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界,瑞大陆,贤朝。
清晨的雾气带着淡淡的铁锈味,缓缓弥漫过屋檐,雾中隐约可见银蓝色的光辉,像散落的星辰。
“这是灵在呼吸。”
镇上的法师如此解释,声音里带着居高临下的疏离。
年复一年,镇民们虔诚地举着灵石瓶追逐这些光晕,却从未有人因此获得法力。
她是家中的第四子,一个不受期待的女儿。
当第五个孩子——男宝降生时,她的苦役便开始了。
那个毫无法脉天赋的男孩,却独享着全家宠爱。
没人注意到她掌心蔓延的奇异纹路,就像没人发现她每夜翻墙潜入柴房的身影。
当她终于掐住男宝脖颈时,柴门突然“吱呀”作响,母亲冲进来制止了她。
自那以后,母亲看她的眼神总是充满警惕,让她再难找到下手的机会。
但或许是察觉到了四女儿的恨意,某个寒冷的傍晚,母亲将炖好的肉块分进四个女儿的碗里。
“从今往后,每周加一顿肉。”母亲说着,目光不时瞥向沉默的四女儿,“家里条件好了,我们对每个孩子都要公平。”
她看着碗中油光发亮的肉块,眼睛里第一次闪烁光彩。
十岁那年,劳作结束后,她独自坐在院子里,翻看从废弃的私塾墙根捡来的残破算经。
煤灰在指尖留下乌黑的印记,又沾染在泛黄的书页上,却怎么也掩盖不住那些数字散发的魅力。
她相信,数学通向真理。
她捡来一块石板,用尖锐的石子在上面反复演算,直到手磨出血痕也不肯停下。
那些歪歪扭扭的数字仿佛具有生命,在她眼前跳动着,诉说着解读现实的密码。
然而,每当她沉浸到某个临界点,想要继续深入探索时,一个清晰的声音便会刺破意识:
【不要继续!】
这分明是她自己的声音,却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与急迫,像是穿越时空而来的警告。
于是她会听话地停下,将那些即将触及的奥秘重新封存。
抬头时,一只灰雀正停在枝头,灵巧地梳理羽毛。
忽然,它振翅飞向天际。
她仰头凝望,眼中盛满向往——那些鸟儿多么自由,能飞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一片羽毛轻轻飘落,她伸手接住,珍重地夹进书页。
“老四!”二姐端着蒸笼撞开柴门,甜香冲散了屋里的楣味,“刚出笼的八宝糕,趁热吃。”
二姐会偷偷给她带食物,也会认真听她说话,她曾在心里默默计算过二姐对她的好,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她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她合上写满算式的书,淡淡回应:“二四得八。”
二姐和四妹,刚好得八。
说着咬了口糕点,继续用石子在石板上划出蝌蚪状的算式,手心的纹路随着她的计算而微微发光。
“这是魔法阵吗?”二姐蹲下身,石板已布满几何图形与密密麻麻的符号。
“是数学。”她稚气的声音透着超乎年龄的冷静。
“看不懂。”二姐挠头,却隐约看见那些公式泛着规律的金光。
不仅仅是在地面写画,她还时常对着眼前所见的事物发呆。
“你在看什么?”二姐忍不住问道。
“在看灵魂的形状。”
那些灵魂一样的存在,便是数学的密码。
它们是生命的印记,飞鸟走兽、静树流云,乃至寻常物件,无不泛着独特的光芒。
只是一般人看不见,她便用数学表达了出来。
二姐蹲在她身旁,“我相信灵魂存在,可是……母亲叫我们去水缸打水。”
虽然不忍心打断她,但母亲的吆喝声越来越近,几乎变成了怒吼,二姐只得拽住她的手。
她指了指邻家,平静地说出令人惊骇的话:“明天,那家的男宝会死。”
“胡说什么?你又不会法术。”二姐惊讶道。
“算出来的,观察很久了。”她说。
次日,邻家果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据说男宝的母亲做饭时疏忽,冬日寒风刺骨,竟将孩子活活冻死了。
二姐颤声道:“这……这是诅咒?”
“都说了是数学推导。”她认真地纠正。
不过是通过观察天气、家庭习惯、母亲的行为模式,推算出最可能发生的意外罢了。
不待二姐反应,便拉起她的手,“跟我来。”
“去哪儿?”二姐追问,见她沉默,只得叹气跟上,四妹向来寡言,她早就已经习惯。
来到一棵树下,她垒起石子,系上红飘带,如同祭奠。
“这是做什么?”
长久的静默后,她低声道:“这棵树下不知埋葬过多少婴儿的尸体,牠们总是对它祈祷着‘别再投胎女儿,还我男儿’……第二年果然得了男宝。现在男宝死了,她们可以稍微安息了……”
“……”二姐的拳头攥得发白,浑身因愤怒而颤抖。
这绝非个例!
她想起有次在河边玩闹时,某个男农曾阴森地警告:“小心在河里看见婴孩尸体。”吓得她再不敢靠近河岸。
“原来,那些都是……都是!”
