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来钟,店里来了一对情侣。一阵冷风随着门开钻进来,男人搂着女人走,女人则一直举着手机看。
“宝贝先别看了,先看看吃什么?”两人走到关东煮的锅子前,男人温柔地对怀里的女朋友说。
女人不情愿地拿拔下耳机,手机立刻传出响亮的音频声音。
——“那么何先生,请问您今年年初选择离开杭瑞律师事务所,不再继续做律师的原因是什么呢?是真如外界所言,跟您的前同事兼大学好友出现矛盾,才无可奈何,选择离开的吗?” 清透严谨的女声,是魏可然的声音。
接下来,是何穆舟沉敛有力的回答——“是经过综合考量的。对自己的未来发展方向以及生活的规划都有所改变,所以做了这个决定。”
——“那您现在改行了,自己做老板,请问和上一份职业的感觉有什么不同吗?”
——“都是我喜欢的工作。”
“哎呀,怎么搞的。”便利店里,女人抱怨着,连忙把播音键调低,“就说让你赶紧给我换了蓝牙耳机算了,这个有线的接触都不好了。”
情侣走后,外面雨声密集起来。一个客人接一个客人来。附近有所高中,此时刚下了晚自习,学生络绎不绝。
一个胖乎乎的男同学在结账,他转头跟身旁苗条细长的女生说:“这次月考我考得不错,我妈允许我去你生日趴了。”
女生面无表情“哦”了声。
小胖子挠挠头,“你考得怎么样?”
“我没考好,我妈不让我开生日趴了。”
“……”
夏晓清内心狂乐,表面一脸淡定给小胖子结账。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晓清感叹:这俩小孩真可爱,青春真好。
下一秒,玻璃门后出现一道高大且熟悉的身影。身影麻利地迈上台阶,俊脸无比清晰。
‘叮铃’一声,他拉开门。
这时五六个男高中生正在往外边走,嘴里还嚷嚷着最近的考试成绩和难题,看到门口的人,不约而同噤了声,崇拜地看两眼。
不得不说,何穆舟的气质外貌在一群乳臭未干的高中生里,显得特别扎眼。
等这一群学生都走出去,何穆舟才慢条斯理地进来。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他神色平静望着她点了下头,而后转身走入货架后。
夏晓清则冲着他消失的货架拐角处懵懵地眨眨眼,而后迅速反应过来,拿过学生放在台子上的牛奶薯片给他结账。
难道他真有什么大事要和她说?夏晓清望着坐在玻璃窗前吃盒饭的何穆舟默默想。三个小时后,凌晨一点没多,童元凯跟她交班后,何穆舟也终于动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便利店。
外面雨正停歇,一片沉寂,空中飘散着浓浓的湿雨味。小虫聚集的灯光下,夏晓清回首看向跟在后面出来的何穆舟,“学长,您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何穆舟挑了眉,眉眼间有浓浓的倦意,“嗯,有。饿了吗?请你吃点东西?”
两人坐在烧烤摊的雨蓬里。薄薄白雾后,何穆舟在烤一串鲜嫩多汁的鸡翅。
“您不会就为了让我帮您画一幅画,就等了我三个小时吧?”夏晓清撑下巴,目瞪口呆地看他。
何穆舟眉眼一弯,瞧瞧她,“为了以表我的诚恳。”
是挺诚恳的。但是她也不是诸葛亮,两人也没矛盾,他打个电话说一声,她肯定屁颠屁颠就去了。
“可以是可以,就是——”她好像没太多时间。
何穆舟出口打断:“你这个工作,非常不利于你的睡眠时间,这么个班上下去,身体很快就垮了。”
“可是——”
“这样是不行的,到时候钱没挣着几个,还得倒贴钱给医院。你觉得合适吗?”
“……不合适。”
何穆舟将烤得肥嫩多汁的鸡翅隔着烤串们递给给她,她赶紧伸手接过来。
他擦干净手,将纸团起来丢进垃圾桶后,还要继续说:“所以——”
这次轮到夏晓清主动出击打断他:“所以我就是找个过渡性工作而已,等我家里人不管我了,我就去找别的工作。”
何穆舟手一顿,旋即无奈地笑了,“那你觉得,他们什么时候能放过你?”
小姑娘嚼着鸡肉,皱着小脸略做思考,“嗯……大概一两个月吧?”
要是一两个月过后还不行,她就跑回南凛,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被人当成提线木偶支配她夏晓清的一生?不可能。
何穆舟拿下一支串,垂眸说:“不如来我这里,你想过渡多久就过渡多久。”
“那……怎么行啊?”
