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厅中心舞者翩然,花团锦簇,丝竹金鼓喧阗,白玉楼最风光那几年便是如此。
他以前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小楼中睡了三年后,现在听着吵闹反而头疼。
云不乱并没有让江饮声挤进人群,而是将他肩膀轻轻一带,转进了一间逼仄窄小的八角笼似的房间。
“日后?”
江饮声淡然。他不太认为日后他会再与此人有交集,他并不想时时看着当年的自己如何风光肆意。
前面的云不乱小声笑:“哥哥比我想象中直白。”
江饮声:“?”
进入小房间后,木门关闭的同时,机械“咔咔”运行声响起。
“云梯?”
这倒是跟白玉楼不同,更高级了。
又给他装上了。
云不乱侧眸,觉得江饮声情绪不高,“嗯,哥哥不喜欢吗?”
“如果我不是被挟持来的,或许我还能理解你这样问我。”江饮声睨他。
两人并肩站着,云不乱比他稍高一些。
江饮声从前自命不凡,论姿容,也是江湖中一等一的美男子,多少人被他风姿清绝的样貌欺骗,误认他是哪家正道侠士。
这云不乱倒比他当年更加俊美无匹,身如竹挺拔,面如玉温雅,似是凡尘谪仙。
就是笑起来,怎么就那么讨打。
“我没有挟持哥哥,我请哥哥来做客,这不是你自己走进来的吗?”
江饮声:呵呵……
夜停有一点没有料对,刚才解花香的琴音其实并不能对身无修为的江饮声造成伤害。
他不需要运气,原本就滞塞的七经八脉,根本不会因为内力紊乱而受到重创,反而是修为越高强,受的伤就越重。
但江饮声却发现云不乱同样也没有受到影响。
轴承的声音渐弱,云梯缓慢停稳,江饮声听见云不乱低低松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哥哥,我先带你看看云溪镇。”步出云梯,云不乱像向导似的引江饮声往一边走。
即使没有问没有往下看,江饮声也知道,这是到了十二层,与白玉楼一样的十二层。
所有布局,都一模一样。
足够容纳五人宽的廊道被围栏围成一个圈,在这个圈之上,是一个巨大琉璃穹顶,罩着整座楼,夜里望出去,还能看见星空。
只是现在的天空还是墨蓝色,没有星星。
围栏之外,便是巨大天坑,直通向六楼的武斗场,从这里掉下去,不死也残。
“你建的楼?”江饮声震惊。
三年前没听说这事儿,但若是在三年间就建成,且不说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了,单单是凑齐这些建筑材料都不是简单的事情。
“嗯。”
云不乱的一声嗯里带着骄傲得意。
抄课业的人也不知道得意什么。江饮声手臂间的匕首握到发热。
幽冥殿在江湖中迅速崛起,掌舵人竟是个毛头小子,说出去谁信啊。
云不乱没有带江饮声进房间,而是沿着廊道走到了一处宽阔的露天平台,这里没有布置和白玉楼一样的躺椅和小几。
像是知道江饮声在想什么,云不乱说:“原想在这里放躺椅,夏天吹着海风喝喝茶,也别有一番滋味。”
“不过云溪镇临靠海边,多雨水。”
“有一次我在这里躺着睡午觉,梦中是在一片火红枫林之中,铺天盖地的红,不仅有红枫,还有血,树上滴滴落下来的都是血雨,醒来发现身上已经被无辜的雨水淋透了。”
江饮声静静盯着他,云不乱讲完,又自顾笑笑,“梦里我还小,这些事不是我做的,我不是这么暴力血腥的人,哥哥别怕。”
他怎么可能怕,只是这一段梦,似乎与他的记忆重合了。
云不乱的一只手在江饮声肩上轻点了点,另一只手,手指向窗外,窗外是一望无边的黑。
露台两边的油灯亮着,他看哪里都是黑的。
但来的路上江饮声注意到,这边是一片海,远处的天际线处有一座小岛,那里如今叫做皎月岛,与它遥遥对望的另一边,便是天下第一的铸剑山庄,皎月山庄。
他们盘踞一整座山,照看着面前的岛,他们丝毫没有担心过海水倒灌的问题也就算了,那里竟也逐渐成了天下第一有钱的金钱岛,传说他们的道路都是融了万万千千的黄金铺就。
云溪镇也与皎月山庄隔海相望,却连点肉汤都没喝到,这里的人还是淳朴地坐地摊吃馄饨。
云不乱有这等雄厚的财力,想必与皎月山庄也脱不开关系。
“看不见。”江饮声煞风景地说道。
“对,现在看不见,哥哥在我这里住一晚?明早就能在这里看见日出。”云不乱偏着脑袋询问江饮声,高束的马尾发垂下来,一缕缕海风把他的发吹向江饮声。
江饮声绽开一笑:“我难道还有得选?”
