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惊鸿一瞥

京城中的各色铺子陆续开张,最热闹的便是城中最为脍炙人口的酒楼司味居,即便在清早也座无虚席。

一身形高挑的俊逸少年身穿月白色华服缓缓走过,叫人一眼便看得出是哪位富贵人家公子。

少年笑容温雅,风度翩翩,眼眸中似有燃烧的火光,温暖却又让人无法靠得太近。

“王爷,咱们今天要去哪?”身边的侍卫低声问道。

“先去用早膳吧。”

少年名叫贺景沐,是京城中唯一的王爷。

大周皇室规矩,储君一旦立下,其余皇子年满十四后岁便可在皇帝赏赐封底后出宫建府,至多可留到十六岁。而如今九王爷已年逾十七,却还滞留在京城中,偶尔得空便像今日一般在外城中闲逛,逍遥自在。

有传言说,因九王爷是当今圣上同母胞弟,手足情深,因而皇上舍不得王爷离开,才让他在京中多留一段时日。

也有人说,原本的储君本应是九王爷才对,是如今的皇上靠着非常手段才得到了皇位,所以不敢让九王爷离开京城,只好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顾好。

后者若有人敢挂在嘴上说,便是大不敬,谋逆。

但正因如此,百姓大多数也更愿意相信这个说法。

“小二,一壶金风酿和两道招牌小菜,再来一份点心。”甫一进门贺景沐身边的侍卫便对大堂中的伙计道,他便径自朝里走去,寻了角落上的方桌坐下了,这是他常年叫掌柜留出的位置。

“好嘞,客官您稍等,马上来!”

林羽交待完伙计便也跟着坐了过来。

“习习,你看门口那人。”

林羽自少年时就跟在贺景沐身边,那时正是九皇子开始识字的年纪。林羽将名字写在纸上后,还未念给他听,就听小小的皇子殿下奶声奶气的道:“习习!”

于是,即便后来已经认识了更多的字,九皇子也还是这样喊。无奈的林侍卫也早就被迫习惯了,有时甚至不知道林羽才是自己的大名。

林羽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发现他打扮有些怪异,但整体看上去却又与旁人无甚不同。便虚心请教道:“有什么问题吗殿下,是否需要属下抓他过来?”

贺景沐不甚赞同地看他一眼,浓浓的嫌弃快要溢出来。

他微微一抬手,小二便很有眼力地走了过来,问道:“客官您有何吩咐?”

“门口坐着的那位客人,你可知是谁?”

小二默默抬头看了一眼便立刻道:“那位啊,那是我们店里的常客,每月十四都会来这里住上一晚,十五就离开,瞧着像是外族商人,每次话都不多,小的已经在这儿干了许多年,因而对他有些印象。”

贺景沐满意地看了他一眼,林羽给了一块碎银,便挥挥手让他走了。

门口那方桌上坐着的人,身着一身黑色劲装,腰间系一根状似腰带的银丝软鞭,还有一把短匕首放在桌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饭吃的很安静,不疾不徐的样子,甚至很有皇室风范。若说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只除了这名男子长相异常俊美。

并没有若九王爷一般的面如冠玉,却又盛气凌人让人不敢近观,也不似京城第一美男子沈落尘一般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高挺的鼻梁,硬朗的线条,典型的非中原人样貌,但又符合了中原人的审美,丰神俊朗,神采奕奕,让人移不开眼。也难怪他每一月住一次店,小伙计都能清晰地记得他。

“王爷?”

见他迟迟不说话只盯着人家瞧,林侍卫道。

“嗯?没什么,吃饭吧。”正巧小二把饭菜拿了过来,贺景沐也回过神,“吃完咱们快点回去,今日这么早出来还没告诉皇兄,知道了又要絮叨我一番。”

不过是见人家样貌不凡又不似中原人,这才多看了两眼。

但大周是允许外族通商的,他便放下了戒心。

“唔,这糕点不错,回头带一份给翊儿。”贺景沐吃完嘴里的东西,想想又改了主意,“给御膳房也带一份吧,让他们照着做,这样皇兄每日也能吃到了。”

林羽默不作声地点头,的确好吃。

九月十五是每年皇室祭祖的日子,所有皇室宗亲,无论身在何处皆要赶回京城,同皇上一起焚香祈求太宗皇帝的护佑,让大周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之后便是每年一回的家宴,各地王爷皆携家眷入座、后宫嫔妃,同皇上宴饮。

