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你想与谁孕育后代?

龙宫外被砸通的通道,通往的是幽冥第十八层地狱之阿鼻地狱。

生生不息的业火从每一条地缝中钻出,只要极恶之人碰上,就会被生生炙烤着三魂七魄,烧成灰烬后,再从业火中重生。

无生命之尽头,循环往复,永不停歇。

是为每一层皆有的震慑之火。

一群人的衣物,被自然而然地烤干了。

第十八层地狱乃刀锯地狱。

将厉鬼钉于木桩之上,牛头马面用刀刃卷口的钝刀,反复锯着厉鬼的身体,直到将厉鬼的每一块骨肉都锯成碎块,地狱之中浓郁的阴气会汇聚到厉鬼的身上,替他修补好残破的身躯。

如此周而复始地接受着相同的惩罚,万万年无止境。

每一刀都剐在魂魄上,比凡间千刀万剐的凌迟,要痛苦上万万倍。

冥界败落得过于匆忙,木桩之上,尚被钉着被锯了一半却早已死透的恶鬼。

角落里,也堆着尚未处理的肉块。

空气中,满是死亡的腥臭味。

极恶之人死后会被判入地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凶徒,才会被判入酷刑之最的最后一层。

可惜,末法时代,冥界的秩序不复存在,只剩下一条三途河,在日复一日地迎来送往着孤魂。

被判处永生永世接受无穷无尽之酷刑的厉鬼,反而因此被散尽魂魄,得到了死亡的解脱。

厉鬼已死,怨气不尽。

三界六道的最阴处,惩处了无数万恶的罪人,是为让人生前死后都谈之色变的地狱。

龙舟在第十八层停下时,十一名船员惊惧地齐齐跪倒在地。

宁乐在他们即将晕厥之时,给他们送上了冥力。

而后一推龙舟,将其往地狱之上送去:“前方便是家,往前走,莫要回头。”

司白抬头看向宁乐:“灵介于人与鬼之间,三途河不收鬼魂以外之物。”

宁乐将肩头的小鸡崽一把薅下,抱在怀中瞧着,果然脖子舒服了许多:“三界六道唯一的宁乐判官允了。”

不过也仅限于在三途河中游荡,丧失了人与鬼之本质的灵,自它出生起,就被三界六道除名了。

“被妖力催生的灵,本质近鬼,冥界败落后,三途河评判了无数的是非对错,近鬼之物,在三途河中,反而能减缓魂魄消散的速度。

末法时代投胎轮回的速度变慢,非大善无功德有小恶之徒,两百年的时间兴许还未被安排上投胎。能否解开执念,且看各自的造化了。”

“地狱是为恶鬼的噩梦,若这十一人中,有大奸大恶之徒,便走不出地狱之门,生生世世被困锁在此处,永世不得超生。”

自然,被强行催生的缚地灵,失去妖力的供给后,若是被困锁在此处,莫说生生世世了,连今日子时都无法熬过。

无悲无喜,无情无欲,清冷疏离的气质,与高悬秦镜,铁面无私的判官,逐渐重合。

司白从她的怀中挤出了脑袋,被她冰冷的眼神刺到,落寞地垂下了头。

一大段的话刚说完,宁乐的肚子就不合时宜地发出了咕咕的叫声。

刚塞满龙宫极品珍宝的肚子,在面对阿鼻地狱中,被浓郁的阴气时时刻刻浸润着的,充满怨气的美味佳肴后,毫无上限地催促着大脑发出进食的指令。

“好饿。”宁乐一秒破功,抱着司白往木桩那走去。

恶鬼们惧怕的业火,被宁乐踩中后,可怜兮兮地全灭掉了。

撕下木桩上缺胳膊少腿的鬼魂,胡乱卷成了一团,塞进了嘴中,惊叹道:

“好吃!”

这是她降生以来,除了臭道士的血,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由饱腹感带来的多巴胺,迅速占领了她的大脑。

快乐之余,宁乐不忘分给司白一小团:“臭道士,你吃一口!”

小小的一团比司白的整个原型大上五倍,司白看着怼到他眼前的模糊血肉,陷入了沉思。

宁乐尽职尽责地推销道:“第十八层地狱的厉鬼怨气最是足了,从他们身上锯下的骨肉更是十全大补,吃一口法力无边!”

