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爱欲

簌簌风声闯入屋内,打破了一室寂静。

“殿下说的,奴听不懂。若是殿下觉得奴的曲子误解了长公主的意思,奴即刻就走,不敢污了长公主清听。”江敬月定了定心神,抬头从容道。

婆娑树影落在苏行舟俊美的面庞上,模糊了他此刻的神色。

“好不好的,由长公主定夺,你……下去吧。”他背过了身,广袖微微颤动。

江敬月如蒙大赦,低头一礼,匆匆退了出去。

望舒轩内的脚步声渐远渐消,屋内琴桌上的小香炉瞬时跌落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蝉鸣声此起彼伏,江敬月的脚步越来越快,将望舒轩远远地落在身后。

试探,猜疑,又或者他内心已然有了答案,不管是哪一种,她都不能再待在定王府了。

白天王府守卫森严,还是等晚上再溜出去。

她疲惫地靠在门上,不是已经说毫无干系了吗,不是已经有了心中珍爱的故人了吗,为什么还要提起那一夜,这情债……当真是冤孽。

子时方至,她换上了夜行衣,连琴都弃在了屋内,悄声越出了院子。

转过晴琬阁,一路朝着角门奔去,却在烟柳水榭处看到了一道身影。

那影子听到响动,竟转过了身,一眼不错地盯着她。

要被发现了吗,她呼吸急促,下意识想往回跑,却被那人扯入了怀抱。

她拼命挣扎,对方却一手死死箍住她的腰,一手抚上她的肩头,娇小的身躯被包了个严实。

朦胧月色落满身,苏行舟褪去了白日间的威严,眼尾一寸薄红,长长的睫毛上似有泪珠。

“江敬月,我又梦到你了。”

带着哭腔的语调贴着耳垂传入,她捶打他背部的手僵在了半空,心中一阵抽疼,他竟然梦游了吗,他也曾多次梦到她吗……

温柔炽热的眼眸与白日间的别无二致,原来那所谓故人,是她自己,那句珍爱也是说给她听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怀中人的变化,他俯下身子,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上,神色痴痴,颤声道:“这一次,说句话再走吧。”

这一年来午夜梦回,她也曾遇他入梦。可不是冷冰冰地擦肩而过,就是双目赤红、满脸怨恨地看着她,从来没有过,此刻的失魂落魄。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1]

犹恐相逢是梦中……[2]

为何意气风发作了意乱情迷,又为何不恨我。

温热的泪水落在她的肩头,发热发烫,悬空的手缓缓抚上他的腰。

水榭外的纱帐被夜风吹起,一点点摩挲过他二人相拥的影子。水波流动唤起的氛围温柔旖旎,堪堪盖住了二人的哽咽。

够了,今生有此相拥就够了,夜色终会退去,他们不该在朗朗白日下相见。

江敬月正欲推开他的胸膛,却发现手脚无力,原本与他相拥,如今竟成了半倚在他怀中。

他身上沾染的,不是花香……

她猛得抬头,怒视着苏行舟。而他眼中的痴乱哀怨之色一寸寸消失,渐渐清明。

头越来越沉,失去意识前,耳边传来了一句话:“我留住月光了。”

苏行舟回京已有七日,隐在王府,愣是无人发觉。

“吱呀”一声,略显轻盈的脚步声响起,一股浓郁的香气也盈满了整间卧房。躺在床上的江敬月立刻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既然醒了,就吃些东西。”

江敬月没有回应,双肩微动,竭力控制着心中的怨气。

一声轻笑传来,苏行舟缓缓起身,向门外走去。他离开此处,她自然会吃饭。

“殿下打算关我一辈子吗?”

苏行舟顿住,不辨喜怒道:“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

江敬月翻身而起,怒道:“苏行舟,你凭什么困着我!西山亭,听雨楼,你我都说过彼此毫无干系。”

“我们早就两清了!”

“两清?”苏行舟嗤笑了一声,仰头叹了口气,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俯下身子,“你谋逆前顶着苏修远的嘲讽求圣旨时,心心念念把我摘出去时,想的也是这两个字吗?”

有力的臂膀撑住床沿,将她笼在怀中,没看她那冷如冰的神色。

苏行舟眼神微暗,一字一顿:“我欠你份情没还,你我之间,不能两清。”

谁告诉他的,他竟然都知道了。

“你若真想还我的情,就放我自由,别自作主张替我做选择。”

她怎么忘了,那句诗的前半句苏行舟也能听出来,这是算准了她会去找长公主,故意引她上钩呢。

可他又怎么知道自己还活着?

