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怎么跑山阴来了?”塞邦变了脸色,“坏了,山阴通往林海哩,玛索莫不是进到林海里去了!晚上很容易迷路的!”
“玛索!玛索!”
我和塞邦放开嗓子叫了几声,可根本毫无回应。“就这么一会功夫,她能走多远?”
见塞邦急得满头大汗,我拍拍他的肩,“这里太黑了,我们回去喊人来一起找。”
塞邦点点头,却好像突然瞥到什么,大叫了一声:“玛索!”
我扭过头,果然看见一抹红色的影子在西北方向一闪,跟着塞邦便追了过去。可玛索的身影在浓郁斑驳的树影间忽隐忽现,始终和我们保持着一段距离,也不理睬我们的呼喊。
追了一阵,我和塞邦两个人都气喘吁吁了,玛索却在前边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塞邦这小子到底是山民,体力远胜于我,我只是扶着树喘口气的功夫,就被他甩出了老远一截。
“塞邦,等等我!”
生怕把这小子也跟丢了,我大喊道。塞邦的身影停了下来,却没回头,而是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双手交叉地伏下了身。
我心里一悸,以为他是看见了什么,可几步追近,他朝跪的方向却什么也没有,连玛索的身影也消失了,余外,便是无边无际的林海。阴森森的,风一吹,像无数幢幢鬼影在晃动。这使我意识到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我们进林海似乎已经近得很深了,别说找不找得到玛索,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都不一定。我一个外地人肯定指望不上了,只能指望塞邦这小子。见塞邦伏在地上浑身发抖,我蹲下去,把他一把拽了起来,却被他的神情吓得喉头一阵发紧。
塞邦眼珠不住上翻,嘴唇发青,一只手颤颤抬起来,指着前面:“秦,秦染阿郎,快,快去救玛索,她去,去那边了。”
我看他这边,别说要救玛索,恐怕我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要猝死。眼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凭着以前为了独自户外写生学的一些急救措施,用力掐住他的人中,见他呼吸不上来,便把人放平在地上,托住他的后颈准备做人工呼吸。
可嘴唇还没挨着,塞邦便突然不抖了,睁着大眼睛,像是傻了一样怔怔瞧着我,像是魂给人抽走了似的。
“喂!塞邦!”我拍了他的脸两下,塞邦毫无反应,但一摸鼻底,好歹还有气在。好样的,和两小孩出来找画具,一个丢了,一个晕了,真不知道玛索的爹会不会后悔救了我这尊瘟神。
我揉了揉眉心,攥住塞邦的胳膊,艰难地把这小牛犊般健壮的少年背了起来,一抬头,就撞上了从面前树后探出来的半张脸。我一屁股坐在塞邦身上,才看清,那不正是玛索?
女孩扒着树干,只露出一边眼睛,斜着眼珠地盯着我,嘴角咧到耳根:“咿咿.....尸神笑,小儿哭,捉迷藏,不天亮.....”
我身上的鸡皮疙瘩如浪潮迭起,一层压过一层:“玛索.....别,别闹了,我没心情和你玩躲猫猫!”
“咿嘻嘻.....”玛索摇着头跳了一下,便缩回树后不见了。
“喂!”顾不上发呆的塞邦,我连忙起身去追玛索,冲到树后一看,哪有玛索的身影,树后的草丛里,只散落着一只绣花靴子。靴边镶着兔毛,靴侧缀着一串小铃铛,应该就是她的鞋。若她还穿着另一只靴子,又跑又跳,应该不至于一点声音也听不见。难道,是赤着脚跑走的?
正这么想时,我便听见了叮叮的铃铛声。此时,林海里已起了夜雾,虽看不见玛索的身影,但听那铃声并不算远。我扭头看了一眼,见塞邦竟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塞邦,你找得到回去的路吗?”
他点了点头。
“那你在这儿等我,别乱跑。”我嘱咐了一声,循那铃音的方向走。走了一阵,雾气愈浓,树影更深,四周都被吞进一片浓稠如胶质的黑暗里。我通体生寒,加快步伐,离那铃声越来越近时,昏暗不清的视域里终于现出一星红。
叮叮......
不远处的草地里,不见玛索,却孤零零的立着一只靴子,靴头在原地一下一下的点,铃铛乱颤,好像有个看不见的人在穿着它踮脚蹦跳。
尽管我很希望明洛能死而复生,可我是个无神论者。
我咬紧后槽牙,几步走上前去,把那靴子一脚踹飞,便见一抹细长影子从鞋筒里飞快钻出来,一溜钻入了草丛里——虚惊一场。我擦了把脸上的冷汗,暗自佩服自己的胆大。
“咿咿咿.....”
