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以棠看着程时北，他眸中微动，有什么情绪在心里滋生蔓延，但心里却分辨不出。

没有多余的反应，从她身上收回视线，拨动车灯，直到稳稳把车停在路旁。

车里安静到姜以棠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小心屏住呼吸，等着程时北的回应。外面车水马龙，行人来往匆匆，车里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只有电台里的音乐在逼仄的空间里反复回响。

她不知道，程时北的心跳早已出卖了他。

指尖在身侧微微有些颤抖，程时北找回自己的声音，侧头看向姜以棠。

“姜以棠，”他的声音很慢，像做再一次的确认，“既然说了这样的话，就别再轻易离开了。”

“我也不会再让你轻易离开了。”

下一秒，熟悉的味道倏地接近。

唇上一热。

指尖从程时北发间穿过，姜以棠倾身上前，吻上了他的唇。

心跳如擂。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连同程时北的一起。

两人呼吸纠缠在一起，直到她坐回位置上，脸颊通红，耳朵皮肤薄，此时烫得像发烧了一样。

“那你是答应了吗？”

答应做她的男朋友。

毕竟刚才他也没推开自己。

程时北向后靠在椅背上，轻抿唇角，像是在回味。

姜以棠刚才的吻大胆又出乎意料，他的脑袋怔了一瞬，随即喜悦在心里绽开。

哪里想，程时北却恶劣地一勾唇角，“一个吻就想把我追到手，也太容易了吧？”

姜以棠一愣，“那……”

可是他明明在笑……

程时北心里开心，见姜以棠的视线落在自己俩上，忙做出不动声色的样子，把脸侧向一旁，不让姜以棠看到自己上扬的唇角。

“我没同意。”

姜以棠的心情像在坐过山车一样上下起伏，闻言嘟囔着嘴，“哦……”

那要怎么做呢？

但见姜以棠一时半会儿没说话，程时北的心情跟她一样，也像坐过山车一样上下起伏。

他怎么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三分难过，四分颓废，两分认命和一分失魂落魄？

不会就这么放弃了吧？

程时北表面不显山露水，但内心难得惊慌。

“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同意……”

姜以棠眼睛一亮，双手撑在中央扶手箱上，“那你是答应了？”

“没有。”

“那要怎么样你才能答应做我男朋友？”

程时北轻咳一声。

“看你表现。”

闻言，姜以棠“嘿嘿”傻笑几声，“好啊。”

然后双手捧着程时北的脸，一个吻又落在他的左颊上，留下一个红色的唇印。

“这个吻是缴纳诚意金。”

偷亲完后，她坐回位置上，笑嘻嘻地晃着脚。

—

半小时后，神采奕奕的姜以棠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陷入难题的姜以棠。

学生时期的自己只暗恋过程时北，之前却一直没敢表明心迹。那时候她胆小又内向，别说要她追程时北，哪怕只让她给程时北送瓶水，她手心的温度都能把水给烧开。

长大后，凭借着心如死水、看破红尘的心理，别说追人了，别人追她她都可以毫无反应。

办公室里要是哪个男职员多跟她说一句话，姜以棠就已经开始盘算这人是不是想抢自己项目了。

她要怎么学会追人？

姜以棠犯了难。

厨房烧开水的热水壶一跳，姜以棠收回思绪跳下床。泠水茶业很有茶业公司的特色，连入职礼都是茶叶礼盒，整整送了三盒给她。

姜以棠往杯子里倒水，在几盒茶叶里挑挑选选。

但她不喝茶，怎么知道哪个适合晚上喝呢？

眼睛一亮。

她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打字，摁下发送。

【程总，请教您一个问题，上次您说的哪个茶叶适合晚上喝？】

程时北看到消息，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他从浴室出来，腰间围着浴巾，头发往下滴着水，他用毛巾简单擦拭后，看见手机屏幕亮着。

点开，看到“不欢而散的前任”发来几条消息。

【程总，请教您一个问题，上次您说的哪个茶叶适合晚上喝？】

【程总，您要喝茶吗？我给您泡好送过来】

【小猫挠头.jpg】

【程总，您休息了吗？】

【那程总晚安，我随便泡一杯练练技术，以后好给程总泡茶~】

【小猫祝晚安.jpg】

一墙之隔的隔壁，姜以棠坐在沙发旁，桌上薯片炸串依次摆开，面前放着笔记本和草稿纸，还有记号笔和荧光笔。

正认认真真看着电视里沈乐演的电视剧。

逐帧学习，如何追人。

然而片刻后，笔就不知道被姜以棠扔到哪里去了，她抱着一包纸巾坐在地上，哭的稀里哗啦。

手机一响，她接起。

沈乐：“怎么样？看我的电视剧学到点什么没有？”

姜以棠：“呜哇啊啊啊啊，好感人，你快跟我说一下后来男主的病治好了吗？”

沈乐：“……我以为你是在学怎么主动追求别人。”

姜以棠正色，“我确实是在学，但实在是太感人了。”

于是一不小心走神就看剧情去了……

沈乐在电话那端，很铁不成钢地数落姜以棠一顿。

沈乐：“以前高中那个一看见书，就只知道学的姜以棠去哪了？”