“你这么丁点大,吃了肯定能快点长大的!”

见司白又挑食了,这一回,宁乐直接掰开了他的喙,将这一团血肉全塞了进去,并且手动将喙合上。

跟快音短视频里,铲屎官强行给狗子喂药一样,上下左右晃了好几下,确保东西顺着他的食道滑了下去。

零嘴不吃便罢了,大补的东西,不吃简直暴遣天物!

小辈要宠,但不能惯!

被强行咽下了腥臭血肉的司白:“…………………………………………………………”

完事掰开司白的喙,确认其确实将血肉吃掉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沾了血的手指。

司白的脸唰得一下又很隐秘得红了,那只手指,刚才还塞进了他的嘴里!

宁乐舔完了手指,刚将钉在下一个木桩上的厉鬼给撕下,慢半拍地从自己刚才的那番话中,察觉出了不对之处:“咦,我怎么还是这么大?”

抬抬手,抬抬脚,往血水中照照,的确是完全没变化啊!

冥界的阴气跟想象中一样浓郁啊,进入漏进了阴气的龙宫地界,都迅速从七岁长至十六岁了,现在回了老巢,怎么反倒一个指甲盖都没长?

难不成跟井水永远不会溢出井口一个原理?这具身体中的阴气已经跟冥界的达成了平衡,就算此地储存着再多的阴气都于事无补了。

瞬间抑郁的宁乐当即化悲愤为食欲:“肯定还是食补靠谱!”

于是用更快的速度,解决着地狱中恶鬼残缺不全的尸体。

依旧以我二你一的规则,给司白投喂着。

经历过暴力喂食后,司白认命地啖食着血肉。每每宁乐将比他大上数倍的“食物”递来,都能一口将其吞下。

一只小小花鸡妖,果然拥有着无限的潜能!

宁乐对迷途知返的挑食后辈很是满意,再次提起的速度甚至现出了残影。

第十八层地狱的尸体,很快全被吃完了。

明明吃了如此多的恶鬼尸体,一大鬼一小妖的肚子,一如初时那般,平平坦坦地看不出丝毫进食的痕迹。

宁乐深藏功与名地拍了拍双手,遗憾地感叹道:“可惜了,阿鼻地狱好些年都没新鬼入住了,存货只有这么点了。”

不过幸好还剩十七层,虽然越往上一层,厉鬼的怨气递减,但是总归比外头的孤魂野鬼强!

第十七层,石磨地狱。巨大的石磨之中,满满当当的全是被碾碎的恶鬼尸体。搓成一小团,有撒尿丸子的口感,可惜缺了口火锅,只能在业火上象征性地烤烤;

第十六层,火山地狱,被丢进火山岩浆之中的恶鬼,连点黑渣子都没剩下,一无所获;

第十五层,磔刑地狱。恶鬼被割肉离骨,分割开的皮肉,一点骨头渣子都看不到。行刑的冥差若尚在,在阳间剥无骨鸡爪,绝对是公司中数一数二的一把手;

第十四层,枉死地狱。乃困锁自杀者的楼层。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轻视生命,自行了结了性命之人,将在此处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自杀的过程。非是穷凶极恶之徒,不可食;

第十三层,血池地狱。放血入血池,整个池子里,满是血色的人,究竟是他们的血染红了池子,还是池子中的血,染红了他们,无从得知;

……

第一层,拔舌地狱。主将每一名罪犯的舌头连根拔下,重舌十两,长七寸,广二寸半。舌头缺失创口小,可迅速被阴气修补长出,周而复始行拔舌之刑。在此期间,犯人没有机会讲上完整的一句话。

长短不一的舌头被悬挂在房梁上,密密麻麻的,像极了北方家境殷实的人家,冬天囤的风干腊肉。

宁乐毫无心理负担地将腊肉的一头塞进了嘴里,快速地往里吞吃着下面的部分,跟吃卷起来的泡泡糖,有异曲同工之妙。

听话了十七层的司白,这回说什么都不愿意吃了。

整只吃下,眼不见为净就算了。单拎个器官出来,着实一言难尽。有的厉鬼上火,舌头上还布着厚厚的白色舌苔,她是怎么下得去口的?!