可就在这时,细细的笑声从头顶传来。
我仰起头,便看见了一双轻轻晃动的,裹着白袜的脚。玛索乌黑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身体被树藤密密缠缚在这颗被雾气笼罩的参天古树上,活像个被蛛丝包裹的茧。
“玛索.....等等,我,我想办法把你弄下来。”这么吊着小姑娘性命攸关,顾不上此刻情况有多么诡异,我一步上前,就打算爬树,却突然发现.....在她的身后,还吊着一个瘦长的黑影。
”啊.....救我.....救救我.....”
黑暗斑驳的树影间,全白的眼仁若隐若现。——是那个跳了崖的司机。
他怎么会,怎么会在这儿?
“咯咯”一声,像是骨骼错位的轻响,从身后传来。
我骤然想起那个诡异的梦,回过头去,背后雾气茫茫,什么也看不清。突然“砰”地一下,眼前的玛索却从树上砸到了地上,我吓得跌坐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去察看她的状况,余光便瞥到,面前的雾气里,透出了一抹极为颀长的身影。
一瞬间,我只直觉,这黑影不是个人。
尽管片刻前,我还笃定自己是个无神论者。我下意识地一把揽住了玛索,将她往树干后拖去。
“噫噫噫——”玛索嘴里发出不明意义的声音,竟还想挣脱我往那个黑影的方向爬。我死死捂住她的嘴,又听见“啪”地一声,更近了,更清晰了。我缩在树干后,忍不住扭头向后望去。
那自雾气里出现的奇高身影已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参天古木下,站在了,被吊着的那个司机近前。树影深沉,雾气浓郁,我看不清那身影的模样,却感到一种溺入深海般的恐惧感,压迫着五脏六腑都紧缩成一团。
“啊啊......”那司机发出嘶哑犹如垂死兽类的声音,喘息急促,“神主.....我错了....我知错了哩....饶我....求求你......”
神主?我想起那尊货车里的木雕人偶,直觉即将发生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我想救那司机,可要控制住怀里发疯的玛索已是我的极限,我想逃,却被恐惧控制了身体,竟一时动弹不得,只听见又是“咯咯”一声轻响,那奇高的身影歪了歪头,一只手缓缓抬了起来,放在了司机头上。
“神主.....”
“啪”地一声,像是骨骼断裂的声音在黑暗中骤然响起。司机呻吟与呼吸戛然而止,头无力垂了下来。一片死寂中,我打了个哆嗦,见那高个子抬起了另一只手,捧住了司机的头,接着,另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就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那是......皮肉撕裂声,还有粘稠的水声.......是嘴吸食着某种流质的声响。
“啪嗒”,“啪嗒”,什么液体淌落在我的视线所及处。
斑驳的光斑里,那液体是血红的颜色。
一根手指粗细的物体在其间蠕动着,蜿蜒着,那竟是一只身躯像是蜈蚣尾部又像蝎子的怪虫,要朝我的方向爬来。
大脑一片空白,我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求生欲刺激着肾上腺素,令我爆发出一股疯狂的力量,一把扛起玛索就拔腿狂奔起来。一路不知跑了多远,我才敢回头去看,脚下却不留神绊到了什么,整个人飞了出去,头不知是撞到了树还是岩石,眼前一黑,来不及查看身下的玛索,我便失去了意识。
“啪嗒.....”
冰凉的水珠落在脸上。
我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一片模糊,隐隐绰绰,有光线透入眼帘。
是天亮了吗?我眨了眨眼,朦朦胧胧的看见头顶是被斑驳树影割碎的夜空——我仍然在林海深处。
头痛欲裂,我摸了摸额头,手心沾染了一丝血迹。
艰难地翻过身,我循着光源望去。
一道白色的阶梯映入我的眼帘,视线顺着往上,便是一个山洞,洞口摆放着一座白色的锥形小塔,上面点着蜡烛。
我揉了揉眼睛,眼前仍然像糊着一层纱,视线有些模糊。环顾了身周一圈,却不见玛索,我皱了皱眉,想叫,嗓子却是哑的,发出的声音嘶哑难辨。揉了揉咽喉,我摇摇晃晃地撑起身,朝那山洞爬去。手掌刚挨到阶梯表面,寒意便直入骨髓,嶙峋又光滑的奇异触感促使我垂眸看去,发现这阶梯不像由岩石修筑,而是由一根根白色条状的物体垒成.....这些白色的物体两头凸起略宽,中段窄长,且每根的形状都不规整,看上去,就像是某种动物的骨头,而且是腿骨的部分。
不知怎么,我竟一下联想起了曾经去过的捷克人骨教堂。
总不会,这也是人骨吧?