怎么看个电视剧，分不清轻重缓急了？

对啊！姜以棠豁然开朗。

电视剧学不会 ，看书学怎么追人效率不是更高？

姜以棠：“对啊，沈乐，看电视剧看不进去，我可以看书啊！”

挂了沈乐的电话，姜以棠飞速去网上找了个书单，从第一本就开始看。

刚点开，手机屏幕一亮，有新消息弹了进来。

备注是“程时北”。

姜以棠，瞥了一眼，立马端端正正把手机捧起来。

【抱歉，我刚看到消息】

【不用给我泡，你自己喝吧，绿茶】

语气客气礼貌。

然而姜以棠一点也没受到程时北语气的影响，在键盘上戳戳，又删删改改。

【嘿嘿，没事，我已经泡好了。】

刚放下手机，对面又弹出一条消息。

程时北：【泡的哪种茶？】

姜以棠回忆了一下。

她没有喝茶的习惯，几罐茶业摆在面前，对于选择困难症的她来说实在有些难以选择。

于是她按照颜色，选了自己最喜欢的——

蓝色盒子装着的茶叶。

姜以棠老老实实：【蓝色盒子的】

程时北正要关灯，看到消息。

蓝色盒子？

什么蓝色……

程时北反应过来，动作停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似乎是被对面气到无奈，可嘴角的笑意又压不下去，最后干脆低笑出声。

程家当初能给提供丰厚的起始资金和集团下不同职位供他选择，但程时北都没要。

要想乘风而上，虽然容易，但也必受其限制，他不愿意。

后来大学时自己创立了一个科技公司，科技公司是程氏集团当时尚未涉足的领域，但程时北凭借独到的眼光和市场敏锐度，一举成名。

毕业后，他凭借那一桶金投资了不少新兴行业和领域。

但程时北都觉得无趣，于是慢慢的，把投资和公司都交给别人打理，自己退居幕后，只安心享受分成。

某一天，他喝醉酒，又想起姜以棠当时说的话。

说他是离群的大象那一段话。

……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不知道自己应该要去哪儿。

在迷茫和索然无味中，走向死亡。

那时候两人唇枪舌剑，针锋相对，脑袋里出现什么最伤人的话都往外吐。

老宅里，程时北想到这儿，蓦地觉得有些好笑。

却没想到姜以棠的这番话，某种意义上倒还贴合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因为做什么事情都很轻易，反倒对什么事情都没有热情。

得之无味。

程时北那段时间就躺在老宅里，偶尔出去跟许昊几个飚车滑雪。

多亏许昊这人多嘴，兜不住事情。后来程老知道了程时北那时候的状态，摇头笑了笑。

“年轻人呐……”

于是某一天，程老从外面遛鸟回来，让程时北给他泡杯茶。

程时北觉得奇怪。

但还是恭敬泡好了茶，双手呈给了程老。

程老掀开茶杯看了一眼，眉头微皱，又将茶杯轻轻放下。

“水温过高，茶叶烫坏了。”

程时北一愣，低头看了看，茶汤变黄，苦涩的味道略重。

他沉默，端坐在程老对面，重新煮水泡茶，等到温度适宜，才将水注入茶壶。茶叶在水中舒展，茶香渐渐弥漫开来。

程老接过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依旧摇头。

“注水太快，茶叶没有充分舒展，茶汤寡淡。”

程时北微一挑眉，又试了一次。

这一次，他小心控制着缓缓注入，茶叶在水中轻轻旋转，茶汤渐渐变得澄澈。

程老接过茶杯，轻轻嗅了嗅茶香，又啜了一口，依旧不满。

“茶汤色泽不够透亮。”

而不管程时北怎么做，程老总有新的理由挑出差错来。

偏偏程老从头到尾也不在程时北泡茶时指点，只在程时北泡好后点评一二，然后微眯着眼睛在茶椅上小憩。

意不在让他泡出令自己满意的茶。

这么一折腾，一个小时过去了。

窗外夕阳见斜，屋内黄昏光影澄澄。

只是程时北倒完全没有不耐，举止依旧得体妥帖，眼中还带着几分考究和思索的意味。

程老只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这个孙儿在猜自己的用意。

程时北以前在瑢城，爷孙俩几乎没怎么见过面。

大学后，程时北也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很少回老宅。

但只此一事，他倒觉得，他这个孙儿还有几分像自己。

又泡了一杯茶后，程时北双手递给程老，却在程老来接时没有松手。

他勾唇礼貌笑问，“爷爷不是想与我说茶，是想同我说什么？”

程老不语，“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茶香淡淡，却也别有一番风味。人生也是如此，不必总是追求那些热烈浓稠的情绪和事物。有时候，平淡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得而无味，是因为你舍弃的太快。”

说完，程老一手提着鸟笼，慢悠悠地走出了茶室，留下程时北一人坐在原地，久久未动。

茶香袅袅，萦绕在鼻尖。程时北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茶中的甘甜与回甘，无聊平淡却又绵长。

程时北低头看茶叶，心中被一种细小又微不足道的情绪浸透。

这茶……倒有几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