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久?”江师爷唤道。
姜酒下意识地回头,却是瞧见梅久裙子上的一抹血,顿时刺的眼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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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边低平的旷野上,上了年纪的老马啃着草,歪脖子树伸了老长,水里的倒影一叠一叠,姜酒闲着无聊在拿石子打水漂。不远处还能听见九莲峰上的的钟磐声。她抓着鬓角,心情极为难受,水中的倒影仿佛十分的狰狞,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凶兽。
江师爷担心梅久身体出了事,解了马车前的两匹马,给她留了一匹叫追月的老马,先一步去了医馆。姜酒跑过去原是想搀扶一把,奈何江师爷已经把人抱在了怀里,她是插不上手的。空气里隐隐飘了春日的花香,江师爷在为她把脉,收笑蹙眉,眸子里有些许凝重。
“这像来了月事。”姜酒小声道。
江师爷抬头淡笑对姜酒道:“你瞧着血就言说月事,像极了十一岁时见人哭便以为她是委屈冤枉的。阿久脉象不稳,说不准,得去医馆,我便先带她去。方才前面有蹊跷,你顺着江边一直向前便知道,替我去查看一番,做好记录。”
江师爷的眸子凉薄的像是冬日的冰,姜酒面瘫的脸扯了扯嘴角,手攥着腰上的玉,点点头。
“确实。”姜酒觉得他的笑是嘲讽,嘲讽自个两年都没长什么脑子。
如今江边只剩她一个人,除了江波外真的很安静。
打出了十个水漂的姜酒起身掸了掸衣袍,开始顺着江岸往前走,江师爷算是她的老板,作为下属给他干活,姜酒还是很有自觉。她偶尔觉得自己对人太言听计从,真不像那个对天对地怼老子的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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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那个孩子如果从江边上逃脱了,这官道上总有个影子,不过早有人骑马去找,一无所获,那么现今除了跳江便是上树。江边的树低矮又歪,能藏个鬼人,蹊跷之地姜酒未碰上。她牵着老马走了十几里,直至走到满是小坟堆的枫树林。
走过枫树林瞧着岔路口,姜酒一叹气,瞟了几眼,她竟就没有多想。翻身上马,顺着满是杂草的那条疾驰而去。
夜里老马终于扛不住姜酒这不要命的赶路方式,停在乡野里的一家小客栈死都不走了。姜酒拍拍它的脖子,哄道:“那我们歇歇,一刻钟你瞧如何?”
追月鼻孔喷气,踏着马蹄子转了个边。
“好罢,一个时辰。”
马屁股对着姜酒,棕色的尾巴甩了甩。
姜酒扶着它的臀,算是服气了,只不过捏了捏小荷包,十两银子换成了一个果子,这着实令人头疼。
犹豫再三,姜酒进了昏昏暗暗的小客栈。这所建在路边的客栈她来过几次,不过都是为了查案需要。试想一下,两年间总出事的客栈本地人谁爱住,是以大堂里的那一伙人看样子不用猜就是外地来的。
穿着低调,有点眼色的姜酒看得出,玄色布料都是上等的。不必说中间那个众人围簇的小公子,纵然垂闭眸靠着椅背,长发垂腰,那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如玉雕琢,很是吸引姜酒的眼,比那个梅久好看多了。
他支着手,轮廓在昏昏的烛火下更显深刻,估摸着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仪态却是高贵出尘,家世门第必然是姜酒想不出的高。
这样偏僻的县城怎么会来这样的人物?
姜酒楚玉本能多看了几眼,冷不防他的眼睛就睁开,冷冷看着姜酒。像是雪夜的月光,又仿若是江上的薄冰。
姜酒与他对视着,约有一盏茶的功夫这才移开眼。小客栈的氛围诡异的无法开口言说。
她拱手,看向柜台后的掌柜的,因为见过几次面,彼此都熟悉。
“姜小兄弟请进请进。”掌柜抬手道,翻得呼啦啦的账本马上合上,弯着腰轻手轻脚从那一伙人前面走过来。
掌柜的像是看见救星似的,把人拉到柜台前,勾了个上等房给姜酒。
姜酒看他拿笔的手抖的很,觉得肯定是又出问题了,先前几桩案子还记在脑子里,她于是轻咳了声道:“多谢好意,我不住店。”
掌柜的要哭了,一把年纪的人这般当真是让人动容。
姜酒拍拍口袋,诚恳道:“做了善事,分文不剩。你做生意不顺,我怎好意思占你便宜。”
“这点便宜算什么?你太见外了。若不是你和江师爷助我几次洗脱嫌疑,我怕是连客栈都开不下了。”他感激道,抓着她的手不放。
姜酒本意也是想留下,既然如此她淡淡嗯了声,抽回了自己的手。顺便拍了拍掌柜的肩膀,表示她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踩在了木质的台阶上,太过于安静的环境里,每一步下去那吱吖的声音都格外响亮。弯月挂在外面的树梢上,风吹草动,清冷的月光从门口照进来。
“找到了阿祁吗?”这时楼下一直缄默的小公子问道。
无人回应,姜酒却本能回头,她听到阿祁这两个字便是下意识想起还在府里等她的那个小鬼,不知说的是不是一个人?
“他就在青阳。怎么会找不到呢?”小公子的声量陡然变的低沉。
姜酒迟疑一瞬,在楼上开口道:“你们当真是来找一个叫阿祁的孩子吗?”
