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八、伤怀

灵徽醒来时,嗅到了一阵辛辣的草药气息。朦胧的光晕下,一个人正坐在不远处拨弄着烛火。她的身姿十分窈窕,动作轻柔而舒缓,寻常的动作被做得赏心悦目,就连灵徽都忍着头晕,多看了片刻。

大约是听到了响动,那人回过头来,明亮的眼中带着深深笑意:“女君,你醒了,可还难受?”

说不难受是假的,头就像是被钝器击中,疼痛中伴随着恶心,恶心里夹杂着眩晕。她勉力撑起身体,想要绽放一个得体的笑容,但是那个笑容实在算不上好看。

楚楚笑了起来,为她端了盏水:“快躺着吧,这酒劲霸道得很”

灵徽的反应有些迟滞,懵了半晌,才道:“赵使君去了哪里?”

“女君酒量不错,还记得是使君送你回来的呢。”楚楚打趣道,一面捉过她的手,替她把了把脉。脉象平和,想是已经没有大碍,楚楚顺手写了个方子,递到了小丫头手中。

灵徽皱眉拒绝:“我不喝药,熬了也不喝。”

只有在这一件事情上,她才会露出一星半点的任性,像个孩子一般。但更多时候,她总是安静又沉默,楚楚永远猜不透她的想法。

药端来时,灵徽坐在窗边,她的酒气散的很快,回来时昏昏沉睡,不过片刻眼眸就明亮如星子。她此时手里握着一支笔,笔杆一下又一下的戳着下巴,眼睛却是望着屋外的几尾细竹,心事重重的样子。

药气蔓延在空气中,酸中带苦的味道,终于将灵徽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她捂着鼻子,做出抗拒的姿态:“我不是说了么,不喝药,我已经不难受了。”

楚楚端着药一步步走过来,脸上的神色坚毅果决,好像端的不是药,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

“女君没有醉,用不着喝药。这个药是给你补身体的,使君说过,要让你一直坚持喝着。”楚楚睁着一双大眼睛,清秀的脸上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和倔强,俨然又是一个赵玄鉴。

果然是他教出来的人啊,心性坚定,目标明确,不会受任何人的干扰和影响。

“放着吧,凉了再说。”她的声音有些闷,低头看了眼铺陈在几案上的纸张,寥寥数字,语不成行。

她有个糟糕的习惯,每当有心事,就喜欢在纸张上乱涂乱写,有时是一句诗,有时是一个词,有时候是几个不相关的字。以前阿父总是打趣,说“洛阳纸贵”,但还是依着她的性子,买了许多放在书房中,让她浪费。

现在,建康依旧纸贵,却只能靠自己买了。

抬头,见楚楚仍端药站在屋中,心绪烦乱,话也不耐烦起来:“他的话便是圣旨了么?若是你更愿意听他的,那你还是回去吧。我不需要他束着,更不需要他派个人在我身边约束我。”

她很少这般疾言厉色,楚楚愣了一下,没有叨扰,也没有解释。只是默默地将药盏放在了几案上,悄然退了出去。

楚楚是个沉稳有章法的姑娘,并不会因为只言片语而揣测别人的用意,歪曲对方的意思。她知道灵徽是心情不好,说这些不过是气话。

她从回来后,就心情很不好,楚楚看得出来,而且大概是和使君有关。

她看得分明,使君是个有主见的人,又什么事都喜欢闷在心底,这一点既让他显得可靠,也让他显得不近人情。

女君是个敏感多情的人,她一定受了委屈,但她谁都不愿意说。

灵徽自己也不明白那没来由的失望和伤心究竟从何而来,她只是莫名的难过。

她想起了曾经,那时候她很盼望赵缨回来,常常在接到信后,就开始在城门口等。他知道自己有这个习惯,每次都是马不停蹄,昼夜赶路,站在城门口时,总是灰头土脸的。

或许她太依赖赵缨了。然而时移世易,他早已不是曾经的他,自己也早就不是曾经的自己了。

错过的那些年,好像错过了完整的一生,彼此早已面目全非,只有她执迷不悟。

……

观中最近很是热闹,颇有门庭若市的感觉。

长公主常有所赐,裴夫人时时造访,袁容姬更是恨不得天天黏在这里,而且每次来都是呼朋引伴的。

灵徽懂制香,善烹茶,诗书皆通,且举止娴雅,容色美丽,于是很快就成了建康城中最受追捧的风云人物。贵女们皆以结识她为荣耀,名士们也愿在观中清谈饮茶,时不时谈论些当今形势,她也只是听着,偶尔接一两句,往往得体有物,于是名声更甚。

“阿姊那日不畏猛虎,以身救公主,是大仁大义之举,谁不佩服。就连那个眼高于顶的桓临之也写了诗句赞颂,什么‘明珠耀华庭……’,简直酸死了。”袁容姬一面说,一面嗅着手中的香囊,脸上带着迷醉的神色,“这是什么香,这般好闻?”

灵徽手中拿着一只白玉杯,里面有琥珀色的酒浆,味道极香,但酒味却不大。听闻此言,她搁下了杯盏,笑着答道:“不过是寻常的苏合香,我觉得有些过浓,就给里面添了些留兰和白芷,闻着是不是清爽了许多。”

袁容姬点头,又嗅了嗅,感慨不已,刚有讨要之意,便听得灵徽道:“这是专门为你配的,你一向喜欢西域浓香,前些日子有商贾自西域回来,我便买了一些。”

袁容姬听到此言,自是千恩万谢,急忙就将香囊悬到了腰间,口中仍在客气:“阿姊待我这样好,让我如何报还?这西域的东西,贵不贵且不说,能遇到一次,便是极大的造化。前些年还好,如今北地更乱了,一趟下来生死难料,便是再好的利,都没有人敢动心了。”

“河西如今在羯奴手中把持着,那些人残暴得很,确实很难通过。”谢家婉和应和道,她年岁尚小,大约是堂亲兄妹的缘故,五官轮廓和谢衍有几分相像。

“长安在羌人手中,洛阳在匈奴人手中,冀州和幽州被鲜卑人占据,连河西都是羌人得了……”袁容姬掰着手指头,悠悠叹息,这些从阿父口中听到的消息,包含着太多人的遗憾和悲伤。

灵徽却神色平静,仿佛这些都与她不太相关。她不愿在人前去无用的慨叹那些河山之伤,只因她从未忘却,已成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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