我努力压制住自己发散的思维,不会的.....肯定是牛羊的骨头。这里有烛火,山洞里也许有人,玛索说不定就在里面。 这么想着,我支撑着发软的双腿往上爬去,爬到了台阶上方那座三角形小塔前。借着昏暗闪烁的烛火,我才看清这座小塔也是用一根根骨头垒成,而那盏盏烛台,竟是一个个.....人类的骷髅头,塔顶竖着一个缠了白色线网的十字型木桩。
因我去过苏南地区其他的村落,认得出来,那种网纹十字形木桩在苏南地区古老习俗中被认为是一种灵器,叫做“垛”,古时通常被苏南巫师们用来施咒、占卜或者引魂,而现今大多只会出现在苏南地区的墓地,作为一种禁止进入的警示标志存在。——这是.....这是那赦族的墓地吗?
我吓得踉跄后退,一脚踩空,滚下台阶去,只听见“哗啦”一声,面前上方的人骨塔塌了一处,几个骷髅灯台从塔顶咕噜噜地滚了下来,碎骨在台阶上下散了一地。
我傻了眼,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听见头顶传来“扑簌簌”一阵动静袭来,似乎是一群鸟,而且是一大群鸟的振翅声响。
抬起头去,一大片灰白的影子犹如遮天蔽日的云翳,正自上方盘旋而下,那看起来像是鹰——可鹰是孤傲的生物,不会这样群聚现身。
我惊愕地望着它们成群结队地降落在这座人骨塔周围,才辨认出这些大鸟不是鹰,而是罕见的高山兀鹫,它们是世界上飞得最高的鸟类,以腐肉为食,是追逐死亡的生灵,是传说中穿越阴阳两界的引渡者。它们叼起那些散落的人骨,却并未飞走,而是在将它们重新堆砌。
这一幕使我震撼不已,只恨自己手中没有画笔,能够及时绘下眼前的景象,正遗憾之时,我的目光突然一凝,定在了人骨塔后。在兀鹫上下纷飞的羽翼间,在那山洞的入口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抹......颀长的人影。
这洞里有人?
“喂!”我冲他叫了一声,跌跌撞撞地几步冲上台阶,在看清那人影模样的一刻,脚下又是一滑,摔趴在了人骨塔前。
人骨塔前的几只兀鹫被惊动,呼啦啦地展翅飞起,使我的视线更为清晰。
那是一个......身量很高,长得很俊美的男人。
用“俊美”两个字远不足以形容这男人的长相,他的皮肤就像雪山顶部最干净的雪一样白,嘴唇染着晚霞的色泽,漆黑卷曲的长发披散着,宛如雪山脚下的林海蔓延在他着一件黑底绣金的华丽绸缎交领的挺拔身躯上。尽管他的双眼位置蒙着一圈黑布,却遮不住山峦一般的眉骨与鼻梁,如此深邃鲜明,在昏暗不清的烛火中一眼望去,也惊心动魄。
我情不自禁地朝他走近一步,在这瞬间,群鹫突然振翅而起,这群追逐死亡的生灵仿佛众星拱月,守护神祇一般,盘旋于他的身周,使他单单只是静立在那儿,却散发出来一种森冷而蛊惑的气场,令人心生畏惧,却又甘愿为之匍匐。
我呆呆地凝视着那人,心疑自己在做梦。
久违的作画冲动像暴雨倾泻的洪潮冲进干涸的河床,在血管四处奔涌,冲荡着我的心脏与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令它们为之战栗,尖叫,鼓噪。
身为画者,我见过的美人可谓数不胜数,我的一众追求者里也不乏皮相俱佳的,可这么多年,能入我眼的也便只有明洛一个,我本以为此生再也遇不到另一个缪斯了。
可眼前这人……
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哪怕是明洛也远远无法与他相较。
该用什么颜料,什么画笔,什么画布来描绘他才好,油画,水墨,还是岩彩?不,好像都不合适......
我胡思乱想着,直到他朝我伸出一只手,兀鹫四散飞离他周围,我才回过神,意识到这样趴在他足下是有多么狼狈。
“谢....谢谢。”
因为我未签约所以在这里发新章都要审一小时才能看,不是被锁哈,看到点不了就是网审没有结束等等就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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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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