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秋蘅

程则渊发现了她打量的目光,温和一笑:“温大人受惊了。”

她浅浅回了一礼,正欲出言感谢,他却转过了身,拿起了搁在墙边的荷花灯。

“夜深难行,这灯虽粗陋,但用来照路还是可以的。”他提着荷花灯往前一送,歉疚说道:“害大人跌了琉璃灯是我不好,明日定送盏新的到大人府上。”

温秋蘅细细瞧去,那荷花灯制得讲究精细,哪有半分不好,正配宁州一带的水乡风情。

她接过了灯,转身又进了那间屋子,将灯放在长桌上,蹲下身去捡琉璃灯四散的碎片。

“温大人!”程则渊没料到她的举动,急慌慌去拦。

温秋蘅没抬头,平静道:“程大人别动,我要是分了心,怕是会被扎到。”

程则渊闻言停住了脚步,只在外缓缓关上了门,不教夜风入内。

过了片刻,温秋蘅走了出来,手中是用手帕包好的琉璃碎片。

程则渊忙接了过去,瞧见她并未受伤后,轻笑:“多谢。”

“算上方才这遭,程大人助我也有三次了。这谢字该我来说。”

程则渊一呆,眨了眨眼,才慢慢反应过来。

她说的是替江敬月给她传信,驳回了抢她功绩的奏报以及方才的相助。

他从容一笑:“职分所属,举手之劳,勿要客气了。”

温秋蘅将荷花灯还给了他:“库内尚有备用,我自去取来就好。至于打碎的琉璃灯,原本就是我冒闯所致,大人不必挂在心上。”

话落,不待他答话,欠了欠身,便离开了。

她回到温府,素绮正靠着椅背打瞌睡,听到门闩开合的声音,悠悠转醒。

“大人怎么换了个灯笼,上月新制那个琉璃的呢?”

“我失手跌了,这个也一样用,你快歇着去吧。”

素绮合上了温秋蘅的房门,边走边嘟囔:“往常笑就少,今怎么跌了灯还这么开心,这还是大人吗?”

转眼间几日过去,要紧的人犯都拿齐了,包括那个让江敬月寻了多日的总催。

“这包银子你拿着,殿下在此处,你到底破费了些。”江敬月寻了离开前的空隙,来温府见了温秋蘅一面。

温秋蘅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但话说出来,总有几分替苏世子周全的意思,便觉得好笑。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低低垂下了头。

江敬月发觉了不对劲,疑惑道:“你笑什么?”

“殿下的账,怎么要姐姐来结?姐姐是怕我不敢跟他要钱吗?”

“我布局不周,才连累他要来宁州,自然该……”

江敬月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回味过来温秋蘅是在打趣她,凑过去拧了拧她的脸颊。

“殿下已然给过我了,姐姐拿回去吧。”

江敬月自然信温秋蘅的话,也住了手。

温秋蘅见江敬月连日来严肃的面容总算有了些笑意,才谈了正事:“该案至此,还远不是终点,此回京都,还请姐姐小心。”

“我得亲见着二殿下为自己做的孽付出代价,必定谨慎惜命。”

江敬月正准备离去,素绮却走入,向温秋蘅回道:“方才程则渊大人命侍从送了盏琉璃灯来。”

温秋蘅一愣,挥挥手让她退下了。

“这是个什么缘故?”江敬月好奇发问。

“不过是我不小心,没看到身后来人,自己跌了灯,原不干程大人的事,他客气罢了。”温秋蘅轻敛眼眸,平静说道。

“他确实温厚,我刚拜入老师门下时,同门之人有不少因我女子之身而轻视为难,他却明里暗里帮了我不少。”江敬月瞧温秋蘅不愿多言,便扯了别的话题。

“有姐姐和程大人这样的人在,我身披官袍走进衙署时,才不觉得害怕。”

冬日的阳光自菱花窗照入,正落在温秋蘅的鬓上,江敬月拉住了她的手:“怕也没关系,任何时候,你都有选择的权利。”

温秋蘅重重地点了点头。

再入京都,各处已添了些红灯笼,走街串巷的小贩推着些烟花炮仗,写对联的先生在酒楼前挥毫,引不少人驻足。唯一有些奇怪的是,沿路巷边的树都裹上了红绸,包装着粗壮的枝干。

程则渊皱了皱眉:“今年丝绸产量本就比往年少些,各地不知费了多久才凑齐了上供的数,怎么还如此靡费?”

江敬月想到此次在宁州盐场看到的面黄肌瘦的盐丁,心底冷笑一声,万民以血肉供养,他们也是取之尽锱铢,却在这富贵乡里,用之如泥沙?

