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烺浑身紧绷,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龙雨怀疑他可能会当场把来人暴揍一顿。
但眼下,他勉强忍了,问来人:“丛见艘,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咧嘴一笑:“出任务,发现这边有动静,又想起你之前发送过紧急求助信号,所以顺便过来看看。不过你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那之前的信号是怎么回事,判断失误,还是我来得太迟,你好全了?”
“紧急求助?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魏烺冷冷道,“……是误判。”
“很久了吗?其实是因为大家都相信你不会出事,再加上之后你也照常汇报情况,所以大家就放心了。对了,组里最近来了个纯新人,交给我带,不过我可没带新人的经验,我就想着要是能把人交给你就好了,毕竟你才是组里的老师嘛。”丛见艘挠头,缠满全身的绷带随着他的动作收紧。
“那新人呢?”魏烺问。
“哈哈,她应该在跑过来吧。”
“她神力在什么水平?”
“微芒级。”
魏烺无言以对,沉默地插着手。
组织里恐怕只有丛见艘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才会把新人独自一人落在并不安全的地方。
龙雨默默听他们聊了一串,有冷静的趋势,才插嘴:“所以花牌K和魏烺先生,是同一个人?”
丛见艘点头:“虽然不知道你说的‘花牌K’是谁,但你一定是被这个坏家伙骗了。”
魏烺咳嗽一声,示意丛见艘不要当着本人的面说他坏话。
树丛里终于跑出个气喘吁吁的姑娘,见到活人才停下脚步,一脸委屈地望着丛见艘:“呼……前辈,下次能不能……呼,提前说一声,我差点以为……你终于想不开,跳湖自杀了……”
丛见艘再次挠头:“是什么给了你这种错觉?”
丛见艘和新人拌嘴的同时,魏烺走到龙雨身边,说:“介绍一下,这位全身缠满绷带的怪人也是庭灯调查组的成员之一,叫丛见艘,曾误饮‘厄生神血’,不过凭借自己顽强的意志……也可能是因为一根筋,总之没有被蛊惑。之前为‘执公者’团体工作,现在无教派,是调查邪物的一把好手。”
“他身上有一块无法消除的伤疤,但把自己包裹成这样,只能说是个人爱好。”
丛见艘朝龙雨笑了笑,道:“我也来介绍一下,这边这位是魏烺,他是欺诈信徒。做事执行力强,很有个人风格,庭灯近十年关于赫莱蒙思的情报基本是他记录的。”
“这个就是我带的新人,叫廖长祈,音韵教派的人,之前是‘天使音师团’预备役,但是受到排挤,不久前才加入庭灯。虽然是微芒级,但她的歌声总有奇特的增益,有她在身边,感觉任务都很顺利呢。”
廖长祈走近,好奇地看看魏烺,又看看龙雨。
龙雨对她伸出手:“我叫龙雨,和你一样是微芒级,教派的话……就当我是秩序教派吧。”
两人握了握手。
魏烺静静摘下面具,那双熟悉的眼睛不受阻碍地望着龙雨。他面具下的脸并未作太多伪装。
龙雨面色一僵,忽然想起刚才魏烺没有暴露身份的时候,调侃他是不是“雏鸟情结”。
雏鸟情结,是指刚出生的幼鸟将第一眼看到的生物视为母亲。
魏烺恐怕不喜欢这样,才会特意提醒他。
要有自己的判断、选择自己的道路,而不是盲目跟随。
虽然龙雨并不觉得自己陷入了雏鸟情结,但他反思自己的表现,好像是有些缺乏主见。
龙雨思绪飘忽时,魏烺给丛见艘修改培养廖长祈的方案,廖长祈在一旁听得很认真,那些枯燥重复的训练对她来说并不是难题,相反,她明白,作为经常被视为摆设的音韵信徒,要在任务中活下来就必须比其他人更努力。
魏烺大致讲清楚后,终于问起庭灯的现状,以及组里另外一位音韵信徒的动向。
“你说白笙?我没怎么注意。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出外勤,很少回去。不过几个月前组长从外面捡了个重伤的男人回来,应该一直是白笙在照顾吧。她没时间出任务,才轮到我带新人。”
“又捡了人?”魏烺挑眉,“什么时候?”
丛见艘认真道:“据说那个男人是从沛兰岛中部的雾城逃出来的,为了躲避追杀一路逃到鸣狩城。组长捡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断了一只手,现在那只手接上了机械手臂。”
“组长还真会给自己找麻烦。”
虽然这么说着,魏烺和丛见艘脸上却一派轻松。
树林里传来乌鸦沙哑的鸣叫,南风换了个角度,凉爽但重新吹来腥臭。稀疏的叶影挡不住太阳,临近中午,室外温度逐渐升高。龙雨抬头望着天空,云如鱼鳞。
丛见艘道:“我一天没有进食了。咱们找个能吃饭的地方,让我休息一下。”说完就准备离开。
“得往南走,不然总能闻到臭味。”魏烺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
“湖里到底有什么?”龙雨问,“难道刚才的动静是丛先生弄出来的?”