“你这花鸡妖可真难伺候,喏,现在可以吃了。”

宁乐以为司白是在嫌弃长长的舌头难以下咽,于是贴心地挑了条短舌头,就着食指绕成了一小团。

反手迅速地抓向司白的小鸡爪子,结果之前明明挺好抓的小鸡崽,愣是连根毛都碰不上了!

一个追,一个跑。

像极了在玩幼稚的老鹰抓小鸡。

宁乐追累了,就从房梁上扯下一根舌头进补。

等到最后一根舌头被扯下时,坚如磐石的十八层地狱,竟是开始由下至上剧烈地晃动着,墙上的沙土砖块扑簌簌落了一地!

关键时刻,宁乐爆发出惊人的潜能,终于抓住了司白的小鸡爪,将在逃花鸡妖捞了回来!

与被倒提着的小鸡崽大眼瞪小眼:

“糟糕,地狱要塌了!臭道士,我现在把舌头还回去还来得及吗?”

十八层地狱依托厉鬼而建,厉鬼魂魄散尽后,早已危如累卵。宁乐扯下的最后一根舌头,就是压倒地狱的最后一根稻草,毫无厉鬼痕迹的地狱,又如何能称得上地狱?

只这一句话的功夫,拔舌地狱的地板整块掉落!

千钧一发之际,宁乐踩着墙壁跳上房梁,死马当活马医地将舌头给安了回去。

结果迎头被浇了个透心凉。

屋顶竟然破了个窟窿,开始哗啦啦往下漏水了!

宁乐长至脚踝的好看卷发,像起毛的拖把一样,紧贴在了她的身上,宽松的道袍更是被冲得乱七八糟的。

司白更加没好到哪里去,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落汤鸡。

眼瞅着复原无用,宁乐秉着勤俭节约的美好品德,将最后一根舌头重新拔了下来火速吃掉了。

结果才吃完,就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出口被不知源头的大石块整个堵住,震得对面的那道墙直接坍塌!

司白:“……地狱之上,通的可是三途河?”

宁乐:“忘记了。”

“……”

“抓紧我。”小鸡崽以强大的腰部力量,翻身立起,盯着脑袋顶上的窟窿,待要煽动着两只小翅膀,将她带出去时,宁乐一把将其捞了回来。

“撑死跑不出冥界,反正都是我家,通往哪里都一样!臭道士,你坐稳了!”

被强行倒提着并强行坐稳的司白:“……恩。”

腾出的另一只手,则抓着七宝锤往上一砸,待得卡进壁缝后,迅速抱着锤柄往上爬。

一砸一爬,顺着未知的狭小通道,迅捷地一路爬了上去……

冥界不见日月,未知时间流逝,不见四季轮转。

不知过了多久,一大鬼一小妖,从一口井口宽十米的古井中冒出。

“哗啦——”

巨大的破水声响起。

宁乐将脑袋挂在古井边缘,一只手将小鸡崽拍在了旁边,一只手将七宝锤丢了出去,下半边身子仍泡在井水中,似狗一样,吐着舌头直喘气。

“哕~哕~哕~”

喘气之余,还顺便将误吸入的井水给呕了出来。

被带飞的小鸡崽,倒状态良好,抖了抖鸡毛,浑身便干爽了。

它跳出井口,从外部观察着这口大井。

此口古井是由阴气最重的黑曜石建成,通体乌金,质感莹润,即使久经岁月沉淀,也不失耀目的光泽。

古井的外壁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远古符文,修为低下的妖魔鬼怪,单是盯着看上一眼,便会被摄去心魂。

因此目之所及,全是怪石嶙峋的荒凉景象。

旁边裂成两半的碑石上,刻着三个大字——黄泉井。

这便是镇压了阿修罗王一丝意志的黄泉井。

交叉封口的发白黄裱纸,凌乱地掉落在一旁。

这口能震慑神魂的古井,在阵眼碑石断裂后,便失去了镇压修为高深的妖魔鬼怪的功能。

在末法时代,几乎与普通阵法炼成的镇压之井无异。

宁乐修整完毕后,从井口爬出,学着司白的样子,抖了抖身体,但浑身依旧湿漉漉的,没有半点速干的意思。

湿衣服贴在身上,显露出纤细瘦弱的曲线。长发贴在脸颊上,水珠顺着头发从小巧的脸颊上滑落,大眼睛眨巴着,像是身无长技,流落在外的公主,很是楚楚可怜。

世所仅剩的判官,天生地养,并未后天习得道家符法,只能求助外援:“臭道士,你给我画张净身符呗。”

司白:“转身。”

待得不懂男女之别的宁乐转过身去,司白用小翅膀凭空画了张净身符推进她的后背。

衣服被烘干的同时,浑身都被清洁了一遍,很是舒爽。

鎏金面料在速干后,褶皱自然平整,被水流冲得乱七八糟的道袍,在重归平整后,却因为过于宽大而滑落了下来。

“!!!”

