多无情无义之人。日后你的成才之路和青云之路,甚是可期啊!”

时间经过,颜真卿在前去探看造船现场之时,闻得了东瀛国使者团的诸君从长安之下江南,准备小住一个月、买齐全一些器物、字画、草药、服饰再横渡回邦的消息。

因为之前已经从心腹口中得知“恩觉大和尚”之死的前因后果,所以颜真卿对安田仲麻吕等人十分谨慎。

一方面,他已经从失意的苦楚之中走出,投入到了新的生活态度当中;另一方面,他依旧是以文学、书法为乐,以操练三军为辅,过着充实的日子,没有自暴自弃和感叹年老迟暮。

步入造船现场,颜真卿一眼就看到了跟船工们一起干的热火朝天的孟郊。

此刻的孟郊,正照着图之上标准的尺寸在锯一块木板,颜真卿走了过去,叫他暂时放下手中的活计,随自己到那一边去歇脚与说话。

“本官如今少了许多名利束缚,也少了许多君臣牵绊,可谓是一身轻松。但是听闻东瀛国使者团正往江南来,不由得心生顾虑,怕有事件发生。”

孟郊道:“颜公忧之有理,学生也听闻了此事,当时就想:东瀛国使者团的那些人,为何要在我江南久留?为何不早日回去向天皇复命?而且,学生还特意去问过‘青龙客栈’的掌柜和‘悦来酒楼’的总管事,他俩都说没有收到东瀛国使者团要来入住的消息,学生就觉得奇怪,那些人究竟想要下榻何处?难不成是租借大型船只,住在船上吗?”

颜真卿被孟郊的最后一句话惊醒,道:“东瀛国之人,多数以捕鱼为生,自小得懂操作船只、水性也极好,所以安田仲麻吕等人住在船上也不奇怪。”

孟郊疑惑道:“他们在长安执行天皇之命失败,两手空空而下我江南,再故意放出风声,称要在我江南采购器物等多种物资,怎么看都疑点多多。”

“本官亦是觉得不可对此掉以轻心。”颜真卿思忖道,“本官要你过后跑遍江南码头,传本官意思:让码头的船家、伙计、跑腿、酒肆食肆经营者,都严加留意东瀛国使者团的动向,一旦确认了异邦人等下榻的消息,就立刻来回禀本官。”

“学生明白。”

此后,颜真卿来到造船的棚子内部,与众船工一起吃饭,以做勉励和鼓气。

众船工纷纷感谢了颜大人的亲临之幸,表示决心一定把舴艋舟做好,不负颜大人的期待。

颜真卿道:“当下,本官有控提及‘期待‘二字。自身已非是深受皇恩之人,也没有了用武之地,只能在一方江南尽己之责,也算是不辜负大唐江山了。”

孟郊道:“颜公你从未忘记过报效朝廷,我等都是看在眼里的。朝中党争激烈,奸佞当道,圣上被蒙蔽了眼睛,不知道失去忠臣之苦,唉!要是有人能够大胆直言,叫圣上回心转意,重新再重用与颜公和像颜公你这样的忠臣就好了。”

颜真卿豁达道:“不怪皇帝,人都一样,不知满足不知珍惜,失去了才知道曾经所有的可贵。就好比如今大唐各地的文人圈子,我江南还算是好的了,像是燕州等地,头部的才子恃才而骄,以文得逞,欺压与嘲讽底层文人是常有的事情,往往头部才子所不屑的笔墨字画砚台等来自地方官的赏赐之物,就是底层文人所求之不得之物,见多得者不珍惜、不得者望眼欲穿,本官亦是痛恨这不公的环境。”

一船工道:“草民斗胆说一句,正是因为燕州文坛乱象诸多,所以才不能出人才。可见当地地方官也是个无能之辈!”

颜真卿记起道:“本官听闻淮宁节度使李希烈正是燕州出身,拥兵自重,不忠于朝廷。却始终不见朝廷派兵与其正面对峙,也不知道是为何?”

“会不会是朝廷打不动?”孟郊问,“向来节度使都是靠个人武力和个人专横来控制藩镇,这就使得他们敢架空天子与朝廷,这是有前车之鉴的。”

“本官尚在朝纲之时,为解决此乱象,曾向天子进言——”

颜真卿说起了自己的旧时措施:

“……既然不能打,那朝廷就等。老臣以为:应叫节度使把军队分成左右两支,在军队内部实施左右将军分权。朝廷以等为上策,一旦两军没有统属,自相内乱,朝廷则可以主动出面接管。这样一来,不但可以免去战货,更是可是浇灭军阀的野心。”

“那后来呢?”孟郊问,“朝廷可接受颜公你的提议了?”

颜真卿扼腕道:“因奸佞卢杞所阻,本官的提议未被圣上采纳。”

江南茶事录·陆羽传奇(古风悬疑,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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