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杀人

新春的喜悦暂时冲散了京都的硝烟,正月初,晨起放炮仗,门前贴桃符,另有各府各宅相互拜祝,这拜祝极简单,主人家不在也无妨,只需在家中留上几页空白的纸和笔砚,谁来了书上名字便是。

江敬月循着往年的习惯,也跑了些人家,本想往定王府去拜会王爷王妃,但又觉此案将了,不日自己也要寻法子解除婚约,还是少见为妙。只命春绾送去了些贵重礼物,聊表恭贺新春之意。

定王和王妃久不在京城,逢了这好节日,不少旧相识上门一叙,王府内酒席宴饮无间断,连带着苏行舟也是忙慌慌不得空。

他记挂着母妃的话,正等着过几日王府客少了,便去问问江敬月的意思。

忽又想起自己尚没有合适的礼相送,便带着青墨出了门。

“公子可是为夫人选,这几件金累丝头面是新制的佳品,很得城中女子的喜欢?”老板娘瞧见苏行舟衣着举止不俗,含笑道。

“不是。”苏行舟先是愣了一下,即刻否认。

“那就是为了心上……”

“可有紫玉打制的首饰?”苏行舟打断了老板娘的猜测,又瞪了眼暗自偷笑的青墨。

老板娘忙道“有”,提着裙子转身挑帘,捧出了几个精致的盒子。

苏行舟俯身细瞧,成色做工都是上乘,只是样子稍微花哨了些,也算是在这好日子里添些喜气福泽……

二人付了钱走出首饰铺子,微凉雪丝随风吹至耳畔,抬手拂去,便是掌心一点冰凉。

苏行舟驻足良久,冷冷瞧着朱英巷口一个叫卖油纸伞的男人。

青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立刻道:“主子在此稍后,属下这就去买伞。”

一步尚未迈出,便觉小臂一紧,苏行舟牢牢抓住了他。

“别打草惊蛇。”

青墨猛得看向苏行舟,又回头盯着那人。

“此处临几大民巷,商客往来却是不密,哪有风雪日在别人家门口卖伞的道理。”

“他叫卖了这些时候,一把伞都没卖出去,却不想着换地方,反而总往朱英巷里瞧。还有那手上极厚重的老茧,像是常年练武之人才有的。”

青墨低声道:“凌寻鹤大人得圣上赐宴之荣,尚未回宁州,便是被安置在朱英巷里,还有当初那几个被何闻昌抓来的无辜盐丁也在。”

苏行舟皱眉:“阴魂不散,他莫不是想拿无辜之人的性命来泄愤。”

青墨知道他说的是二殿下苏修远,让一个武功高深的人来盯梢,确有动了杀心之嫌。

又过了些时候,那卖油纸伞的人推着车往前走去。

苏行舟将怀中的锦盒交给了青墨:“将这东西送回去,然后带着白砚来城西的废旧民宅寻我。”

那人往西行,西边可是离繁华的主街更远了,他必是去向什么人汇报,而城西能藏人的,也就是废弃的民宅了。

如今京都处处热闹,谁还会在意冷僻的那处呢。

苏行舟跟着那人穿过几条小巷,只见他将车上堆得满满的油纸伞一点一点抬入了一间破旧的油纸伞铺子,接着便没再出来。

苏行舟抬头观察了几处房檐,足尖轻点,稳稳落在了那油纸伞铺子的后院。

忽听得脚步声传来,他翻身上了屋顶,屏住了呼吸。

只见方才那人一把撕下了脸上的伪装,推开了后院的门,向着更西边跑去。

苏行舟只觉那张脸有些熟悉,却又记不起何处见过,紧追了上去。

那人果然跑向了西边,轻车熟路地穿过一片荒林,窜进了那堆废弃的民宅。

苏行舟快步进了那片民宅,靠着口头一间民居的正门,闭目细听。

脚步声渐渐缓了下来,却似乎离此处并不远。

“咚咚”,“咚咚咚”,“咚咚”……

带有规律的叩门声传来,苏行舟确定了位置,是在他东边,估计就隔了一条巷子。

他施展轻功,踩上了临巷一间民宅的房瓦,又迅速弯下身子,将自己藏在了凸起的房脊。

不多时,那人面前的正门打开,他快步走入了院内。

而那间民宅,此刻就在他隔壁。

飞身跃过两间民宅中的墙,他蹲下身子,轻轻揭开房顶角上的一片瓦,幸而今日有微雪,层层积云挡住了日光,不会随着这点子空隙透入房内。

“属下在那里已连着蹲守了几日,凌寻鹤白日和夜间都甚少出门,上门者也多是些京内官员。”

“他宅内的灯一般戌正就歇,夜间没什么动静。听说后日他便要带着那几个盐丁返回宁州了。”

苏行舟凝眉,果然是想在凌寻鹤与那些盐丁身上做文章。

室内烛火不慎明亮,苏行舟看得不甚真切,便俯身去听。

“你下去吧,诸位,可有什么想说的?”一个年老沉稳的声音传来。

“阁老,如今陛下按下二皇子之罪不提,显然是不放心太子殿下,要让二皇子继续做与太子抗衡的利器,平衡朝中势力的砝码呀。”

这竟是太子党之人,方才开口的是……当今内阁次辅唐言海。

“齐大人,这道理谁不明白。我们该忧心的是,如何让陛下惩处二皇子,将其罪行公之于天下。百姓和士子若知晓堂堂皇子指使手下贪墨宁州税银、草菅人命,还屡屡遮掩,构陷忠臣,必定群情激愤。陛下届时便是不想废二皇子也得废了!”