小公子抬头,并未开口作回应。
姜酒低低笑出声,眯着的眼睛闭了闭,上弧的唇角则渐渐垂下,眸色暗下来。
“你怎么不进去了?”小公子见她做推门的动作,但却伫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我为什么要进去?”姜酒反问道,她收回手。
小公子站起来,笑的凉薄,瞧了瞧左右,指着姜酒道:“把这个人绑了带走罢,我觉得这丫头有些意思。”
姜酒时隔两年听到同样的话语,心里百感交集,如果只是因为有意思那便要瞧一瞧,放在身边等看腻了在丢掉,这算什么呢?
姜酒等着到她跟前,道:“我从前就觉得,这客栈是很邪门的地方,每每出事都在这样的时候,犯事的永远都是那一众有权或有钱的人,最后的现实却是无权无钱的下位者坐牢赴死。今天又是这么的巧,不过挺可惜的,我姜酒是个爱自作聪明的人,总喜欢高看自己,你想把我当一个有意思的玩意儿,恐怕今夜不能如愿了。”
“你想做什么?”小公子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她,此刻他像是在看一只虚张声势的小动物。
姜酒下不了楼,只好一脚踹开了身后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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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光对着她,里面是一个极为貌美的女人。
剑刃慢慢逼近,她挑着姜酒的下巴,慢条斯理道:“还以为你不进来了,我都准备收剑。”
“这不正如你所愿吗?”姜酒两指夹着剑刃,将其推到一边,歪着头,眼睛睁大,像看不够似得,最后点点头赞道:“你生的真美。”
“真会说话呢,你是不是见到一个女人都会这么夸她?”她将剑又抵到她的脖子。
姜酒眨着眼,知晓她有意为难自己。摊了摊手,无奈道:“不会,青阳人知道,我不会随便夸一个人,更何况,我说的是实话。”
“大实话,真好听。”她掩唇一笑,一刹那风情万种。
“那姐姐喜欢我吗?”姜酒问道。
女人收了剑,执起她的手,抚着她的脸,然后扯了姜酒束发的发带。
顷刻间黑发如瀑,没有了束缚,直直垂到了膝弯处。这一番出人意料的动作出了姜酒的预料,脸上渐渐浮现出冷淡的笑容。
“我喜欢一个漂亮的小丫鬟,不是小厮。”她红唇微启。
姜酒合掌,笑的璨烂。
“我可以。”
女人摩擦着她的下巴,对着楼下的小公子道:“这姑娘是我的了,你自个再去找有意思的玩意儿吧。”
小公子黑着脸,轻哼了声。
这边姜酒心里松了口气,先前进客栈便觉得气氛诡异,是以留了个心眼。这大堂中的人表面都不曾注意她,可从他们的动作神情看,却是稍稍透露了些心思。先前她对客栈老板几次调查已经是知根知底了,吝啬的一毛不拔铁公鸡免费给她住宿,不住都打算求她的神情明显是反常。
他勾房的动作太过熟练,抖手又体现了他的心虚。姜酒上了楼,看着底下的人,脑中突然想起冬季捕猎时的情景,她好像就是那个目标,一步一步走近猎人的圈套。而那门里究竟有什么她做了无数的想象,最坏的莫过于满屋子的梨花暴雨针把她射的体无完肤。不过最后她居然是这么个结果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姜酒在屋内不断问自己,她究竟是走了什么运遇上这些人了。留她做丫鬟的女子自称是爽夷,姜酒得喊她夷妈。
这有点像当初在青楼歌馆听到的那些姑娘称呼老鸨的。
姜酒抓着头发,束发的带子被扯掉了,她现在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委实让受过两年江师爷正经教育的她有些缓慢接受不过来。
门被人推开,爽夷抱着她的衣裳,笑吟吟走过来,抖开了她带的衣服,满意道:“我跟着我弟弟来青阳找弟弟,曾想过找一个聪明伶俐又漂亮的丫鬟,原本以为只能碰碰运气,未曾想,来的这么快呢。”
她的衣服同她的人一样,不若良家妇女的保守,领口宽大的可以隐隐看见锁骨。
姜酒:“……”
她可以不换吗?
爽夷瞪着姜酒,将她全身上下看了个遍,亲自给她换衣服,瞧着她不自然的表情哈哈大笑。
“你这皮肤白的和我的那块玉一样,这样藏起来是打算给未来的夫君看吗?领口如此高,真不像你这个人,款式还是十年前的,一个姑娘眼光这么差,你挑男人的眼光铁定也是很差的。”爽夷嫌弃道。
姜酒想,是的,她的眼光却是极差。喜欢江师爷这样一个人。不过今夜若是可以离开的话是不是就能和这两年道个别呢?她竟然是如此迫不及待,怕是梅久那血刺激到她了。
收拾过一番的姜酒坐在床上,尝试问道:“你们找的弟弟是阿祁吗?”
爽夷试着自己的口脂,瞥了眼姜酒,笑道:“不是吗?我们的弟弟若不是阿祁你还会给我当丫鬟吗?”
姜酒想了想,道:“我可能会后悔。”
爽夷瞧着她,笑而不语。
她的红衣在昏黄的烛火中像是最耀眼的火焰,烧尽了姜酒眼中的所有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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