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我坐在茶阁里面,认真看那张郭子威绘制的刘十斛死亡现场的图纸。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我还以为是有谁来取茶或是“探望”我,却不想,来者竟然是那名——

在香试当中拿了第一的考生,名叫:曾藩。

如今他在香阁奉职,职位虽不如我高,但也是个有品阶的小官。

“陆大人还真能心无旁骛地来茶阁坐班啊!”曾藩轻蔑于我,“你说你这个半路遭遣的罪臣,有何颜面出来见人?”

我放下手中活,问他:“你前来所为何事?”

“朝廷中安静的很,不似往日不是冷战就是舌战,所以我来看看陆大人的状态,万一疯魔了呢?”

“本官一向不喜你这种性格的人,你是自己离开,还是本官叫茶差遣你走?”

“真是可笑,要是没有明确目的,谁会白走一遭?”曾藩交叉者双手,“可没有哪条唐律规定:香师不可以到茶阁串门啊!”

“你要来是你的事情,本官要赶你走是本官的定夺,你自行掂量。”

“陆大人你好高傲的态度!”曾藩拿起桌上的一把扇子,重重往下一搁,“是不是自知官运没几天了,所以发泄在我身上?”

“你自找!”

我把扇子拿回到自己面前,免得再受他糟蹋。

“哈哈哈……”曾藩狂笑起来,“画师杨升被人打死,酒坊使刘十斛自爆而死,茶博士陆羽将死未死,传出去真叫人笑话!还是香师我曾藩命大,一身自在,没有性命之忧。”

“大胆!”茶差喝道,“敢咒陆大人将死未死,该当何罪?”

“圣驾回朝之后,自然会对陆羽有所处置。陆羽不是死期不到,而是时候未到。”曾藩见桌子上没有东西可摔,就拍了几下手,“处死罪臣,真是大快人心!陆羽,你这个靠颜真卿举荐入仕的取巧败类,早就该死了!”

我却波澜不惊,经骂与被骂之事,都数不清有多少回了,要是句句话都往心里去,那我怕是早就在皇宫之中呆不下了。

“如果本官说,圣上不但不会罚本官,反而会更加赏识本官呢?”

“陆羽,我看你是失心疯了!”曾藩指着我,“以至于还以为自己能够起死回生、再得圣眷。”

“来人,给本官把曾藩撵出去!”

我觉得,自己已经不必再忍耐。

“哈哈哈……”曾藩得恶笑声和话语声不绝于耳,“我就看着到时候颜真卿和陆羽是怎么死的!多发生点大事,一下子换走两条性命才好……哈哈哈。”

撵走曾藩以后,茶差回到我身边。

“陆大人。”

“无妨,本官继续手头之事。”

“是,”

在郭子威画的命案现场的图纸当中,我得出了以下信息:

刘十斛独自前往,无谁同行,方才曾藩说:“没有目的,谁会来?”如果曾藩来的目的是奚落我和让我难堪,那么刘十斛的目的是什么?围场的林子里面真的有酒料可寻吗?真的有食材可挖吗?答案是否定的。除非——

除非是刘十斛想去林子里面见谁,又或者是有谁告诉他,林子里面有人在等他,他可以从那个人手里得到好处,比如说:值钱的宝藏。

假设后者成立,刘十斛是因此被骗进林子里面去见某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人的,这就是他进入林子的原因,那么他为何要带着炸药包?除非——

除非刘十斛压根就不知道:那东西就是危险品。

曾藩说:“巴不得再出大事,一并换走陆羽和颜真卿的两条性命”,那么,我是否可以借此来推论,有人谎称可以拿“此物”到林子里去跟谁交换“宝藏”,所以刘十斛就信了呢?就把“炸药包”当成了毫无危险的“此物”呢?

我学着刘长卿写水书。

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关键词:

入林目的,为了宝藏。

爆炸发生,物物交换。

一切皆骗,无藏宝者,亦无筹码。

真相在即,有人教唆,有人借刀。

话说那茶差也是好眼力,竟然看懂了我写的水书。

他道:“奴才虽为去奉兴围场,也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但是从陆大人的笔迹看,发生爆炸之事,会不会是天意所致?”

