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室内,斐克顿在练习泡茶。右手边是淡定喝茶的天女,天女的旁边坐着龙雨。银雀家族来的人反而都站着。
要不是会客室地方足够大,苏尔嘉利娜那些叽叽喳喳的亲友们恐怕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龙雨看了许久,感慨道:“大家族的人真多啊,而且都过得很好。”
天女哼了一声:“我们德莱维科比这更有钱。而且我们凭神力天赋选择继承人,每一代都很强大,绝不是普通的世家能比的。”
她话锋一转,冷冷道:“说起来,你刚才为什么不帮我说话,而是默认苏尔嘉利娜一定会离开?明明她作为主角都没给出答案呢!”
龙雨心想,你那是赌气装作不知道罢了,其实苏尔嘉利娜的表现很明显,只是有些放不下家族。
他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可是我们打不过克洛丝。”
这是事实,天女虽然情绪上头,但还没狂妄到说自己能打得过克洛丝。
但她的不服气也是真的。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天女极不淑女地“啧”了一声,突然转过身来捏着他的下巴,不满道:“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同我相提并论?居然还能得到他的培养……”
她话没说完,龙雨面色一变,情急之下爆发出坚石般的力气,扔开天女的手,冲向盥洗室,一阵干呕。
刚才天女抓着他下巴的动作,似乎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东西。
如附骨之疽,深深刻入肢体和灵魂,即使失忆也本能地感到抗拒……但那是什么?
龙雨洗过手,捂着眼睛,努力排除外界的杂音回想着。冷水吸附在眼睛上的感觉让他回忆起某种阴冷的生物。
是什么呢?
他将手移动到下巴,凝视着镜中因干呕而眼眶发红的人,随后闭上眼睛,催眠自己,这是别人的手、别的什么生物在触摸、想想它对你做了什么……
梦……在似曾相识的刺激下,他想起来在梦中见过的巨大触|手,卷起面容模糊的金发女人的样子。
他脑子里零零碎碎闪过一些肮脏、恶心的场面。龙雨不断描摹着模糊的轮廓,让记忆一步步清晰。
他见过赤红的天空、死亡的献祭、被雕刻成章鱼触须形状的祭坛,成片跪拜在地祈求恶神宽恕的人类,他们赤|裸的脚趾、双膝,和失水植物般的头颅与沾了血的大地紧贴在一起,听着被捆住双手双脚的人在祭台上惨叫,泪水扑簌簌滚落。但黑色潮水般的恶神仍不满足。
而后祂注意到了“他”。
光是想起那个场面就让他心底发颤,可除此之外,他更多是不可置信,他的记忆里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恶神?
如果我真的直面过恶神,那我是谁?我为什么还活着?
龙雨松开手,撑在镜面上。镜子里的人眼眶已经褪去潮红,但眼睛里全是血丝,行状竟有些陌生。
门没关,天女站在盥洗室外敲门,打断了龙雨的思绪。
“你怎么回事?”天女看出他情况不对,故意玩笑道,“不喜欢被调戏,过来洗脸?”
“不是。”龙雨否认,“可能……是想起一些不好的事。”
“不好的事?”天女挑眉,“说清楚点,让我自己乱想的话,我说不定会怀疑你被狠狠‘羞辱’过。”
龙雨直觉天女说的不是简单的羞辱。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否认——他拿什么否认?而且他看得出天女只是随口的玩笑,一点小小的恶趣味罢了。
银雀家族的人陆陆续续离开,龙雨没来得及解释,天女已经被叫去同苏尔嘉利娜作最后的道别。
不知何时离开沙发的斐克顿走到龙雨身边,沉声道:“你应当还记得我。听着,小子,就算时间之源流给出的‘命运’节点关键在你,也不意味着你能得到我们的尊重。”
“顺从命运只会让你变成一颗没有思想的棋子,我希望你明白。”
“我明白。”龙雨即答,“感谢您的警告。”
“还有一件事。即使你已经脱离低级斗兽场,行事自由,但你身上还有斗兽场的标记,也需要继续在斗兽场服务。三天后有一场比赛适合你去,没有异议的话,你做红方,白方是‘咒女’。”
“你可以先想一个代号,以后,斗兽场便会用代号称呼你。”
“你们在聊什么?”天女微微提着裙摆,快步走来,以审视的态度望着斐克顿。
斐克顿只说了两个字:“比赛。”
“无所谓,我相信只要对手是同阶他肯定会赢。”天女毫不客气道,“所以对手是谁?”