司白猛得背转过身,在动如脱兔的心跳声中,默念着孔子的千古名言: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宁乐无知无觉地将掉落的道袍重新拉上,好一通整理才将宽大的道袍穿戴整齐。

“黄泉井?”宁乐一眼认出了这口井,“我记起来了,黄泉井的确是建在地狱之上的!”

事后诸葛亮道:“臭道士,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反正有地脉阻隔,跑来跑去也绝对跑不出我家的!”自豪的语调,完全不见刚才说这番话时的慌乱。

司白回头道:“黄泉井的阵法被破坏,已寻不见镇压的阿修罗意志。”

“阵眼石碑断裂有些时日了。”宁乐抚摸着碑石的断裂之处,感受到了浓浓的魔气,“魔界多年未立新王,看来外所传的内乱,只是他们故意散播的谣言。魔界一直未放弃阿修罗,妄图依靠其一丝意志重振魔界。”

魔王阿修罗是魔界古往今来的旷世奇才,不仅修为极高,还拥有极高的军事才能。训练出威震四方的十大魔将,并带领着魔族大军东征西战,在位短短百年,差点让魔界跻身三界之首。

可惜阿修罗生性残暴,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败者不论投降与否,一律斩杀殆尽。

后经各界联合绞杀,唯剩下一缕意志无法处置,于是由各界强者施下封印,将其镇压于冥界的黄泉井中。

自阿修罗身亡后,魔族中人躲在魔界避世不出,夹着尾巴做人。

可惜各界施封印者早已先后陨落,才给狼子野心的十大魔将可趁之机。

司白:“当日我算得宁家村有超万年的僵王现世,这才带领调查局的员工赶至宁家村缉拿僵王。正好碰上你苏醒,判官与生俱来的幽冥之气,让我误以为强大的尸僵之气,是从你身上发出的。”

宁乐皱眉道:“虽然施封印者早已陨落,但由当世大能共筑的封印,又岂是区区魔将可以破坏的?”

司白:“或许是阿修罗在黄泉井中,寻得新的修炼之法,得以自行冲开封印。”

宁乐:“既有能力冲开封印,为何不隐匿气息,选择偷偷回魔界休养生息呢?”

闹出这么大动静,必定招来调查局,万一出师未捷身先死,梅开二度,筹谋了这么多年功亏一篑,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宁乐并不认同此说法,摇头道,“一丝意志而已,就算再过去万万年,都不可能自行冲破封印。”

“照魔界四处找寻遗落人间的阿修罗来看,的确不像是他自行冲破了封印。”司白点头道,“阿修罗如何现世的姑且不谈,且说我被强大的尸僵之气吸引而来,没抓到阿修罗,反而抓到了刚刚苏醒的你,是否过于巧合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就像是有人故意引他前来,目标本就是宁乐。

“巧合?”宁乐坐靠在断裂的石碑旁,认真地思考了起来,无意识地将小鸡崽抓进怀中,和温柔不沾边地撸着他稀疏的彩色毛发。

司白屏住了呼吸,手脚僵硬,一动都不敢动。

良久,宁乐终于理清了思路:

“百年来,妖蛟致力于招纳八阴人,也不是巧合。有人告诉妖蛟,八阴人有助于妖物修炼,并暗中提升其修为,让其对此深信不疑。

末法时代,三界六道秩序混乱,此百年,正是上古诞育的判官的苏醒之年。败落的冥界已无法支撑判官的降生,判官本体源自冥界,属极阴之体,只能寄生于八阴人。”

司白对此作出总结:“有人在借妖蛟之手找寻你的踪迹,在你脱离掌控后,立刻释放出阿修罗的意志,来吸引我前来,将你抓捕。”

“是天道。”宁乐倏然仰头望天,似乎想要洞穿无际的黑暗,与遥遥之外的苍穹相望,“末法时代,天道催我降生,却又不愿我脱离掌控,这才急于将我控制。”

眼神犀利中蕴含着愤怒。

末法时代,上古时期的大能早已不复存在。

只有天道有能力让天赋低下妖蛟得契机化龙;只有天道,有能力将黄泉井中上古封印冲破;也只有天道,得知她的存在……

“轰隆——”

此话一出,遥远的黑暗之中,传来警告的闷雷声。

宁乐咻得一下站起,单手叉腰,单手倒提着司白怒指隔着无尽的黑暗的苍穹:“任凭你机关算尽又如何?现在我才是三界六道的主宰!”