“特意起了个大早跑到宫外去用早膳,便是为此?”大周天子贺景昀一边批阅奏折,看也不看贺染,状似平静地说道。

“自然,臣弟何时骗过皇兄呢?”九王爷眼也不眨地道。

“那是谁指使翊儿一大早就缠着朕,方才让某些人有机会偷偷出宫的?”皇帝突然抬头,看向在殿门口站着没有进来的林羽侍卫。

林羽本就低着头,感觉到皇上的视线投过来,头低的更低了,恨不得立马跳到后花园的水塘里去。

要知道皇上说的某些人可是包含着自己的啊!

贺景沐突然身子一晃,整个人坐在了地上,样子颇有些滑稽。

贺景昀却眉头一紧,匆忙站起来过去扶他,门口的林羽见了也顾不得礼数,慌忙跑了进来。

“染儿!怎么回事?去传御医来!”

贺景沐晃了晃头,并没有什么不适感了,看着皇兄和林羽担心的眼神,拦住了要去太医院的总管太监:“我不碍事的皇兄,大概是起的早了些,头有点晕,不如你放我回去睡觉吧。”

皇帝看他笑嘻嘻的样子,神色也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也就没再多计较他的贪玩,只临放他们走前叮嘱林羽道:“景沐的身体你是知道的,日后他若再有任性的要求,必须先告诉朕,若让朕知道再有今天这种事发生,朕就——”

林羽紧张地看着皇上,这停顿期间里“人头落地”、“诛你九族”、“发配边疆”、“千刀万剐”……脑海里不断冒出的想法让林羽深深地下定决心要看好自家王爷。

只听皇帝接着道,“朕就下旨将林霜许配人家。当然,这许配给谁家自然轮不到你来挑……”

“请皇上放心,微臣一定寸步不离地看着王爷,决不让他踏出皇宫半步!”

“好,退下吧。”

贺景沐盯着自家皇兄,想不到这一次对症下药竟如此之准确,只好恨恨地离开了。

回到东祁宫,两个宫女正守在殿前,见他回来匆匆忙忙行了礼就跑了进去。

林羽见状道:“看样子是公主殿下来了。”

九王爷头痛不已,突然掉头:“我们还是去霓裳宫吧。”

两人转身走了没几步,就听一个稍显尖厉的女声传来:“九哥!”

贺景沐无法只得笑眯眯转过身去,看着小跑过来的妹妹道:“翊儿原来在这里啊,哥哥正想去你宫里找你呢,瞧哥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贺景翊狐疑地看着哥哥,从林羽手里接过点心,也不顾什么礼数,当下站着就吃了起来。

身后的侍女觉得不妥,却又不敢说什么。

贺景沐看着她吃东西,不想没有表扬没有感谢,公主殿下竟又扁起了嘴:“每次你偷偷出宫都要我转移皇兄的注意,总是说下次带我一起,到底什么时候呀?”

堂堂九王爷更头疼了,且不说本就不能带妹妹出宫,就算他有意,皇兄今后只会对自己看管更加严厉,怕是自己连出宫的机会都不多了,于是开始对林羽使眼色。

林羽会意:“殿下,方才在天珩殿皇上已经训斥了王爷,王爷还晕倒在殿内,这才被放回宫休息。”

贺景翊闻此立刻担忧起来,便不再追究,连点心也不吃了,立刻挽住兄长的胳膊化身贴心小棉袄道:“那九哥我扶你回去休息吧,天色尚早,再去睡一会儿。”

“谢谢翊儿。”贺景沐虚弱道。

“王爷,公主已经走远了。”林羽对佯装入睡的九王爷悄声道。

贺景沐闻言做贼一般慢吞吞坐起来,叹了口气。

林羽看他这幅样子犹豫问道:“王爷?刚刚在天珩殿中——”

“那自然是骗皇兄的,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我回来了。”贺景沐笑道,“我没事,不必担心。”

林羽又端详了片刻,发现他面色红润确实不似身体有恙,这才放下心。

好容易打发了两尊大佛,他又开始忧郁了:“习习,你说我以这头疼为由向皇兄告假不去晚上的宫宴能不能行得通?”