苏行舟收紧了一寸手臂,幽怨道:“那你为什么替我选?”

“为什么选择让我误会你,让我怨恨你,让我接受你的死讯!你怎知我们不能共担风雨!”

他眼中的泪水汹涌而出,闻听她死讯那一夜,他放下了横在脖颈的那把长剑,打马匆匆赶往诏狱,可只有冲天烟雾和越来越小的火光,他们说判处死刑之人的号牌仅此一份,绝不会错,他们说她畏罪自尽,有守卫亲眼目睹。烈火焚身,她该有多疼……

日日长醉,是因为喝醉了便能入梦,梦里至少还有遇见她的可能。

滚烫泪珠落在江敬月的侧脸与手背上,灼热了她的皮肤,既非局中人,便可以安然度日,又怎么忍心让你搅入这一路风雨。

大掌抚上她的脖颈,厚重的茧摩挲着雪白的肌肤,笃定道:“江敬月,我欠你句‘我心悦你’,如今我给你。”

“你能不能……也把欠我的那句给我?”他哽咽出声,记忆如潮水涌入,“我们……本该是一生一世,情投意合。”

他曾经确实被那些半真半假的断情之语唬住了,以为她与自己只是逢场作戏。可当程则渊非要他死时,他看到了程则渊眼中的滔天妒意。

能引得那样骄傲的人生妒,只有一个原因:江敬月心里有他。

可惜他参透这一层不久,就得知了她的死讯,他还没有亲口听她说一句喜欢。

“够了!别说了!”每一句都重重砸在她心头,痛得她不敢看他的脸,“爱你又如何,我不是只为了情爱活着的!”

“我不欲伤你,可举目四望,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难道你要因我让定王府满门遭祸吗!”

她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瞪着赤红的眼:“苏行舟,别疯魔了,快放了我。”

苏行舟慢慢阖上了眼,他不想再一次听到她的死讯了,不想和她再一次生离死别了。

“王府生我养我,父王母妃与汐儿的命,都比我的命重要,所以我不会做有损他们的事。再有半年,我会让他们远离京都。”

他垂头低低一笑:“我做得了自己的主,我能左右自己的命。”

“你说你危险,要我离你远些,你怕我因你而生祸,怕我在这局棋里尸骨无存。”

他神色痴狂,贴近江敬月的耳畔:“可我不怕。这条命我拿来和你捆在一起。”

“你来辅佐我,我去争那九五至尊之位。生死荣辱,成败是非,我们都在一处。赢了,你我百年相好,输了,不过是两条命。”

“所有阻拦我们的,都送上西天。”

从天琛七年到建兴二年,他不想再等待下一个九年了。

她不解地看向苏行舟眼底的癫狂,他怎么疯成了这样……

坐上那个位置,注定要一生谋算,饱受桎梏,他爱北境的风,所念所求是守一方安宁,报效家国。怎么会甘心此生都困于京都。

且以宗室身份夺位,各路藩王皆能讨伐,后患无穷。

“君王与谋士,本就是互相利用,互相牵制,清醒者方能万事成。你我私情太重,他日临危,我要以命相搏,你是选皇位还是选我?必会因情乱智!我不要与你结这必输的盟约。”

她目光直率,斩钉截铁道:“你的命,我不要。我的命,也不想给你。”

苏行舟似乎早已料到了她的答案,缓缓道:“你口是心非太多次了,次次哄得我肝肠寸断。所以这一次,我来做主。”

“还记得刚来时我说的话吗,你在我心里,珍贵得很。”他眉目疏朗,神情桀骜,“既是珍宝,我不会再弄丢了。”

江敬月气得发抖,奋力挣开他的怀抱,连踢带打将他赶下了床。

“出去!”

“苏行舟你若有本事,就关我一辈子!任由我们之间横生痴嗔怨怼。”

为情自缚,他便就只有这点出息了吗。

黑压压的云层堵在头顶,莲叶间的几只鱼儿跃起翻滚,苏汐怀拿着伞站在望舒轩外,看向泪痕未干的兄长。

“兄长,何必呢?”

江敬月火烧牢房那一晚,她盯着距离兄长脖颈仅余一寸的长剑,吓得瑟瑟发抖。

如今,他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举,她也不奇怪了。

“比起痛失所爱的那些时刻,至少如今,我能看到她。”

那是他一见钟情的人,也是他日久生情的人。两次,他都爱上了她。无论她意气风发,无论她世故圆滑。

七载相思无人知,再度相逢却误会重重。好不容易识破卿心,却要与她死别,他真的受够这些折磨了……

“就让我自私一回吧。”

[1][2]出自晏几道《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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