云不乱挑眉,“哥哥如果不愿意,我自不会强求。”
他又带着江饮声转到另一边。
从这里看下去,就是一整个云溪镇。
只有纵横的五六条街道亮着通透的光,街道与街道之间的空处,只有零星光点。
云溪镇并不大,江饮声在来的路上就发现了,并且那座闹鬼的雷云阁,与幽冥殿各处东西两方,看上去互不侵犯。
“哥哥,那边就是雷云阁。”云不乱指着一大片漆黑,却隐隐闪着光的地方对江饮声说。
“哦。”江饮声漠不关心,望向别处。
云不乱笑,“哥哥难道不是因为雷云阁闹鬼一事来的?”
“这是什么稀奇事吗?”江饮声背靠过来,带上了火狐裘的兜帽,“比起闹鬼,你这幽冥殿才更加令人好奇。”
“哈哈,那哥哥先别好奇得太早,我再带哥哥去房间里看看?”
转身又行数十步,推开房门,便回到了江饮声睡了多年的房间里。
这等私密的房间,若不是身边人,谁能如此清楚室内布局?
入门的左侧便是一扇岁竹屏风,屏风之后隐隐能看见一张宽大的檀木桌,还有一只小香炉,袅袅细烟带着并不浓郁的檀木香味散发出来。
面前是一副字画,张牙舞爪,难看至极,是三年前就已经死去的霍辞写的——这个抄课业的小子,连这副字画都复刻了过来。
右手边是一张简单床铺,打这张床的时候,江饮声说,不需要多复杂的花纹,但要安全,结实,床后要有放置武器的空间,否则以他当年的情形总是睡不安稳的。
现在面前这张床铺,只有床品是新换的,石青色的被褥一角,有一只将放未放的海棠花。
整间屋子,除了进门处少了江礼砸出的大坑,简直和江饮声的房间一模一样。
江饮声双手环抱胸前,靠在门边,笑得无力,“怎么?挑衅?”
“我怎么会有那种心思啊,只是想叫哥哥宾至如归而已。”云不乱进门去,展了展床上被褥,又去关好门窗。
“热水。”江饮声背后突然出现一个人冷不丁开口,吓他一跳。
是刚才在楼下那个叫无忧的少年人,他两手轻轻松松拎着盛满热水的桶,神情淡漠,不看江饮声。
怎么还变脸呢,刚才这小伙子不是听说烧热水还挺开心的?
江饮声给他让出一条道,让他进门,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抬着一只木桶进屋里来,开始为他安排沐浴。
进进出出三两下就布置好了衣架以及洗石皂荚之类的东西。
“哥哥,我就在门口等着,水凉了就送进来。”云不乱负手看着这些安排,确保细致周到后才准备出去。
“九爷九爷!解花香来了。”那个沉着脸拎着水桶出去的无忧又跳了回来,满脸张扬乐天,变脸甚至比江饮声眨眼还快。
云不乱回望了江饮声一眼,大步跨出了门,把江饮声安置在屋里,关上房门后,他在门口对那少年说:“一会儿哥哥歇下了我再去见她,让她先等等。”
“好嘞。”无忧又一步两颠地跳走了。
江饮声嗤笑,解花香竟也与他有关,这个云不乱的身份真让他琢磨不明白,好玩好玩。
“云……”江饮声站在门口,门外已经安静下来,他有些不太信云不乱会守在门口。
“云不乱。”
“哥哥,我在。”声音懒懒从门口传来,只隔咫尺。
“夜停,你别为难他。”
云不乱叹息一声,嗓音有点哑,像是在门口坐着着了凉,“哥哥怎么不担心我啊?”
“你的朋友在我幽冥殿,现在已经从一楼杀上了三楼,伤了我多少人,砸坏我多少东西,哥哥该关心关心我的。”
他们在这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听见,不过以夜停的本事,不找到他是一定不会罢休的。
江饮声正要开口,云不乱连忙打断,“哥哥可别再说是我将你掳了来,我带自己的人走,与他何干。”
江饮声又是老脸一红,懒得和这小子掰扯这些。
既来之则安之,他在这里安安心心沐浴,夜停在楼下忧心忧虑拼杀。
武功尽废这几年,他不光会畏寒,还会怕热,常年要用珍宝药材调补,夜里易遭梦魇,易受惊等等。
每隔几日,夜停总会来为他调理气血,疏通筋脉。
江饮声在云不乱安排来的洗澡水里,闻到了久违的舒适味道,泡着泡着就开始打盹。
“哥哥,我可以进来吗?”不知多久,门外,云不乱小声喊,江饮声惊醒,水已经温了,此时竟然发现,这次泡澡过后,比先前夜停为他疏通筋脉过后都还要通透顺畅,身心都松快了很多。
他迅速起身去穿好云不乱给他新备的衣物,去拉开门。
门外的云不乱也换了身衣服,还一股淡淡的梅香,正端正站在门前,如玉如竹。
“既然你将我当成自己人,那么,我随你一起去见解花香。”
好不要脸的江饮声,他都快笑话自己的厚脸皮了。
[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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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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