“这恐怕不妥吧,方才的事情可以说是起早了,可若还是以此为由,依照皇上对王爷的关切,必不会再小事化了了。”

贺景沐犯愁了,他也不是完全不想出席宫宴,可一想到贺景晏那张脸,让他顿时想要逃开那人的视线。

现在好了,别说翊儿连习习都不会帮他偷偷溜出宫了。

前路茫茫,一片黯淡啊。

“染儿,歇下了吗?”一声惊雷炸响,正盘算着怎么才能一个人溜出宫的九王爷被吓了一哆嗦。

他迅速躺下将被子盖的严严实实,皇帝也恰好推开了内殿的门。

林羽装模作样道:“皇上,王爷刚刚送走公主,方才躺下不久。”

听到两人谈话声,贺景沐似被吵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看清来人,道:“皇兄?你来怎么不叫人通传呢?”说着就要下床。

贺景昀见状上前扶他,兄弟两人向来没什么拘束,就顺势坐在了弟弟床上。

“适才想起件事来,朕估摸着你还没睡,就过来看看。头痛可好些了?”

看着他担忧的神情,贺景沐顿时后悔了。早知道就不用这个当借口,但也只能摇摇头说没事。

“那便好。”贺景昀放下心,又唤总管太监。

他还没开口问,候在殿前的元禧公公便把内殿的门打开,引了几个小太监进来,每人手持一份画轴,纷纷打开来,惹得林羽看直了眼。

“皇兄,这是做什么?”瞧这架势,谁都能看出皇上是来做什么的。

他简直想问一句:是奏折不够多吗?怎么还干起媒人的勾当了呢?

看他一副头痛又要发作的表情,皇上也顿觉头痛了。

“朕想着,你也即将到弱冠之年,该找个王妃替朕好好照顾你了。”贺景昀道,“这些都是京城中的官宦之女和有名的才女,样貌个个出挑,你瞧瞧可有喜欢的?”

贺景沐只瞄了一眼,便将头转了过去把后脑勺留给了皇帝陛下。

贺景昀许久没看到过这样的弟弟,竟然笑了。他揉揉弟弟的头,耐心道:“朕只是想找个人照顾你,可别惹得我的染儿不高兴啊。还是说,你已经有了中意的女子?告诉哥哥,无论家世如何,只要你喜欢朕就赐婚。”

听着明显讨好的语气,贺景沐终于把头转了过来。

喜欢的人?自然没有。他更不可能去坑害好人家的姑娘守寡。

“皇兄,我真的不想娶妻。”

“为何?”贺景昀问道,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我,我成亲之后就不能住在宫里天天见到你和翊儿了呀。”贺景沐真诚道,“再说,翊儿没有我陪她,她会想我,会难过的。”

“你竟然还是愿意住在宫里的吗?”贺景昀挑眉道,一眼戳破他的借口,“况且你身为男子总是要成家的,翊儿也快及笈,朕自然会为她觅得一处好人家。”

贺景昀见糊弄不成,思绪又跑到了九霄云外。

“皇兄,是这样的,但在我说之前求你不要生气。”贺景沐缩在被子里可怜巴巴的说,“如果你生气了,我就,我就,我就只好出家了。”

贺景昀看他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时候他惹祸怕被母后责骂,躲在自己身后时也是这幅表情。

“好吧,朕保证无论你接下来说什么,朕都不会生气。现在可以说了?”

贺景沐躲在被子里的手悄悄伸了出去,抓住皇兄的手道:“皇兄,其实我,有断袖之癖,并不喜欢女子。”

贺景昀被贺染握住的手立刻攥了起来,语气也失去了往日对他一贯的温柔:“你说什么?!”