二姐望向沉默的四妹,或许……这份早慧,本就是一种不得已的生存之道。
她过早地看透世事,只觉得周遭愚昧得令人窒息,唯有二姐,是她灰暗世界里唯一的亮色。
二姐立刻握住她的手,“这么神奇的能力,如果母亲知道了一定会答应让你上学吧?说不定能成为法师呢。”
“没用的。”如果真的重视女儿,也不会拼男宝了,她在心里轻声说。
二姐仍不死心,向母亲禀报了四妹的数学天赋,隐去了预言之事。
果然,上学的机会依旧落空。
母亲思索片刻,最终摇头,“最近家里实在困难,只能供你弟弟读书。”
“放屁!”二姐踢飞脚边石子,在水面激起串串涟漪。
她没注意到,随着怒意翻涌,四周的空气突然开始流动,枯叶在她脚边打着旋儿。
“真当女儿们不知道?三妹亲眼看见床底下藏着的钱匣!老登偷偷往里塞了厚厚几沓钞票。”
她看向二姐,她的周身正泛着不正常的黄白色光。
“不过换了份差事,”她说,“母亲还是给了我教导弟弟的‘殊荣’”。
走进卧室,她意外发现老登的匣子敞开着,几张钞票堆叠在外。
母亲慌忙挡在她面前,神色局促,“呃……老四,是来拿书的吧?”
接过母亲递来的书籍,她心中升起一丝疑惑,母亲仿佛看穿她的心思,解释道:“不是我不想,我知道你很聪明,但男孩子终究比女孩子更需要教育……”
她的脸色瞬间阴沉。为什么如此歧视女孩?为什么连母亲都没有决定的权利?
手中的书被攥得发皱,“好,我会教牠。”但在心里补充道:但怎么教,由我决定。
男宝的哭嚎刺破窗纸。
她捏着牠白胖的手腕,毛笔尖悬在宣纸上:“八/九得几?”
“疼……”男宝扭动着身子,小脸涨得通红,眼泪汪汪地看着她,那副粉白的模样显得无助又可怜。
她忽然掐住牠的畸疤,声音稚气而冰冷:“再教你最后一遍,八/九七十二,记不住的话……”
“记住了……我记住了!”男宝疼得快哭不出来,羞红着脸,夹紧发抖的白胖腿,不住点头。
她冷眼看着,力度又加了一分,低声威胁:“别告诉她们,否则这玩意就废了。”
“不会告诉……求你放开……”男宝浑身发抖,额头满是冷汗。
这时,她掌心的纹路突然灼烧起来,终于松开了手,男宝却瘫软着倒了下去。
……不会死了吧?
她伸手探去,脖颈上还残存着温度,可胸口的起伏却消失无踪。
她攥紧沾墨的毛笔,心里盘算着:那玩意果然脆弱,真死了也没办法,就埋在后山老槐下吧……
“砰!”
木门被猛地踹开,几缕炊烟随风卷入,二姐站在门口,腰间别着的木笛泛起金光,笛孔中溢出絮状的雾气。
“我来帮你。”她抛起木笛,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光,风钻入笛孔,啸出一声刺耳的颤音。
接着,一团云雾状的橙黄色风灵从笛尾涌出,像一朵蓬松的云,层次分明,白色条纹清晰可见。
“把牠的嘴巴掰开。”二姐指尖一挑,风灵钻入男宝口中,她念咒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刮过骨缝,“——醒过来,你这废物。”
突然,男宝的胸腔剧烈起伏起来,二姐的拖鞋碾过牠肉乎乎的手背,冷笑了一声:“啧,早该让猪猡兽吃了你。”
事后,二姐拽着她溜到谷仓后,靠在楣斑斑的梁柱上,木笛在指间转得像柄小刀。
“怕吗?”二姐突然问。
“你……会用法术?”
二姐摸了摸漂浮在身旁的风灵,像是在揉一团棉花,“嗯,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它叫风云木灵,我的法脉天赋。”
她凑近笛身,细细观察上面的纹路,“你施法时,笛子会发光,还有你身上的金光,就像水面的波纹。”
“那叫‘和光’。觉醒法脉的人,周身会流转这种光辉,也就是成为法师的标志。”二姐把木笛递给她,“这是用后山的雷击木做的法器,那棵树曾被传说有灵栖息。”
“好神奇……”她端详着它。
“没什么特别的,”二姐不以为然,“施展法术本质上就是与灵界的灵沟通,让它们在地界展现力量罢了。”
“那我……可以觉醒吗?”
“当然可以,只是需要一个契机,跟我一起,我教你。”
她眼中亮起光芒,内心涌起渴望,“好!”
“对了,我的法师名叫——元武,以后就这么称呼我吧,你也给自己取个新名字,”元武说,随后忍不住骂,“这群死驴蛆,净给人取些烂名,不是花草虫,就是嗲弱美。”
夜晚,她翻遍字典,烛台的光在宣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她咬着笔杆,陷入沉思:“该姓什么好呢?”
“不需要姓。我们既是开始,也是结束。”元武的眼神决绝,“我们要亲手终结这个男权社会!”
于是,她提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唯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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