是个较之前都年轻些的声音,看容貌,依稀是兵部尚书周玉鸣。

“陛下此刻捂着不说,就是要等此案平息。待凌寻鹤回到宁州,年后再斩了那几个蠢货,这案子就更没人提了。所以我们就是要闹大些,闹到陛下想捂也捂不住,且这一次要直指二皇子。”

苏行舟面色不悦,此人是光禄寺少卿徐立庄,为人颇有几分阴险。

“徐大人这么说,怕是有主意了吧。”周玉鸣讨厌他那遮掩的德行,睨了他一眼。

“自然还是要听阁老的意思。”黑暗中传来了徐立庄幽幽的声音。

“你但说无妨。”

“此时京都一片喜气,若凌寻鹤与宁州那几个盐丁遭人杀害于朱英巷,算不算得上是够大的事呢?”

房内诸人瞬时鸦雀无声,苏行舟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翻滚,无耻小人,竟要拿忠贞之士和无辜之人的性命去做打击二皇子一党的筹码。

“这……这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天子脚下,陛下眼中的忠义之人,宁州盐引案的首告者却惨死于御赐府邸之中,当然是一条陛下想压也压不住的消息。谁都知二皇子在府内疯疯癫癫,他为泄愤做出这些事也不奇怪。”

“徐大人、朱大人,这话你们也说得出口呀!太子殿下仁义,常与我们讲述为官之德,要行这禽兽不如之事,我等与二皇子那伙人何异呀。阁老,此等行径遗臭万年,太子殿下万不会同意的呀。”

“错过这个时机,哪还有什么好机会!陛下为两党制衡,在如此滔天大罪中都要保全二皇子,之后我们又拿什么斗倒他!如今釜底抽薪,要陛下处置了二皇子要紧,届时只剩了太子殿下一个儿子,陛下就算识破了此事生气,总不能废了殿下吧。且此事何须告知殿下,千秋功业要成,牺牲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孰轻孰重,还请阁老细思!”

屋内霎时吵了起来,苏行舟身体微晃,不忍再听,这……便是党争嘛,为达目的就可牺牲一切,生民、贤臣之命也可随意抛却。

“则渊,你怎么不说话。”

唐言海颇具威严的声音打断了争吵,诸人纷纷安静下来,目光齐齐投向了程则渊。

“阁老,我不认同方才徐大人之语。其一,为君之道,便是为臣之道。我等既追随太子殿下,当以殿下心意为先,行事谨守仁德之风,残害忠良,滥杀无辜,有违殿下之心。他日殿下登临大宝,早晚会得知此事,届时谁又能承担起如此重罪呢;其二,我等先为士、为人臣,再有派系,在座诸位都是科举出身,熟读孔孟圣贤之书,也曾见过百姓疾苦,如何能说出‘牺牲几人不算什么’之语,若开此例,以千秋功业之名,那岂非他日我等皆能被同党之人抛弃,一时之间,毫无信任可言。牺牲的是几个人,但失去的可是我等的良心!”

程则渊缓了口气,又道:“其三,凌寻鹤饱受赞誉、荣返宁州,足证朝庭肃清贪官污吏,爱护纯臣之决心,他若身死,朝臣以后谁还敢做第二个凌寻鹤,岂非人人都要成胆小怕事之徒,我等岂能不为太子殿下的江山万载考虑。望阁老,三思!”

苏行舟听见程则渊的声音似要冲破云霄,愤慨之意更是闻之动容,他竟是如此清正之人。

唐言海沉默了许久,屋内安静一段后渐渐又起了争吵,他却并不制止。

苏行舟见他向前走了几步,缓缓道:“敬月,你觉得如何?”

苏行舟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暗暗松了口气。

“我赞同徐大人所言,愿为阁老分忧,率人亲为此事,必不留一丝破绽!”

“嗡”得一声,苏行舟只觉周遭一切声音都听不到了,女子轻柔却笃定的语调似一把穿肠利剑,直刺他的肺腑。

她怎么会主动行此卑劣之事!

“殿下,我举目所见,不过一个利字。”

昔日女子深藏悲痛的话语又回响在耳畔,真的是如此吗……那何必,在诏狱拼死相护呢。

瓦片露出的尖利碎片戳在他的掌心,血液一点点顺着手掌蜿蜒而下。

他无力垂下了头,再抬头看向屋内时,已是双目通红,眸中一片悲凉。

唐言海扶起了江敬月,缓缓道:“你做事,我向来放心。”

一锤定音,此事,自是不必再争了。

诸人先后走出了宅院,有几人加快脚步,匆匆越过江敬月时,冷笑着抛给了她一个不屑的眼神。

程则渊落于江敬月身后,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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