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谏

夜色如墨,开封雪总是又急又寒,鹅毛般的雪片密集地敲打着北辰殿的琉璃瓦,发出沉闷而持续的簌簌声。

殿内只点了几盏宫灯,光线昏黄,将祁欲玄色的身影勾勒得愈发挺拔,也愈发孤寂。

他负手立于巨大的舆图前,目光沉静,听着窗外风雪呼啸。

殿门被沉重地推开,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与几片飞旋的雪花。

岑煊未着官服,只一身深青色常服,肩头与官帽上落满了未及拂去的白雪,他步履匆匆,面容被冻得泛僵,眼中却是难以掩饰的焦灼与决绝。

“王爷!”人未至声先到。

岑煊的声音带着闯入风雪的急促与寒意,“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太子及其党羽,必须尽快缉拿,明正典刑,以绝后患,此獠不除,国无宁日啊!”

祁欲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下,他的面容一半清晰,一半隐在阴影里。

他没有因岑煊的激动而动容,只是淡漠地抬手,示意内侍为岑煊看座,并亲自将一杯早已备好的、滚烫的姜茶推过去。

“太傅,雪夜严寒,先暖一暖。”他的声音有如风雪声般异常平稳。

岑煊目光灼灼,并未碰那杯茶:“王爷,活着的人会恨,您留下他们,便是留下了无穷无尽的祸患!您定当比我深知这一点,他们不会感恩,只会如毒蛇般蛰伏,伺机报复!”

岑煊不怕触祁欲霉头,他说话向来如此。

祁欲踱到窗边,也没有太多情绪,只是望着窗外被狂风卷起的漫天雪幕,沉默了片刻。

忽地,他低笑一声,那笑声在风雪呜咽中带着一丝桀骜:“太傅,他若真有本事卷土重来,”他侧过头,眸光在跳动的灯影下仿佛北靖上空旋飞的游隼,“那他便来杀啊。”

“我祁欲便坐在这等着他来。”

他向前一步,玄色衣袂仿佛裹挟着殿外的寒意。

“我能从北靖走到这里,站在万人之上,便不惧任何魑魅魍魉,我祁欲誓要名留青史,不做偏安一隅的北靖王,我要做的,是这天下共主!”

岑煊见他如此,心中更是焦急:“王爷!北王如何呢?你更不能步他前尘啊!纵有擎天之志,也需防宵小之辈暗施冷箭,朝堂之上,人心叵测,您初掌大权,那些余害一日不清,这龙椅就没办法坐的安稳!”

祁欲深深看了岑煊一眼,这位曾于他有教导庇护之恩的老人。

祁欲目光掠过殿外混沌的雪夜,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他语气放缓,声音沉静如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太傅,风雪若只扑向一处,他处方能得以保全。”

他微微停顿,指尖在紫檀案几上凝结的细微水汽中划过一道痕。

“孤初登此位,不知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窥探,等着抓孤的错处,更等着寻机会向孤示忠。”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岑煊身上,深邃难测。

“有些靶子,立着比倒了更有用,它能帮孤看清许多事,也能让一些本该安宁的庭院,免于被风雪过早侵袭。”

岑煊怔住。

他品着这番话,目光与祁欲那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流汹涌的眸子一触,瞬间,所有劝谏的话语都冻结在了喉间。

他看着面前的少帝,竟是无从说起,面前的少年眉眼明灭,仿佛长成了他也无法撼动的巨树。

他最终长叹一声,那气息在寒冷的殿内化作一团白雾。

“若王爷自有定夺,那臣也不再多言。”

他躬身,行了一个无比郑重的臣子之礼,默然退出了暖阁,身影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祁欲独自立于殿中,听着窗外风雪的咆哮,眼神比殿外的冰棱更冷,也更坚定。

他布的,是一盘以自身为饵,要涤荡这天下的大棋。

而护住那一方不受风雪侵扰的净土,不过是这棋局中,他绝不容失的底线。

·

天初晴,金銮殿内却弥漫着比殿外寒风更甚的肃杀之气。

关于太子及其党羽的处置,各方势力引经据典,争论不休,字字句句皆暗藏机锋。

岑煊记挂着昨夜与摄政王那场雪夜密谈,心中虽已明了其深意,但面对这纷乱朝局,依旧眉头深锁,静立班中,如古松般沉稳。

就在争论最为激烈,几方僵持不下之际,御座之上,一直静听臣工辩论的祁欲却忽然抬手,轻轻一按。

无需言语,满殿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汇聚于那玄色蟒袍的年轻身影上。

他的目光越过争执的众人,精准地落在一言不发的岑煊身上,语气缓淡,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在这冰冷的朝堂上令人格外不安:“岑爱卿。”

这一声,让不少人心头一跳。

祁欲缓缓道,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爱卿昨日雪夜仍入宫觐见,为国事劳心劳力,其忠可嘉,所谏之言,更是老成谋国,思虑深远,孤心甚慰。”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微变,不少官员迅速交换着眼神。

几位素与东宫有旧或那日家中子女在承恩公府妄论的官员,脸色惊变,下意识地低下头,心中惴惴,不知摄政王此言是真心嘉奖,还是秋后算账前的敲打。

更多者则是暗自思忖着下朝后该如何向岑煊讨个话头,这岑家圣眷正浓,俨然是新朝第一红人,此时不靠拢,更待何时。

还有小部分者则是不言不语,只是思酌着班列中的岑煊与坐上祁欲那日所言如何,打算静观其变,其中领头的就是邹文远。

邹天娅回去后几度跟他强调祁欲和岑昭昀关系匪浅,如此看来此话当真。

岑煊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或探究、或羡慕、或忌惮,面上丝毫不显任何表现,连忙出列,躬身行礼,声音沉稳:“老臣分内之事,不敢当王爷谬赞。”

“当得起。”祁欲唇角微勾,那笑意浅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爱卿鞠躬尽瘁,家风清正,教女有方,方有前日令嫒昭昀于承恩公府一番利国利民之灼见,孤理当有所表示,一来酬谢爱卿忠心,二来也为褒奖岑氏门风,以正视听。”

听见祁欲提及岑昭昀,岑煊眼皮跳了一下,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仍是垂着首表现出风轻云淡。

正要开口时,祁欲不再给他推辞的机会,直接扬声道:“鹤公公。”

“老奴在。”鹤公公应声而出,躬身听令。

“将内府新造的一批器玩什物,拣选上好的,赐予岑府,就说是孤感念太傅辛劳,特赐予太傅把玩赏鉴。”

“把玩鉴赏”四字一出,朝堂中的骚动几乎把持不住,究竟是把玩器物还是权利,无人敢置喙。

岑煊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只觉得那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身上。

他心里格外怪异,不知这赏赐是不是裹着蜜糖的砒霜,却不得不叩首谢恩,声音依旧平稳无波:“老臣……谢王爷恩典!”

待到下朝,官员们鱼贯而出。

不少人刻意放缓了脚步,想与岑煊搭话,却见他面色沉静,步履如常,对周遭或谄媚或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径直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马车驶离宫门,而关于岑家圣眷、关于那场内府赏赐的种种猜测,却如同雪后寒风,迅速席卷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岑煊:停停停,我怎么感觉有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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