“轰隆——”

更为贯耳的闷雷声随之传来。

宁乐待要破口大骂,只听司白严厉地说道:“不可行违法乱纪之事。”

“臭道士,你拆我台干嘛?”宁乐不高兴地收回了手,低头怒视着手中的小鸡崽,“我被天道算计了,还不能立威找回场子了?”

“不可。”外形与姿势毫不影响司白的沉稳,“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我不说就是了。”宁乐嘟囔着,“我看酸秀才的头衔得让给你。”

怒气消失后,面色有些落寞。

“去三途河逛逛,万一埋伏着魔界中人,就将其一网打尽!”

宁乐不愿在此待着,便踩着嶙峋的怪石,倒提着小鸡崽,往只能遥望见一条河岸线的三途河走去。

报复心作祟,小学生附体,一路上蹦蹦跳跳的,小鸡崽随着她的动作,晃荡过来,晃荡过去。

但凡手里提着的是一只普通的小鸡崽,都得口吐白沫,翻白眼晕厥了过去。

司白:“……”

三途河横亘了大半的冥界,一望无际的长河,血黄色河水奔流不息。

每个河段都挤满了人,以三途冠以的流速,在代表了转世新生的河水中,如浮萍般浮浮沉沉。

死者灵魂归入三途,如饮孟婆汤,前尘往事忘得干净。

心已封,由心所生之相,随之模糊难辨。

两百年前枉死的十一名龙舟队船员,已融入其中,在无数的无相之人中,再难寻得所思所念之人的踪迹。

十大魔将带领着魔界大军,也早已不见了踪迹。冥界残留的魔气,甚至不如龙宫大殿。

宁乐跳到了三途河中的一块怪诞大礁石上,放松地仰躺其上,纤纤玉足刚好搭在水面上,偶尔碰见不长眼的转生者撞上,便泄气似的一脚将其踹开。

司白则安安静静地站立在她的身旁,冷漠地观看着这条掌管着前世今生的忘川河。

妖怪无魂无魄,死后归于天地,既无前世,也无来世,世间一行,唯有今生一遭。

因此无法与凡人对幽冥的敬畏之情产生共鸣。

幽冥无日,无月,无星,无风……除了开满三途河畔的血红色曼珠沙华,无任何代表了生机的生命体与非生命体。

妖冶的曼珠沙华,给漫无边际的三途河,染上了淡淡的芬香。

虽入眼皆是血色,却无民间传说中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味。

良久,在宁乐即将要睡着时,司白倏然问道:“未苏醒前,你一直游离在冥界?”

宁乐打着哈欠,挤着泪花子:

“哪能啊?我虽本体源自冥界,但却是三界六道应卦算到的末法之灾,而合力诞育的判官。三界六道之万物,皆是我的臣民。作为世所仅剩的判官,我需要游遍我所掌控的山川河流,了解需要判罚的种种罪恶。”

有理有据,义正言辞。

装腔作调的做派在词穷之时很快破了功:“不过大多数时候,我确实待在冥界。”

“判官的诞育艰难且漫长,唯有长时间待在本源之处,才能最好得供我成长之所需。”

司白:“会无聊吗?”