“天意所致?药包自己爆炸的,不是幕后教唆者的算计?”

“奴才小时候家境清寒,爹爹是烟火师傅,平日靠制作爆竹补贴家用,所以奴才晓得磷粉这样东西:它会发出绿色荧光,在一定温度下还会自燃。在炸药之中,也是有所添加的。”

“春日气候回暖,的确是容易让磷粉吸热。”我赞同,“那就是说,刘十斛极有可能还没将‘炸药包’带到目的地去交给不存在的藏宝者,半途之中‘炸药包’就自己爆炸了。”

“若是如此,那教唆者让刘十斛带‘炸药包’入林的目的是什么?”我又细致琢磨起来,“阻止圣上行猎吗?”

“奴才有个推论,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在本官面前自然是可以说呀!”

“莫不是当地的地方官所为?地方官怕林子里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让圣上知道,所以绞尽脑汁阻止圣上率百官入林打猎?”

“你的意思是,地方官就是骗刘十斛入林的幕后黑手?之所以骗他,制造出他‘自爆身亡’的假象来,出发点就是为了不让圣上率百官入林?”

茶差道:“也不无可能啊!”

我点头:“好,本官知道了,多谢你的想法。”

我到官舍去找张继和高天威。

把刘十斛的案子的详细跟他俩说了以后,我请求道:

“高镖头,你功夫好,可否去一趟奉兴围场?找到采风寨寨主,也就是郭子威以后,就把我的话带给他,要他与你一同悄着去查地方官的任期所为、以及围场林子里是否藏着其他猫腻。”

“陆大人的命令,我当然要照办!”高天威答应道,“我想十有**错不了,刘十斛会死,跟林党无关、跟卢党也无关,就是地方官给害的。”

我道:“若是拿下证据,地方官犯罪属实,那我觉得此案比怒天威,怕不是革职或是流放这么简单了,他是要掉脑袋的。”

“地方官难为是真的。”张继道,“但是为阻天子而闹出人命,就是罪无可恕。”

“天子一行,声势如此浩大,未带嫔妃未带女眷,只带百官和侍卫,足以见得狩猎之事是势在必行。”我叹道,“地方官明知道什么都改变不了,却还铤而走险出这样的狠招,枉费了刘十斛的性命,真是可恨!”

“地方官心狠手辣归心狠手辣,话说回来,刘十斛如果不贪财,至于如此吗?”张继反问,“还连累了陆兄你、费了我一个琉璃杯子,我亦是恨他。”

“我一下子想明白了许多关键点,像是:灌木丛的闪光琉璃,那东西不是刘十斛埋的,而是熟悉林子概况的地方官设置的;刘十斛不是违反禁令私自入林搞事情,而是有地方官之令才能入林和成为冤死鬼;卢杞所说不假,他没做过连害杨升与刘十斛后,再算计我的事。”

“那事不宜迟,本镖头先一步出发!”

“好高镖头你一路小心。”

高镖头离开后,我对张继道:

“围场之事,其实说白了就是分了两条主线:第一,地方官为阻圣驾而设计生事;第二,圣上为了看我能否给他解心结和破花蜜局(即:君臣关系局),而自导自演野雁伤君事件。”

“我替陆兄你高兴,案子的两条主线梳理清楚以后,就可以去查‘画师杨升之死’的黑幕了吧?”