“你说过不会生气的!”他说完就把自己整个人缩到了被子里,发出的声音也是闷闷的,听起来显得无比委屈。

贺景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把弟弟从被子里剥出来:“这种事情,你又没和女子相处过,怎么就能断定呢?说不定只是没遇到心仪的而已。乖,你仔细跟朕说。”

“哥,这事我早就知道了,不会有错的。”贺景沐小声说,见皇兄一副要把他掰过来样子,只好又解释道,“当年我与落尘一同习武时,他曾带我去过几次烟花之地。但我们什么都没做,他又不知我身份,你别怪他。”

眼见皇兄积攒的怒气又减少了些,才继续道,“他见我并无兴趣,后来便不再去了,说是等我再长大一些,我也并未发现自己异于常人。我似乎,更喜欢男子。”

说完这番话,贺景沐又想将自己藏进被子里了。

他确实从不曾对任何女子起意,但也并未对任何男子动过心,只不过是想绝了皇兄想让他成亲的念头。

贺景昀听完弟弟的一番话,心里七上八下。

“你喜欢的,可是沈落尘?”想起他那个被冠以京城第一美男子称号的师兄,皇上突然觉得世界灰暗了许多,实在是无法想象两个大男人在一起的样子。

贺景沐迅速摇头,眼里透着十足的嫌弃:“怎么会,落尘只喜欢女子,况且他太过放荡了,我可不喜欢他。”

皇上闻言心情又复杂了些,向来冷静如斯此刻也不知作何反应,只

好又艰难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贺景沐愣着看向皇上,震惊于自家皇兄接受如此迅速。

不愧是做皇帝的人。

“这,我还没有遇到心仪之人,所以自己也不清楚。”贺景沐道,“皇兄放心,若我能够遇到命定之人自会告知于你。”

贺景昀颇为痛苦的看着他,再三犹豫不死心道:“真的不能喜欢女子吗?”

“皇兄——求你别再提起了!”贺景沐捂脸痛苦道,给自己强行安一个断袖的名头也不是那么好受。

贺景昀看出弟弟难为情,赶紧哄道:“好了好了,朕不说,朕也会替你保密的。”

“那朕先回去了,好好休息,晚上还有家宴。”

贺景沐扁嘴道:“皇兄,我不想去啊,我不想见到贺景晏。”

“莫要任性,朕知你厌恶他,但又不只他一人,何况家宴是我贺氏一族传统,向来无人缺席,你若是不到恐有人借此生事端。”皇上耐心劝说道。

本就不报希望的随便一说,也只能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皇上见他的样子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犹豫片刻道:“家宴过后,朕会微服出宫视察民情,若你肯出席,朕就带你一同前去。”

贺景沐闻言双眼放光,想不到还有此等意外收获,立马高兴起来:“皇兄请放心,臣弟定不辜负皇兄所望!”

林羽在一旁看得嘴角抽搐,看这架势好像王爷要带兵出征一般。

不就是按规矩出席个宫宴吗。

皇上也颇为无奈地笑着摇头:“好了,休息吧。”

贺景沐在床上规规矩矩跪好道:“恭送皇兄!”

“习习!我能光明正大的出宫了!”

“是啊殿下,每年皇室祭祖的日子听闻民间也会有规模盛大的庙会,今天终于有机会见识到了。”林羽也按奈不住喜悦说道。

“有这种事?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九王爷怒道。

早告诉你每年又得多溜出宫一次,皇上就多训斥一回。况且庙会人多眼杂,要危险得多。

林侍卫默默想着,嘴上却说:“属下也是前几日才知晓。”

心情颇好的九王爷决定不在这种小事上计较了,开始思考穿什么去庙会上玩。

皇上离开后,怀揣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回到了天珩殿。

“元禧,你说两个男子要如何,行夫妻之事?”皇上心不在焉问道。

元禧公公服侍了两代帝王,见识过的大场面不胜枚举,饶是如此,也不知该作何回答。

“回皇上,依奴才之见,可传唤医药司之人前来问话,他们对此事应当悉知。”元禧公公只好把重担甩开,这实在是触及到了他的盲区。

皇上白了他一眼。

朕只不过随便问问罢了,并没那么感兴趣。

“不必了,差人去民间搜寻些德才兼备,样貌非凡的男子。”皇上渐渐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依旧在为弟弟的终身大事盘算着,九王爷若是知道恐怕要撞柱。

贺景昀想起答应弟弟的事情,又补充道:“此事不得让任何人知晓,秘密差办。”

“是,老奴这就去。”元禧公公拖着圆圆的身体下去了。

天珩殿外,皇上新晋的宸妃娘娘通传后入了内殿,正亲自端着汤盅立在门外愣住了。

一贯的教养礼数、大家风范全都飘散到了九霄云外。

皇上刚刚说什么?

我似乎……要失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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