“为陛下添喜气,有人愿意去做,也有人乐意受用,别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陛下只召了李舷入宫,其余随行之人便早早回了府。

一箱又一箱的账册和证词被抬上了乾祥殿,天琛帝阴沉着脸,正在看案头李舷呈上来的奏报。

杜谌和李舷立在一旁,气都不敢出一口。

突然,天琛帝猛得合上了奏报,腾地站起身,一把掷到了地上。

“连续四年的利息银都在跟朕玩黑一套白一套,连带着前些年贪墨的盐税,整整短了二百万两!就没一个人敢说嘛,朕养他们都是死人吗!”

杜谌和李舷扑通跪倒在地,久久不敢应声。

天琛帝一直以为预提盐引的法子是老二孝敬自己的,老二虽然得了好处,但大头的利必是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可没想到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最可笑的是,今年他给了老二改过的机会,也满意了老二给的答复,打心底觉得老二果然还是怕他的,结果他这个好儿子……竟然阳奉阴违,硬生生摆了他一道!

好啊,好啊,说不定还要在背后笑他,笑他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全局。

“传旨三法司,七日之内,朕要看到他们给这些人定的罪。”天琛帝缓缓坐下,盯着杜谌一字一顿道。

“另,让徐念仪退出内阁,好好管管户部的差事。”

“以及……给朕传苏修远来。”

杜谌躬身领命,小步快走退了下去。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看来陛下是动了真怒了。

消息传到江敬月耳中时,她正在刑部翻看这几日的案卷。

尚书罗自齐接了杜谌的旨,便过来同她商议审案一事。

“谢罗大人信任,只是咱们断没有自查自审的道理,我既带回了证据,审案一事,还是避嫌为妙。”

“未时锦衣卫入宫,酉时旨意便发了下来,三司会审,何等重视,罗大人供职刑部多年,自然知晓这样的案子是半点错也出不了的。”

罗自齐瞬间理解了她话里的意思,笑着道:“依律循典,每一处证据我定都不放过。”

江敬月看着罗自齐的背影远去,不急……还有别的消息。

余晖的红堪堪落在二皇子府的屋檐上,掩住了青瓦的光泽。

苏修远趴在床上,后背火辣辣地疼,瞧着端出去的几盆血水,愈发恼怒:“她来了没!”

这一说话,背后的鞭伤又撕裂了几分,才包好的伤口渗出了血水。

“回殿下,徐大人早就在外面候了多时了,只是没您的话,不敢入内。”范寂小心回道。

“让她进来,你们……都出去。”

徐念仪忙慌慌走入,捧着鞭子,跪在了苏修远面前:“是我办事不利,才连累了殿下,还请殿下责罚。”

苏修远慢悠悠接过鞭子,用鞭子抵住她的脸,低声温柔道:“如此绝世容颜,打坏了,我心疼。”

徐念仪看着苏修远这副虚情假意的模样,强装出些感动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轻唤:“殿下。”

“这鞭子还是打在江敬月身上,更合我的意思。”苏修远扔了鞭子,握上了徐念仪的手。

“请殿下明言。”徐念仪知道,这是苏修远有主意了。

“今日虽挨了这顿鞭子,但我探听得知,你派去的人,原不是都死在了舒府,有几个是生擒后才自尽的。”

徐念仪立刻回道:“我一直盯着太子党的动作,他们都没派人出过城。”

“可别忘了,这案子最早扯进来的那位。你说那日席上他听进去了你的话,没搭理江敬月就匆匆走了,又说他对江敬月只是礼遇,并无情意。”苏修远冷笑了一声,“那江敬月放入舒庆芳府邸的账册,是凭空变出来的吗?”

徐念仪不敢抬头,这确实是她失算了。

“确实是我看走了眼。”徐念仪试探问道,“所以殿下是怀疑这次也是定王世子帮的忙吗?”

“对着刺客都不忍下死手灭尽,这悲天悯人的模样,除了我那蠢大哥,便也只有我那位堂弟了。”苏修远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他又有一身好武功,不是他还能有谁!”

“陛下忌讳定王府介入党争,他怎敢替太子党保全账册?”

苏修远哼了一声,不屑道:“定王府倒还不至于倒向太子党,多半是我这表弟意软情痴,见了江敬月几分姿色,便甘心受他这位未来世子妃的蛊惑。”

徐念仪静静听着他嘲讽,不置一词。

“既然他对江敬月有情,我便帮他试试江敬月的真心,不教他错付了。”

一番话毕,徐念仪不禁打了个寒战。

苏修远平静一笑:“去办吧。”

乌云遮月,徐念仪行出二皇子府,看着栖息在枯枝上的雀鸟,无奈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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