“不会。”宁乐摇头道,“苏醒前的我,只是一个……”

再次词穷的她选择了现代的代名词:“我的意识是跟摄像头差不多的东西,只懂得记录所见所闻,不懂得思考与分析。”

苏醒后,回忆起这些,跟观看纪录片一般,满是疏离感。

话已至此,宁乐开始回忆起疏离的记忆:

“冥界未曾败落时,被安排投胎的鬼魂需饮孟婆熬的孟婆汤,过奈何桥,再投生转生井中。

放不下前尘往事,不愿投生者,哭哭啼啼的;迫不及待要转生者,笑容满面;也有对转生之事无感,冷静的投生者。

最为有趣之地,当属冥界的酆都鬼城,未被安排投胎且生前无大恶之鬼魂,像在人间生活时那般,被安置在了此处。

他们会做人间界的美食过眼瘾,会摆摊开店打发时间,会因为一些小口角打架斗殴,还会凑在一处商业互吹。”

多是市井之徒间鸡毛蒜皮的小事,细细听之却也不乏趣味。

可惜那时的她只是个摄像头,四处飘荡着,所听得的八卦仅是寥寥。

听着潺潺的流水声,发出了感慨:“天道偏爱的人类,寿命短,实力弱,繁衍力却很强,要是妖魔神有他们这等繁衍力,三界岂能轮到他们主宰?”

司白:“若是拥有强大破坏力的妖魔神有这样的繁衍力,三界的山川河流,地脉资源将难以瓜分,注定会爆发史诗级的战争灾难。”

届时,三界六道怕是将彻底覆灭。

仰躺久了,宁乐逐渐生出了困意:“道理是这个道理……唔……”

呼吸逐渐平稳,未尽的话断在此处良久,就在司白以为她睡着的时候,迷糊中又呢喃地往下接:

“唔……但你说,像我这样的上古之物,孕育后代的几率几乎为零,是否也太过分了点……要是……唔……要是数量多点,也不至于全死绝了……也能,好歹现在也能遇见点老家伙们,我……”

同是上古之物,也能有点共同话题。

最后一句话,没坚持住给带去了梦里。

司白静静地站立着,从始至终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成不变的三途河看,直到断掉的话不再被续上,他才转头看向宁乐,用唯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你想与谁孕育后代?”

不足十字的一句话,掺了未曾自我察觉的幽怨语气。

无人回应他的话。

这回,宁乐真的睡着了。

小小的花鸡妖幼崽无法带动豆蔻年华的少女,于是安静地立在一旁,等到宁乐完全清醒了,才与她一同沿着来时之路返回。

之所以不召唤出幽冥之门走捷径,是为要堵死幽冥与外界计划外的通道,顺便拐回万米深的海底,捕捞点奇形怪状的海鲜回调查局。

为了保证海鲜的口感,带回去的海鲜必须是活的,不可用道火烤,也不可用七宝锤砸。

于是司白用龙宫里的金丝编出了一颗巨型蹴鞠,在内部空间堪比大型房车的圆球上,画上一道招鱼进鱼符,只需坐蹴鞠旁等待,深海里的丑鱼们就会源源不断地自投罗网了。

可惜蹴鞠再大,空间也有限,体型一般的小丑鱼可以轻松地在缝隙间穿行,但大丑鱼们将脑袋卡进去都费劲。

宁乐尤其眼馋那只近二十米长,重一千公斤的巨型鱿鱼。脑袋下长了几百条的章鱼足,做铁板鱿鱼一定非常合适!

等到蹴鞠被完完全全,严严实实地填满后,宁乐不信邪地抱起几十条章鱼足,努力地往上游去,不忘嘱咐司白:“臭道士,你负责踢蹴鞠!”

在与目标蜘蛛蟹距离越来越远,被拖行了十来米后,肥胖的鱿鱼终于迟钝地发现了自己被捕的事!

巨型鱿鱼惊恐得疯狂抽打着章鱼足反抗,数百条章鱼足打着卷儿将宁乐缠住,其上无数的吸盘粘在了宁乐的身上,转眼将其完完全全吸纳在了自己的身下。

宁乐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扒拉着章鱼足,力有不逮之余,高声求助道:“臭道士,你帮我把章鱼腿拔开,别用道火,烧焦了就不好吃了!”

七宝锤富有灵性地跳到了宁乐的手边,却遭被美食冲昏了头的主人的嫌弃:“走开,鱿鱼被锤烂了就不好吃了!”