龙雨道:“是咒女,你认识吗?”
天女蹙眉:“怎么是她?这家伙算是我以前最讨厌的对手之一了。她不受幻术影响,行动也很敏捷,而且虽然是微芒级,但似乎是一直压制实力,总之不是普通对手。”
斐克顿慢条斯理道:“她是唯一的同阶了,还是你更希望他和异能级对打?”
-
春雨纷飞。
前往飞羽城的人们大多已经落脚,而赫莱蒙思的队伍才刚抵达庆城郊外。
庆城和赫莱蒙思不同,赫莱蒙思是繁华的中心城市,周边环绕着许多小城镇,如众星拱月,庆城则在舞神夺权后逐渐变得“一枝独秀”,虽然城市地图扩大不少倍,周边城镇却逐渐寥落、荒芜。
舞神教派的人并未看出问题,反而认为这是先进的表现。
他们在庆城通宵达旦、饮酒作乐的时候,恐怕没想过有一天这“先进的城市”城门紧闭,高墙上的守卫全副武装,整个城市内没有半点声息。
只有一片死寂。
此次带队前来的并非灾异教派的主教,也不是雷克,而是法罗。
虽然大家明面上是说“法罗经验更丰富、和大家更熟悉”,但说到底,不过是不信任灾异教派和舞神教派罢了。
灾异大多是疯子……舞神?这种情况下谁能信任他们?
在出发前,法罗还接到檀许的口信,让他带上一个银发、扎着低马尾的年轻人。
他浑身的艺术气息怎么都盖不住,看得出和舞神教派一定有某种联系,但他肯定不是坏人,也不站在舞神教派一方。至于是何联系,法罗暂时没想到。
法罗看着秦济从储物空间里取出随身物品,铺好床铺,又在上面垫了一层纱布,然后脱了衣服坐下来给自己上药。他看起来就娇生惯养,恐怕从未连续骑行这么长时间过。法罗摸着下巴,忽然起了调笑的心思。
“之前夸你衣服好看,没想到衣服下面也这么好看,尤其是腿……无论男女,见到都会喜欢的。”
秦济瞥他一眼,露出个温和的微笑:“谢谢夸奖。”
坏了,他好像连荤话都听不懂。
法罗阅人无数,头一次有如此负罪感。
他看不出秦济的实力,不过猜想这样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应该是使用了什么特别的器材掩盖实力。再加上“顶头上司”嘱咐他多关照秦济,料想秦济也强不到哪里去。
他沉默许久,看着秦济穿好衣服,道:“马上就到目的地了。我这里有些不错的武器,你需要吗?”
秦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好。”
法罗便取出储物空间里的武器,一一介绍给秦济。秦济最后选了一把特制的银色手|枪。法罗吹了个口哨,正想问他会不会用,秦济已经抬手,击中百米开外的银杏树。银杏树上留下一个显眼的弹坑。
“你很熟悉这种枪?”法罗意外道。
这和寻常的热武器不同,需要使用者灌注足够的神力充作子弹,但很少有人能直接从外形上区分二者。
秦济摸着枪身,道:“之前在外流浪的时候用过。”
“那就它吧。好用,而且颜色很衬你。”法罗顺口称赞了一句,没有想过流浪者为什么能用上高档武器。
庆城的守卫远远望见这支队伍在郊外扎营,也注意到了前来交涉的精锐小队,但城门依旧没有打开。他们并不欢迎远道而来的异教徒,即使这群人里还有带来手信的舞神教派的信徒。
小队的人无功而返,不过法罗并不在乎这点挫折。
在他和手下商讨接下来要采取何种手段时,秦济一个人掀开帐篷,站在郊外倒塌的砖瓦堆上,朝庆城的城门眺望。
庆城的气候比赫莱蒙思温暖许多,赫莱蒙思的普通人依旧裹着大衣的早春,庆城已经可以换上轻便的休闲服,守卫也不再需要将臃肿得难以塞下的棉服挤进盔甲。
城墙的缝隙里藏着泥土,风吹来的蒲公英种子开始发芽,而绿色的痕迹从城墙一直延伸到脚下的废墟,紫色、蓝色的微小花朵成片成片地绽开,秦济驼色风衣后散开的腰带并没有落在泥上,而是被花丛努力地顶起来。
银杏树光秃秃的树枝上有了新的绿色。
身后一阵皮革与布料摩擦的动静,秦济雇来的“苦力”祁雅,穿着黑色皮大衣,走到离他不远处。
“法罗大人有事找您。”祁雅道,“他说,根据他得到的口信,您可能有庆城的城市交通图、布防图,他现在需要这些。”
“我会过去,但是在那之前,”秦济回头看她,“请帮我拿一杯烈酒来,我忘了准备……算了,我先过去,待会儿你直接送到法罗那边吧。”
