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阳光从蔚蓝天幕垂落，使万物生出暖色。

震天锣鼓声渐进，给挂上红装的端木府再添一丝喜气。

迎亲的队伍得了应允，步入府中。

“小婿给岳父敬茶。”

端木秋独坐主位，接过新郎敬来的茶盏，端木姝才姗姗来迟。

凤冠霞帔，长裙曳地，金钗步摇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片灿金，璀璨夺目。

只是人们的目光，大多都被她用来遮面的刀扇夺去。

按理说，这样的大喜之日，为求美满，合该用团扇。

端木姝躲在刀扇后，视线在宾客中巡睃，锁定褚爻。

褚爻和季知禅不在堂屋，而是混迹在院中的宾客里。

褚爻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微微侧头，端木姝见此，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步入堂屋。

“赤力山君，咆哮风生。群邪狐媚，莫敢恣行，急急如律令。”

褚爻两手皆藏于袖中，一手捏符，一手掐诀，等待虎啸撕开序幕。

“喵。”

什么声音？

“白虎呢？”

褚爻问完就察觉脚边出现异动，试探地伸脚碰了碰。

这身形，是不是太小了些……

“白虎？”季知禅垂眸，拎起她裙边那只身体交错着黑色条纹的小白猫，“是说这只头上有‘王’字纹的狸奴？”

褚爻几近龟裂，程奇前辈当真坑她！！

堂中仪式走完，端木姝由家中女性长辈送出门，她慢腾腾地挪着莲步，轻移刀扇，见褚爻二人竟在戏弄一只狸奴，凤眸圆睁。

端木姝轻咬下唇，步伐再度放缓，手指最终还是攀上花轿。

她的手指紧紧扣住轿杆，迟迟未动，身旁不停地传来催促之声，焦得她心头起火。

“啊——！”

真的起火了。

花轿陡然在眼前燃烧，端木姝猛推轿杆，向后退去。

她再次看向褚爻，却听声音从背后响起。

“烈火燃轿，不祥之兆啊！”

“快灭火！”

“都散开！”

端木秋看向说话之人，“方道长这是何意？”

端木川阴沉地扫过躲在刀扇后窃笑的端木姝，目光如刀子般落在方途身上。

方途被端木川看得险些汗毛倒立，可他见端木姝螺黛下美目盼兮，心底又无端生出勇气。

“烈火显灵，乃上天降下神谕，不满今日婚典，若强行结亲，必触犯天怒！”

在场不少宾客面露怯色，“这……”

褚爻捻出两张昆仑符，问季知禅：“记住他们的位置了吗？”

端木川正欲叱喝，忽地感到一股冰冷的视线，一闪而逝，像被毒蛇的尾巴刮过肌肤。

他转头看去，见季知禅低头同褚爻耳语，而其余宾客也无异常。

但他还是觉得这两人有问题，于是扬声道：“褚道长可闻神谕？”

众人不知“褚道长”是何人，正四处张望，此时，变故突生。

“六甲灵篆，至今施张。天地闭塞，日月无光。”

语毕，天地顷刻昏黑如晦夜。

褚爻身侧的温度消散些许。

“天怎么黑了？！”

“怎么回事，难道真是上天……？”

人声之中，无人听闻利剑出鞘之音。

不过瞬息，又有一阵微风拂过褚爻的衣裙。

“六甲且退，天清地宁，日月重明。”

“诶，天又亮了？”

宾客们仰着头四处张望，全然忘记寻找褚爻之事。

而褚爻躲在人群里，奖励地揉了揉季知禅的脑袋。

宾客们搜寻无果，看向主人家时，蓦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震得树梢上的红灯笼，都砸落地面，惊散人群。

“啊！！！”

人们的目光随着发出尖叫之人手指的方向看去，被吓得一抖，更有甚者跌坐在地。

端木秋见他指着自己的方向，垂头自视，却先看到了地上血糊糊的断肢。

端木秋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抬脚向前，却失衡地摔倒在地，紧接着空荡和剧痛一齐泯灭意识。

“父亲！”

端木川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他倒下的身体，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右手。

他踉跄两步，踢到障碍，垂头看见一只熟悉的手——他的右手。

“咚！”

人群中尖叫又起。

“是他！”

“血，他剑上有血！”

被指控之人猛地低头，见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带血的长剑，而腰侧只余剑鞘。

他仓皇丢剑，疯狂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端木姝循声看去，认出他是随席家前来迎亲的侍卫。

她岂能放过这些人，当即喝道：“席家在端木府内行凶，意图何为？！”

席家公子一脚踢开那人脚边的剑，将不住颤抖的侍卫拉至身后，“他连剑都拿不稳，如何杀人？”

宾客中有人应和：“是啊……刚才还天黑了，普通人哪有这样的本事？”