丛见艘没说话,廖长祈摇摇头,露出恐惧的神情:“湖底有个混合体,也不知道混了什么,鳞片比宝石还硬。它一直守在湖里不肯出来,丛前辈没有打过。”
很强,但不能离开水?那恐怕还是鱼吧。
龙雨想了想,依旧说:“我还是想去看看,你们先去找休息的地方,我一个人去就行。”
廖长祈看看并肩往南走的两人,又看看龙雨,最终道:“我陪你去吧,我知道路,遇到危险还能帮你一把。”
丛见艘侧目,问魏烺:“你也听到了,咱们是不是该跟着?”
魏烺笑道:“不用管,让他们自己锻炼。”
“这可不是简单的锻炼,”丛见艘皱眉,十分不赞同,“虽然那边的怪物又蠢又受限制,但也不是好对付的。整个湖泊,包括岸边,都是它的地盘……它可正饿着呢,说不定敢爬上岸袭击他们。”
魏烺眯着眼睛看他,似笑非笑。
虽然他之前开玩笑说丛见艘是因为脑子一根筋才能在“厄生神血”的蛊惑下保持自我,但本质上还是因为善良。
他慢慢道:“你还记得我刚才说过的吧,想要让新人更快成长,最好还是让她自己面对危险,而不是你时刻包办。”
“虽然现在你是她最有力的支柱,但你不能永远站在她身后,做她的退路,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说得对。”丛见艘叹了口气,“但我不确认他们的安全可能没法安静休息。”
“我这里有安神的药。”魏烺没有背包,但变戏法似的取出一小瓶紫色药剂。
“……还是你准备齐全。”丛见艘无奈接过。
两人找了个没被活尸破坏、也没有奇怪痕迹的院子,这里看起来曾经生活过一家五口,由于要在短时间内搬走,院子里还留下了许多来不及带走的生活用品。
丛见艘找来件破烂衣服,擦过一张厚重的木桌和两把粗糙的自制木凳,摆在屋檐下。魏烺在院子里四处转了一圈,确认没有藏任何活尸,才同丛见艘一起坐下,取出撒上香甜蜂蜜和果干的烤面包。
冷却的烤面包有点硬,但不影响它的味道。
吃完面包,又喝了点水,丛见艘已经感觉到放松后的疲惫。临睡前,他锲而不舍地嘱咐魏烺好好照顾两个新人。
“如果廖长祈发送紧急信号,一定要尽快赶过去。”
“我明白。”魏烺无奈点头,“我还没冷酷到眼睁睁看着人死。”
丛见艘不说话了。
魏烺以为他已经睡着,转身离开屋内,又听见他梦呓般的一句:“我相信……你也是个好人……”
也不知道他后面还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魏烺没听。
南边空气里没有怪味,院子里星星点点的小花朵鼓足力气和风对抗,依旧被吹得左摇右摆。
魏烺依旧坐在木凳上,阳光只照到他的小腿。
他摸出一根香烟,点燃,一口没抽,径直把烟头摁在地上,画了一个圈,低声念出术法的名字。
“阿齐流罗法。”
这是种无法传递声音、角度随机但自带追踪的窥探法术,开启后会持续消耗施法者的神力,而且能被屏蔽。如果是微芒级使用该术法,可能支撑个一分钟,术法就会因神力告罄而消失。总而言之,用来做正事比较鸡肋,加上较大的神力消耗,用来做坏事也不是那么容易。
很快圈内显现出绿意盎然的湖面,人影在画面中心,离得有些远,但不妨碍魏烺看清他们的行动。
龙雨走在前面,廖长祈紧跟在他身后,两个人沿着湖边的沙地往前走。
克拉维镇风景如画,两人不像侦查水怪,反而像春游。
慢悠悠的,看得魏烺敲手指。
不过水里的阴影还真明显,他隔这么远都看得清清楚楚,水下一团鳐鱼形状的黑影在慢慢接近岸边。
它确实饿了。
很久没人来湖边,它很久没吃肉了。树林里原本也有小动物,但地上的活尸不放过任何活物,很快它连这点塞牙缝的肉都吃不到,只能饿着肚子在水里打转。
它没有节源开流的意识,很快把湖里的鱼虾吃得一干二净。
然后它开始吃湖边的活尸,但才吃几只,活尸也吓得不敢来了。
上午虽然来了人,但那个人它没打过。
这种食物在眼前晃来晃去还吃不着的情况让它更饿了。所以在龙雨和廖长祈走近时,它用极度饥饿中残存的理智思考了一下。
打得过。
那就是能吃。
它加速游到岸边,蓦然起跳,张开血盆大口,企图将两人吞入腹中!