被拍掉在海泥里的七宝锤:TAT

“……”司白叹了口气道,“深海压力大,我们无法同时将蹴鞠与这怪物带上去。”

两只耳朵都被章鱼的吸盘堵住的宁乐,发出了耳背老人的问题:“臭道士,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

巨型章鱼惊怒交加发出的声音,像是飞机呼啸而过发出的声音。

脑袋被章鱼须拍了好几下的宁乐,身在海底,心在高空,近距离被呼啸轰鸣声贯耳,有种七分醉,三分醒,遨游天际,梦游太虚之感。

且说,巨型鱿鱼见身下之人毫无反抗之力,扒拉着他足部的两只小手,跟饶痒痒似的,于是恶向胆边生,张开满是锯齿状牙齿的卵圆形肉嘴,呼噜噜得叫得更加激动了,准备将宁乐一口吞下!

在巨型鱿鱼的口水滴落在宁乐的脸上后,宁乐恶心得一秒觉醒,随之一拳头捶进了章鱼嘴中,将一排的尖牙,全给捶断了。

宁乐怒喝道:“大胆铁板鱿鱼,我舍不得伤你分毫,你竟想着要我性命!”

“呼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巨型鱿鱼惊恐地待要逃离,宁乐已经抓起迫不及待地凑到了她手边的七宝锤,准备放弃铁板鱿鱼,直接现场吃鱿鱼大饼了!

千钧一发之际,司白跳到了锤头之上阻止道:“万物皆有灵,此只鱿鱼长至如此大不容易,切莫随意杀生。”

明明只是说了一句道家哲理,宁乐便觉手上顶着千斤顶,半点再抬不起来了。

巨型鱿鱼只觉得被明媚的道家光辉照耀着,感激得看向司白,大有洗心革面,重新做鱼,悟出契机,修成妖鱼的感悟……结果只见散发着耀眼的光辉的小鸡崽,挥动了两下小翅膀,而后它就变得有亿点点小了。

司白将等比例缩小,只剩毛毛虫大小的巨型鱿鱼递给了宁乐:“现在可以带走了。”

宁乐从司白的小翅膀上,将小不点鱿鱼摘下,发愁道:“这么丁点大都不够我塞牙缝的,回去后可以变大吗?”

司白:“可以。”

巨型鱿鱼:???你清高,你了不起!

闻言,宁乐喜上眉梢,将小不点鱿鱼丢进了巨大的蹴鞠之中,而后欢天喜地地一只脚踢着蹴鞠,一只手倒提着司白,像只扭曲的巨型蜗牛,朝着万米外的海面游去。

有符咒做引擎推动蹴鞠,这趟旅途并不艰难,仅仅一个小时,便见到了折射进海水中的阳光。

蓝绿色的海水中,薄如蝉翼的蓝缎被揉皱了,闯进的阳光仿佛山间朦胧的晨雾。

越是往上,便越是明亮刺眼。

巨大的蹴鞠破水而出,当宁乐的一只手触碰到海面时,只听熟悉的冷静声音传来:“闭眼。”

宁乐非但没闭眼,反而轻点了两下光裸的脚丫,鬼使神差地回过身去,居高临下地看向手中之小妖。

预想中的小鸡崽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恢复了原身的司白。

他的浑身裹满了金光,以倾轧之势,将日光吞噬。

明明并不刺眼,却叫人只模糊瞧见了个轮廓。

宁乐抬了抬手,发现自己果然正牵着司白的脚踝,牵出的视野,让她看清了司白膝盖以下,裸露在外的小腿。

一针见血:“臭道士,你没穿衣服啊!”

刚刚直立起身体,正打算抽回脚的司白一个踉跄,迅速幻化出本体翎羽化成的五彩道衣。

在两人随蹴鞠受惯性破水之时,司白顺利地抽回了脚,习惯性地将宁乐捞进了怀中。

宁乐抓住了司白的衣领,好奇地仰头,红男绿女一秒对视上——

被无穷的金光圈在一小方天地之中,气氛烘托到这,话本中极爱花大笔墨描绘的高光时刻,却并未降临。

破水之初,宁乐的身形便快速缩水,较七岁大了三岁,比豆蔻少了六岁。

司白:“……”

宁乐:“???”

司白抱着十岁的孩提刚探出上半身,只见数百架直升机盘桓在海面上空,占领了一方苍穹的螺旋桨轰鸣声,营造出了移山填海的阵势。

高空之上,最中心的一架直升机上,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抬了抬手臂——

数百架火神机炮同时对准了他们,真的可以移山填海的炮弹,将好不容易从海底游回来的两人,给重新轰了回去!

身体极速下行前,司白冷漠的将直升机上独属于调查局的LOGO,牢牢地印在了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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