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徽怔住,如遭雷击:“怎么会,叔父,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殷沣知道他们二人情分匪浅,搓了搓手,斟酌着用词:“其实我也是不信的,但是逃亡到汜水关时,遇到了赵缨的裨将朱虚,他说自己在晋阳城破前,曾亲眼看到赵缨私下见过刘棼的右军司马刘涂,二人相谈了许久,不知在说什么。”
灵徽本能摇头,隐隐有些耳鸣:“不可能,阿兄差点殒命在晋阳城,若真是有所图谋,怎么会让自己陷入险地。叔父,莫要道听途说才好。”
殷沣叹了口气,微微低下了头:“女君教训的是,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莫要太信任他才好。毕竟他如今已是一方州牧,位高权重,若是真得了将军旧部数万之众,那便是如虎添翼。若那时才发现他狼子野心,便为时已晚了。”
灵徽的脸色算不上好看,人却沉稳依旧,勉强带着浅笑,装作若无其事:“叔父放心,且在此处安心住些时日,多留心北归将领的消息,咱们再图大计。”
对于这个任务,殷沣乐于接受,躬身送灵徽离开。
……
回山时,又是夜色迷蒙之时,秋叶未落但有苍苍之色,被风一吹,悲鸣声起,呜呜然,仿若疾苦之声。
灵徽胸口的印信滚热发烫,那里像是多了一颗心在跳动,她从未感觉到自己和阿父离得这般近。
阿父一直都是一个传奇,存在与洛阳人的讨论间,活在晋阳城的悲歌里,传颂在南渡人的故事中。听说他是个倜傥风流的人,早年吟诗作赋,吹笛奏曲,曾是洛城许多少女的春归迷梦。后来他孤身请旨去守孤城,用几千人马,让匈奴人不敢越关一步。
一次匈奴五万大军压境,黑压压的人马仿佛乌云般,聚拢在城下。阿父独自一人出现在城墙上,一曲羌笛哀哀响起,引敌方将士思乡痛哭,不战而退。
那样一个人,不在了啊。
秦淮河边,琴声袅袅,曲调靡靡,这样安逸的日子,又是谁浴血奋战换来的?
山门处,一个高大的身影玉立在那里,远远看到马车时,便露出一个温暖的笑意。马车上的鸣珂声清脆,摇曳如乐曲,连带着风灯都如舞在风中般。
灵徽借着风灯的幽光,遥望着赵缨,眸中有碎裂的光芒。
越来越近,心事便该藏起,不让人知晓。
赵缨将灵徽紧紧抱在怀中,似乎这样的亲近,才能了结这短短数日的相思之苦。以往他不明白灵徽的心意,如今明白了怎会不珍之重之。
她的身上有烙在记忆中的香气,还记得她用的第一盒香蜜,便是他买的。都说洛□□贵,小小的一盒便用了他三个月的俸禄。可是当她仰着头,甜甜叫他阿兄时,他就觉得一切都值得,什么都是值得的。
如今他掌一州之事,钱帛之事再也不用放在心上,但他心上的女郎却再也不会缠着他买什么东西了。
一身简素的她,似乎不再有物欲,她的眼中出现了更大的**,关乎天下。
“阿兄怎么来了,这般频繁往来于城内外,若是陛下知道了,又该怪你不尽心于社稷了。”她轻笑,狡黠地眯着眸子,手却环住了赵缨的腰。
赵缨身量颇高,为了配合灵徽,微微弯下腰来,笑得宠溺:“陛下亦心疼我,这般岁数,尚无家眷。”
“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女子可入阿兄之眼吗?”灵徽笑着问。
“这世上只有一个圆月。”赵缨回答。
谁说他讷于言语的,他若真心想哄人,定会将人哄得很开心。
“天色太晚,月亮也困了,怎么办?”灵徽用手臂挂着赵缨的脖颈,声音糯糯地撒着娇。赵缨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臂将她打横抱起,一路抱到了寝屋之中。
云阁先回了观,早早吩咐众人退下,给了他们一片清净。
明月高悬,秋风萧瑟,屋中烛火阑珊。赵缨坐在灵徽榻边,看她慵懒地阖上双眸,似乎真的倦了,一动不动,很快就睡着了。
他方要离开,忽然就被攥住了手,一个懒洋洋地声音传了过来:“阿兄没有唱歌给我听,不许走。”
赵缨无奈,反而指责道:“你未曾梳洗便睡下了,这个习惯可不好。”
“我不困,过会儿再说,现在我只想听阿兄唱歌。”她娇蛮起来,依稀旧时模样。
赵缨摇头:“我若是唱了,这观中的人今晚都别睡了,会做噩梦的。”
灵徽莞尔一笑,看着他面色发窘,便不再执着,却又道:“既然不唱,便给我讲故事吧。”
“想听什么?”
刚刚还睡眼惺忪的女郎,此时精神忽然就好了,她坐起身来,眼中带着灼灼光芒:“我想听听晋阳旧事。”
赵缨垂眸看着她,仍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他的五官长得端正利落,就是有些严肃,此时看着却很是倜傥,连月色都仿佛是为他所备一般,平白替他添了许多温柔。
“你听过许多遍了,还要听吗?”他问。
灵徽妙目一盼,轻轻拨着他的手指玩。不同于谢衍的洁白纤细,多年沙场拼杀,赵缨的手很粗糙,手指关节尤其突出,摩挲着有粗粝的触感。
“之前说得都是我阿父,我想听听其他人。”
赵缨任她在自己的掌中胡作非为,笑着反问:“其他人?圆月想听谁的故事?”
她极认真地想了想,终于放开了他,却拨弄起了她自己的头发:“我想想啊,我去过两次晋阳,一次是在八岁的时候,还有一次是十二岁。记得你身边有个少年,和我年岁相仿,他长个五短身材,但手巧得很,还给我编过草蚂蚱玩。”
“朱虚?”赵缨想了想,脑海中出现了那个黝黑粗壮的少年,神色暗了暗,“你说得那个少年,是我的裨将,叫朱虚。”
“你们私交如何?”灵徽问。
赵缨点头:“同袍兄弟,生死与共,可惜他死在晋阳城破的那一天了。”
灵徽垂了眸,不知所想,半晌开口道:“那也不一定啊,你都能死而复生,或许他也尚在人世。”
赵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摇头:“不会了,他中了流矢,在我怀中咽的最后一口气。原本那个箭矢是冲我来的,若不是他,死得便该是我了。”
“那年他十六岁,听说家中已经给他说了亲,可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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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四十、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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