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意欢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西京大内的春天早已经来临，鹅黄色的迎春花爬满了假山石，牡丹芍药也随着春风吐蕊，眼看又是一年的好光景，她这个圣母神皇却倒下了。只因为一场偶然的倒春寒。

病中，她零零碎碎地梦到了许多人。人说老人梦到死者总是不祥的，可是以她的年纪，能够入梦的人哪里还在阳间？

父母，姐妹，丈夫，挚友，甚至还有儿孙。

曾经，她对他说：“朕活着，把他们都熬死，就是赢了。”

那时他笑得如春风拂面，说：“你一定可以的。”

如今果然是故人敌酋皆不在，到了时间来宣判她胜利的时候了。

不，还剩下一位故人，这年的千秋节宫里因为她病着没有摆宴，而博望侯阮捷却在此时入宫求见。周意欢闻言怔了一怔，旋即笑道：“来得好啊，再不来，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她身边的女官听得战战兢兢，跪下劝道：“神皇陛下，您不可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啊。”

周意欢淡定地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白发苍苍的自己，嗤笑道：“佛说如梦幻泡影，人这一辈子都有这一天。”

话虽如此，她见阮捷时还是细细梳妆，稀疏的白发挽成凌云髻，头戴通天宝冠，身穿大袖衫，倒是阮捷被人抬到殿内，衣饰虽也整齐，但脸上皱纹密布如沟壑，行礼都有些摇摆。周意欢感叹说：“子胜，你也已经老了啊。朕记忆里，你好像还是一个小孩子一样。”

阮捷苦笑，道：“神皇陛下，臣虽然比您小十二岁，但如今也已经到了孟子之寿了，如何能够不老？”

周意欢嗟叹道：“朕真要感谢你比朕年轻十二岁，还好，有你可以陪我到最后，不然我该多寂寞。”

阮捷看着凤座之上优雅如故的主君，一生君臣，无限情分，到了这时也只有一句，“陛下放心，臣会陪您走到最后。”

庆历八年七月，大宋圣母神皇、当今天子的曾祖母周意欢驾崩于西京长乐宫，享年九十六岁。这位一生对内改革、对外开疆的传奇人物，距离帝位只有一步之遥的政治女人，身后的丧仪礼制也给朝堂带来了巨大争议，最终，皇帝赵臻追封她为孝烈昭明光武皇后，以皇帝规格安葬她于昌西陵，命博望侯阮捷为其治丧使。

宋制，帝后生前不建陵寝，死后才开始营造长眠之所，阮捷扶着鸠杖，用不再清澈的目光看着如火如荼的工程和远处的江山如画，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们初相见时的模样。

那是太平兴国四年的十月，寒冬刺骨。

宋代，皇子皇女称皇帝“爹爹”，嫡母为“嬢嬢”。只有皇后才能被称为“娘娘”，其余嫔妃被称为“某某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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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