“张继,你可否出宫一趟,不是去卢杞的府邸,而是去杨升遇害之地——三香巷,看看能否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这事交给我就没错了!”张继显得兴奋,“我就是懂杂学、懂人之所疏忽的细节,一定找出关键来助力陆兄破案。”

“那你也要小心,若是勘查过程之中,听见什么风声异响,要灵活而退。”

“放心吧,我知道。”

这天下午,我思极兰儿,想去“长安客栈”看她。

奈何受官兵所阻,编造理由也出不了宫门。

只好回到房间里面,拿出兰儿给我的“镂空金叶”来睹物思人。

相思之情到深处,我自然而然地走到了玉兰花树下面静立与凝望——

失神如我,想见心爱的女子而不得,唯有闻香惜兰;

痴痴如我,何当把酒赌诗笑看美人,只叫思绪萦绕。

而在“长安客栈”之中,李季兰正在房中擦拭陆羽做的山茶花珠钗。

她念着他,念他何时何地都要安好,念他庙堂内外都要无恙。

然而——

她并不知道,自己将要与一位翩翩公子重逢。

此人名叫:阎伯钧,出身名门,文武双全。

若问阎伯钧是什么样的人?

拿入住客栈之时,他的随从对掌柜的描述来说就是:

“我家公子天资聪颖,有口皆碑。出身洪州,父亲是员外阎龙章,母亲是当地书院院长之女。”

“此番来长安,我家公子不为见宫墙的红砖绿瓦,只愿与李姑娘一同清欢于烟火客栈;不求吃山珍海味,只思与李姑娘一起动筷于粗茶淡饭间。”

掌柜的客气道:“哎呀!迎来你家公子可比迎来刘方平好的多,最起码不会招惹莺莺燕燕。”

这话却是把阎伯钧给听的一惊,只温润道:

“没有那回事,莫听我那随从胡说,我来长安游历罢了。我虽与李姑娘是旧识,也跟她有过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但却不知道她住在此处,也是落脚之后,才听到她的消息的。”

“那就是我多嘴。”随从轻到了自己一嘴巴,“给公子你添了扰,实在是该死。”

“罢了。”阎伯钧宽和道,“重逢故人妆,不怪他人语。”

老板眼里却是看到了别的“好处”,道:“阎公子你一表人才,圣驾从奉兴围场回来之时,你往我家客栈门口一站,定是能够被注意到啊!”

“那是,我家公子并非池中之物。”随从骄傲道,“谦谦其德,灼灼其才,绝代风华,被圣上钦点为官也不出奇。”

阎伯钧让随从别再说话,转而问掌柜的道:

“我来那晚,听见三香巷中发出一声惨叫,也不敢过去看,第二日就听见了宫廷画师杨升死去的消息,不知道民间有何传言?”

“那画师总归也是个朝廷命官。”掌柜的道,“就这么骤然死了,老百姓们都说他要么是受了惊吓,要么是遇见仇家。”

掌柜忽然凑近小声道:“但来我这里吃饭的常客从长安令门下打听到消息,说朝廷的意思:是想按‘失足撞墙’而死来办。”

“没人敢查吗?”阎伯钧问,“还是不能查?”

掌柜的用更低的声音道:“小道消息说,不但是画师死了,酒坊使也死了,茶博士陆羽没死。陆大人想查,结果背了一个‘贼喊捉贼’的锅,围猎半途中被圣上勒令回长安官舍思过了。”

“那便是圣上草率。”阎伯钧道,“就不怕陆大人回宫之后,也被暗杀吗?”

“阎公子,这话可说不得。”掌柜的捂住了眼前人的嘴,“万一陆大人有个好歹,你这就是预言成真,铁定是要被问罪的!”

“掌柜的,你不会是想把我刚才那句话报到长安令那里去吧?”

“自然是不会,你是本店的客人,我怎么会陷你于不义?”

“那就好,姑且安排一间客房让我住下吧!”

“可是……要挑间跟李姑娘离的近的房间给阎公子你?”