“有什么不行的,商人注重的是利益交换,你工作我给钱,不天经地义?但我也不会像你现在的老板这样,这么无视劳动法。”
“……”
凌晨两点多,车子停到夏晓清家楼下。静谧的车厢里,淡淡的木香飘然。何穆舟在她要下车前,提醒她:“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来我这儿绝对不亏。”
她应了下,说自己会好好想想的。
夏晓清已经困懵了,她耷拉着眼皮跟学长说完再见,就打算下车,何穆舟却忽地拉住了她。
她一下清醒过来,吓了一跳,心跳怦怦的。
“怎么了?”她诧异地看着何穆舟。
何穆舟的眼神却异常警醒地盯着她身后车窗外。夏晓清意识到外面可能有什么,后背直冒冷汗,小心翼翼转过头。
只见楼道灯光下,她家楼道门口堆着五六瓶东倒西歪的扁平易拉罐,旁边光线不足的草坪里正躺靠一个瘦削的男人,胸部平稳一起一伏,似是睡着了。
夏晓清小心地收回目光,“没事学长,他睡着了。我自己上去就行。”
何穆舟也从那男人身上收回目光,自顾自解开安全带,“你永远不知道一个喝醉酒的男人会做出多么荒唐的事情。”
“……”好吧。
于是夏晓清等他先下车走到她车门这边,她才开门下车。
事实证明,何穆舟说得话是对的,那个男人确实荒唐。在两人进楼道门口时,他忽然被楼道里亮起的灯光惊醒,黑暗里,他坐起身,夏晓清只能看到他的头发像鸡窝一样乱。
对望两秒,男人竟麻利起身,在黑暗里像野虎扑食般冲向他们。
何穆舟直接上前,将他反押在墙上,厉声警告他。男人挣扎不了,只将头扭过来,眼神却直勾勾望着夏晓清。
楼道光线下,夏晓清蓦然发现她竟认识他。
“边祺瑞?”夏晓清不可思议地上前一步,想看清他的眉眼。
“晓清晓清!是我是我啊,我不是坏人,快让他把我放了!”边祺瑞着急地喊道。因为这男人手劲可真大啊,快把他按进墙里了。
夏晓清立马看向何穆舟,解释道:“学长,这位我朋友,没事的。”
边瑞祺感到后颈处的手劲一顿,即刻松开,他立刻反过身来,瘫靠在墙,大口大口作深呼吸。
何穆舟边拍着手,边打量这个大半夜喝得酩酊大醉,又衣衫不整、举止粗鲁的男人。朋友?什么朋友?
夏晓清这边等边瑞祺反过劲儿来,才着急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来找雀雀的?”
边祺瑞揉着脖子,可怜巴巴地点头,“可是她不想见我,一见我就跑。我是从她公司一路追着她过来的。”
夏晓清皱起眉心,“那你就在楼道外喝闷酒? 要是吓到别人怎么办,你不得被抓去警察局蹲上几天啊?还有我记得你心脏……你应该不能喝酒的。”
何穆舟站在一旁,略打量着这个短发小姑娘,乍一看还挺凶。没想到她声音细细软软的,发起脾气来倒中立十足,还挺可爱。他眉间浮上清浅的笑意。
“我没喝,我都倒了。雀雀说,只有我出事了,她才有会来见我……所以我才……”边祺瑞低头又抬起头,崩溃地问,“晓清,雀雀她是真的新交了我男朋友吗?真的有其他人了吗?我喝成这样她都不下来找我,她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夏晓清心里犯了愁,拿起手机看了眼说:“现在都凌晨两点多了,她肯定睡着了,你怎么样她也不知道啊。所以你现在先回去,我明天早上再跟她说说,行吗?”
边祺瑞走了,月光下,他的背影孤独又落寞。
夏晓清凝望了会儿。
边祺瑞和崔鹊大一时相识相爱,感情一直不错,原本约定好毕业后留在南凛结婚。可临毕业前,崔鹊却忽然下定决心想要去北淮闯一闯。
可这时的边祺瑞已经在南凛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马上就能签正式合同,他不想放弃。
两人对未来的规划出现了隔阂,冷战一个月,最终走向分手。
就算刚分手时的崔鹊还对边祺瑞念念不忘,盼望他能主动来北淮找她……但是现在也已经放下了。
夏晓清收回目光,落向站在一边双手插兜的何穆舟时,她手脚不自觉地局促了些,“不好意思学长,耽误您时间了。”
何穆舟也从边祺瑞身上收回目光,看向她。夏晓清眼里,他眉眼清润,月光下,含着层薄薄的笑意。
“没关系,有事随时联系我。”
“好。”
“考虑好了,无论愿不愿意,都联系我一下。”
“……好。”
他笑意更浓,朝亮堂堂的楼道口扬了扬下巴:“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上去了。”
“嗯,学长再见。”
“再见。”
等车子启动开出去一段距离后,最后看了眼车子,夏晓清才打了个哈欠,转身累垮垮地上楼。
睡觉睡觉,她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睡觉。咦,不过……
困顿之中的夏晓清,蓦然发觉学长刚刚真的好温柔啊。
何穆舟手握着方向盘,短暂地瞥了眼后视镜。小姑娘已经拖着黑长长的影子走进楼道。
他心口一松。
又开了一会儿,到红绿灯停下,他望着外面,听见自己无奈的一声笑。
他自觉刚才自己说得的那声‘再见’,颇含深意,甚至情意。可小姑娘一点没听出来,似乎就没想过他会对她说出那种话,对她动心思。
不过也不能怪她迟钝。
在刚刚之前,他自己都没想到这种客气的场面话,还能有这样的用法,更没想到有一天能被他这么自然而然地用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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