端木姝眉头狠狠拧起，又要去寻褚爻。

但人群中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天谴”二字的音量，一声盖过一声。

方途脸色惨白，嘴上却不停念叨着：“天谴！是天谴！尔等弗听神谕，必遭天谴！今果应验矣！”

席家的人拉过新郎，欲夺门而出，“不结了，这个亲我们不结了！”

端木姝从错愕中回神，喝道：“拦住他们！”

端木府府兵当即拦下席家众人。

“滚开！凭什么拦我们？”

“我不是席家人，放我出去！”

“啊！别推我！”

“天谴，是天谴啊！”

端木姝站上台阶，越过满院狼藉，望见混乱中岿然不动的褚爻。

“将席家人留下，其余宾客可自行离去。”

府兵犹疑道：“姝女公子，还是等……”

“父兄不省人事，姎乃端木府嫡女，自该代行家主之职！怎么，都听不懂话吗？”

席家公子狠狠剜过她，“端木姝，是不是你搞的鬼？”

端木姝冷冷看向府兵，“还愣着做什么？把他押走，再去请医师！”

“是！”

“让开！”席家公子狠狠推开府兵，冲过人群去抓端木姝，“阿姝已经嫁与我为妻，如何能代行家主之职？该同我回席家才是！”

方途急急上前，“天谴在前，席公子若强行掳走姝女公子，是为渎神！”

“狗屁的天谴！”他一脚揣在方途身上，“臭道士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有府兵上前阻拦，却被席家带来的侍卫拦下。

席家公子冷哼一声，拽住端木姝的手臂，“跟我回去！”

端木姝被拖得一个踉跄，眼见就要被他扛上肩头，一道白影冲了出来。

“滚开！哪来的畜生！”

白虎好似听懂了他的话，眯起眼舔了一下自己袖珍的爪子，蓦地跳到他胸前。

席家公子发出一声惨叫，胸前多出数道爪痕，白虎又往他脸上跳去，他不得不捂着脸后退，“不，不娶了，我不娶了！”

但意想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张开一条指缝向外看去，竟见其身形逐渐消散，当即嚣张道：“给我……”

“吼！”

巨大的白虎虚影伴随着虎啸横亘在端木姝与席家公子之间，尖锐的獠牙几乎要嵌入席家公子眼中，他顿时被吓得跌坐在地。

“神谕所示，姝女公子命承家主之位。”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位蒙眼女子款款走来，虚影散为白羽覆盖其身，逸出盈盈白光，宛若神光晕开。

“尔等违逆天命，故而上苍降下罪责。”

端木姝神摇目夺地凝望着褚爻，此时骤然回神，“将席家之人关进地牢！”

络绎不绝的宾客宛如烟花消散，端木府顷刻门可罗雀。

端木姝和步履匆匆的府兵擦肩而过，径直走向褚爻，开口时又换了一副模样。

“姐姐先是令花轿起火，天地变色，又唤出白虎虚影……这样的本事，姎以为只有那避世不出的天师有呢。”

端木姝目若悬珠，眼波将流，普通人见了，只怕要溺毙在这双眼里。

褚爻颇为冷淡：“火不是我放的。”

端木姝一愣，回头看了方途半晌，吩咐道：“方道长在府内纵火，一同关入地牢。”

府兵当即架住方途。

方途似忘却反抗，只哀哀唤道：“姝女公子……”

端木姝摆手，示意府兵将人带走。

褚爻道：“方途也算帮了你，何必卸磨杀驴？”

“帮我？”端木姝嗤笑，“他帮着端木川害我还不够，现在这些把戏，谁又知道是否由端木川授意？”

她对褚爻盈盈一笑，“姐姐可莫要将姎当做忘恩负义之人。”

褚爻不和她闲扯，单刀直入：“到姝女公子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端木姝也收敛神色，“父亲总是念叨一句话——只要建好这些道教宫观，就能得到重用。

“姎有记忆时，端木家不过一介寒门，比那些白身好不到哪里去，连常服都只有一套，谁见客谁穿，很多时候，连过冬需要的炭都不够，遇到蝗灾旱灾时，家里也吃不上饭，家里也会死人。

“端木氏也是一路苦过来的，坐上高位，却又好像看不到那些民间疾苦一般。

“端木氏在民间恶名远扬，父亲反倒更加恪守礼法俗规……给自己披上一层光鲜亮丽的外表，有什么用呢？”

褚爻不置一词，从端木姝的这番话中完全听不出修建宫观和龙脉有什么关系，但她的直觉不会有错。

先将宫观的事问清楚吧。

“得到谁的重用？”

竟能让寒门一跃成为望族。

县令、太守、州牧，亦或是哪个世家？

褚爻却没想过会从端木姝口中听到接下来的两个字。

“朝廷。”

本章中咒语皆出自《刘氏奇门秘箓》

“眼波将流”出自《聊斋志异·画壁》

“巧笑倩兮”出自《诗经·卫风·硕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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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欺人之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