魏烺并不担心,因为他瞧见这两个人的嘴巴一直在动,是不是瞥一眼湖水,估计早就发现了水怪的踪迹。
果然,水怪刚跳起来,龙雨准备好的招数立刻喂到它嘴里。
可能是神力烫嘴,水怪浑身一弹,没控制好力度,落在了沙地上。
龙雨这才看清它的全貌:鲤鱼嘴,鱼身很饱满,有两个他那么长,头上有块金红色的肉疙瘩,身下有鱼鳍,但鱼鳍旁边还长了好几对手脚。此时那些手脚正划船似的拨动,慢慢把水怪推回湖泊。
龙雨试着攻击鱼身,这鱼受到物理攻击纹丝不动,神力打在鳞片上也不起效果。
“……我大概知道丛前辈为何没打赢这条鱼了。”龙雨揉着手指道。
水怪没受伤,但这不代表它感觉不到有人在攻击自己。它凶狠地一甩尾巴,大张着嘴,再次朝龙雨袭来。
廖长祈吓得面色苍白,龙雨距离水怪太近了,看起来真的会被吞掉,她闭上眼,不敢看接下来血腥的场面。
但她好歹也接受过这方面训练,很快便回过神来,对着水怪使出一个冰封术。
单单一个术法就抽走她小半神力,廖长祈却不敢休息,又小声唱起安眠曲,黑色镜框下的双眼紧盯着水怪。
冰封术只持续了三秒,便被水怪无情打破,它咧着嘴,要是有牙齿的话,估计神态很像人类的嘲讽。
但距离它不过两米远的龙雨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对它露出微笑,而后将附加了神力的短刀插|进被冻得更傻的水怪的眼珠里。
水怪吃痛,猛地一甩头,带走了龙雨的短刀,在手和脚的帮助下,蹦蹦跳跳回到水里,场面相当奇诡。
湖面下很快浮起一串泡泡。
它没有走,而是在湖边打转,它什么都没吃到,反而被刺伤了眼睛,初开蒙的些许神智不足以让它理解食物为何能攻击它,它满心都是委屈。
廖长祈喘了口气,看到龙雨若有所思的表情,忍不住劝他:“我们先回去吧,打不过的。”
龙雨从胸口摸出那块金绿色、长成眼睛形状的石头,“它刺痛我了,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遇到危险的时候。”
廖长祈直勾勾地看着宝石,叫龙雨凑近一点,让她看得更清楚。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确认完毕后,廖长祈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抖。
龙雨多看了她一眼,确认她身上没有被一人高的鱼尾甩上水,不是因为冷才发抖。
他摇头:“是一位好心的姐姐送给我的,说是能带来好运。”
廖长祈吞了下口水。
“你有没有想过,那位姐姐说的好运,指的就是这枚宝石的价值?”
龙雨蹙眉,道:“我不知道。”
“我在一场拍卖会上见过和它同样的宝石,”廖长祈深吸一口气,“那时候我跟着一位很有钱的声乐老师,进过高级场合,那次拍卖会也是,和这枚同样的宝石拍卖价值达到上千金币。人们叫它‘海尔希之泪’,是一种只能从特定矿脉处开采、且产量不多的特殊宝石,炼金的高等材料,且具有暂时留存灵魂的能力。”
廖长祈神情复杂:“我猜那位姐姐一定是位大人物。”
“不,她和之前的我一样,在小镇安家,有栋小房子。”龙雨道。
不过盲女确实是小镇上穿着最讲究的人,低调而雅致,即使看不到,却依旧穿着漂亮的衣服,还能完美搭配那些饰品。
龙雨还想问问更多有关“海尔希之泪”的事,身侧的阴影却陡然增大,一张大嘴直奔他的头,龙雨踉跄了一下,看到水怪眼珠里依旧插着短刀,干脆一只手扣住水怪粗糙尖锐的吻部,不顾尖刺将手扎出几个血窟窿,另一只手发力将短刀抽出,水怪绿色的血飚出,撒了龙雨一身。
“小心!”廖长祈尖叫。
水怪再次开始挣扎,龙雨及时松开了手,倒退两步,才没被水怪咬住。他活动了一番二次负伤的左手,确认它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
这里没有医师,没有治愈信徒,要是手断了会很麻烦。
透过术法看到这幅情况的魏烺弯下腰。
他把廖长祈和龙雨对比着看,终于意识到龙雨身上有些不对劲。按理说,庭灯的新人都是认真挑选过的,不会表现得这么“弱”。
但问题不出在廖长祈,而出在龙雨。
这个人在微芒级就比其他人储存了更多神力。
魏烺想,要是各大教派的主教们发现这个细节,恐怕会争着抢着把龙雨绑回自己的教会,好好研究一番。
水怪被接二连三的伤痛刺激得完全失去理智,狂性大发,它憋着一口气,鱼身膨胀,而后猛地腾空,企图将这该死的人类压死!
它有鳞片保护,不会受伤,但被它压中的人类,恐怕难逃一劫。
龙雨不得不慌忙躲避,惊险地和水怪尖针般的鱼鳍擦身而过,差点被戳成筛子。
滚圆的死鱼眼瞪视着他,而龙雨在后怕之余,忽然若有所思。
既然外力上都拿水怪没办法,那如果是它自己把自己的鳞片摔坏了呢?
其实并没有什么雏鸟情结,表现的弱势是因为……他本来就很弱啊(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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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灾异(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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