秦济开的价足够高,所以雇主说的话,祁雅从来都不问原因照办。她也没带烈酒,不过她想队伍里肯定有人偷偷带来了——为了不耽误正事,队伍里的人都得短暂“戒掉”影响理智的外物,但总有人心存侥幸,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祁雅点点头,转身去找队伍里有名的酒鬼。
秦济整理过衣带,走入法罗的帐篷。
法罗的帐篷就在他的帐篷隔壁,里面已经站着好几个身上背着疤的壮汉,正在争论直接动用武力还是先礼后兵。秦济站在他们中间,就像虎群里误入了一只白鹿。
“不用担心……”秦济慢慢道,“我有办法让他们开门。”
“你?”
几个壮汉几乎同时发出质疑的声音,有人嗤笑道:“你有什么,还是说你在舞神教派里算是个尊贵无比的人物?”
秦济手指动了动,看着说话的人,“……我不属于舞神教派。我与祂齐平。”
所有人都没听懂他的话,而法罗打了个寒颤,没来由地有些危机感。
很快,祁雅取来了烈酒,交给秦济。于是他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一块拇指大小的玉牌,将烈酒倒在上面,然后用了个小小的法术,点燃玉牌上的酒精。
所有人静静等待了半分钟。
“什么都没发生啊。”有人小声嘟囔着,瞥了一眼秦济。
先前便出言嘲笑的壮汉乐了,道:“这就是你说的办法?要不你还是歇着吧。”
“不,”法罗猛地抬头,“我听到了城内传来的尖叫。”
壮汉哑口无言,忽然听到营地外的一声惊叫:“快看,城门开了!”
庆城的城门很厚重——应该说每座老城的城门都很厚重,在看重血脉、宗族而非天赋的年代,世家们占据城中最优越的位置、享受最好的资源,视城中的其他人为子民,而一扇牢不可破的城门能帮他们抵御来自其他世家的入侵军队。
于是城门每抬起一寸,都有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壮汉倒吸一口凉气,愣愣地指着秦济手里的玉牌:“那、那是诅咒的媒介?”
“不是什么媒介,是音韵教派用来控制教派中高层的一些小手段。”秦济随口解释道,“他们一般管这个叫‘斥令’。”
法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猛然瞪大了眼睛:“斥令不应该是归神明或者神使管理吗!你怎么会有?”
就算他再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么低调但能随意拿出这种好东西的人!
秦济不好意思地笑笑:“离开的时候忘了归还。”
法罗顿时悟了,檀许让他带上秦济,简直就是给他找来了最大的助力,有这个人在,他们应该很快就能完成任务。
他不是蠢人,对于秦济的身份,他也有了几分怀疑。
法罗暗自把怀疑名单翻来覆去地对比,最后想到:无论秦济是什么身份,他都对人开过黄腔,要是遇到个脾气暴躁的,可能檀许都来不及给他收尸。
他摸着鼻子想,平时都觉得乌尔利尔对他多有包容,但秦济竟然还能更上一筹。
这些念头转瞬即逝。既然城门开了,法罗也不耽误时间,随即指挥道:“第九、十队继续扎营,其他队伍跟我一起进城。”
秦济没有走开,他说:“祁雅说你想要庆城的交通路线图和布防图,我手里现在没有,但可以画出来,给我一点时间。”
“现在不急了,”法罗道,“我们先入城,需要的时候你指给我们看就行。图纸过后再画。”
可能天女的态度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没错,因为她对身世、实力都不如她却被敬仰之人看重的龙雨暗含不满。她也有高傲的资格(如果不是遇到龙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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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庆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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