“随意就好,我不想叫李姑娘误会。”

数日之后。

我的《茶经》撰写工作还算顺利,同时高天威何张继也带回了跟案子相关的消息。

高天威详细道:

“我到达奉兴围场以后,想方设法潜入且找到了郭子威,与他一同调查地方官的底细与任职履历,终于有所得。”

“原来,地方官姓庞,名叫庞宏梁。此人及第之后,一直野心勃勃想往上爬,却仍旧原地踏步,就想着利用‘奉兴围场’来为自己的仕途铺路,就等着圣上狩猎之后尽兴而归,好借此赢得圣上赞誉,来给自己升官。”

“却不想,兴师动众将奉兴围场改造与翻新之后,不但没有起到预想中的效果,更是入不敷出没法给工人们支付工钱,无奈之下,庞宏梁就将奉兴围场给卖了,换的银子来给工人们结清工钱,免得工人们将拖欠报酬之事闹到上一级官僚耳中,断送自己的前途。”

我打断道:“奉兴围场是皇家所属,不是归了地方官管就是当地可由他支配的财产啊!私卖皇家猎园,是重罪,买卖双方同罪!”

高天威继续道:

“所以说啊,庞宏梁哪能叫圣上知道这事呢?就表面上对圣上恭恭敬敬,私底下盘算起阴招来。”

“第一步,从见不得光的场子里借来暗金,用来购买供圣上和百官们安营扎寨的豪华帐篷及内部陈设;第二步,从田舍农家手中强夺兔子、山鸡等动物,假作林中飞禽走兽,自成‘有猎可打’的假象;第三步,利用酒坊使刘十斛的贪财之心,骗他林子里面有宝藏,可用自己手里的‘包裹’去交换,里面有藏宝者在等他。”

“岂有此理!”

我第一次被地方官的恶行气的拍案而起。

“目无王法,目无百姓,草菅人命!这样的地方官如何还能继续再任?我真恨不得立刻到圣上身边去阐明一切,让圣上严办此事!”

“陆大人,你这一去还了得?”高天威问,“你的出现,就相当于案子告破,庞宏梁岂会留你性命?怕是你还未踏入奉兴围场,就被他暗杀于场外了。”

“不错,我只能等,等圣上回朝。”

我重新坐下,心中余怒未消。

张继问:“那灌木丛中的琉璃呢?”

我已经猜到真实,就对张继道:

“原本我以为那些琉璃也是圣上‘大雁扑君’自导自演当中的一个环节,现在却清晰明了的很,并非如此。”

“庞宏梁早在刘十斛进去之前,就事先在灌木丛中设下了琉璃镜子和琉璃板子,原因是——利用琉璃的晃眼特性来激怒林中动物,毕竟从田舍农家掠夺而来的是家禽,家禽温驯,不用此法来刺激它们,它们就不会奔跑,它们不奔跑,圣上又要如何追猎?”

“原是如此!”高天威震惊道,“当时我听郭子威说起这事时,还以为有谁想趁机放火困圣上于林中,谋害圣上性命呢!”

我道:“那些琉璃只设在一处,不是群设包围的话,难以聚光。大范围引火不至于,只是时间久了的话,小火事也不是不可能。还有就是,圣上是在上午行猎的,上午的阳光不似午后猛烈,灌木丛中的琉璃吸光力没有大到那种成度。”

“这么看,庞宏梁的心思岂非厉害?”高天威问,“天时、地利都算计进去了。”

“不错。”我点头,“他是个歹毒的人,为了仕途、为了自保,一前一后,不折手段。”

“不想一个地方官也是这种德性。”高天威失望道,“天下之大,以小见大,圣上整顿吏治,收效甚微啊!”

“陆兄,你要怎么向圣上解释灌木丛中的琉璃之事?”张继问,“刺激家禽活跃这个点,要是庞宏梁否认了呢?”

“你说他否认得了吗?被掠夺了家财的老百姓的口就是证据。”我进一步指出,“还有,那只在圣上和群臣面前挣脱了绳子、头撞琉璃堆而死的猎犬,也是证据!”

“细思恐极啊陆兄!”张继倒吸一口冷气,“这哪是君臣共享巡猎之乐,不如叫‘杀手的表演场’得了。”

“是啊,庞宏梁是杀手,杀了刘十斛;圣上也是杀手,想杀了我的杀手。”

承认这个事实的时候,我有些悲凉。

但是又庆幸:

我陆羽活下来了,圣上应该不会再说“赏花尚在,杀陆羽”之类的话了吧?

江南茶事录·陆羽传奇(古风悬疑,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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