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长毋相忘银带钩

方卓英在一瞬的诧异与惊惧后,立刻冲到了方父的面前,紧紧地抓住他的双手,跪坐了下来:“爸,真的是你啊爸!”

“阿卓啊。”

方父好半晌才认出了儿子,呢喃了两句,生了眼翳的浑浊双眼逐渐多了点神采。

待得再定睛一看,一巴掌拍到了方卓英的脑门上:

“混账小子,你说你老招我魂干啥子?害我赶不上回湖平的灰机了!每回我一上灰机就招魂,你是巴不得你爸我不得好死是不是?”

一只黑色的掌印立刻显现在方卓英的脑门上,方卓英捂着痛到骨头的脑门,委屈道:“爸,你冤枉我了。我总共就招过两次魂啊,第二回还失败了。”

方父气得往别墅里指去:“你那丁零当啷的,不是在招魂是在干啥子?吵得我脑瓜子疼,只能在门口蹲着,有家都不能回!”

方卓英跟着方父指的方向探头,硬是没听出声源:“哪有声音呀?”

家里雇的阿姨,跟着老婆儿子去了另一套房子。家里只剩下他一人了,独栋别墅又不比鸽子笼,一个人住没啥人气儿,称一句“万籁俱寂”都不为过。

司白将包围着别墅的淡淡金光敲散了,方父得以在方卓英的搀扶下,走进了别墅。

众人这才看明白了,方父指的正是神龛里供奉的一座铜像。

铜像豹头环眼,铁面虬髯,一手执剑,一手提鬼,龙骧虎步,威风凛凛。

只看上一眼,方父便瑟瑟发抖地欲退回门口,亏得方卓英拉住了他。

司白问道:“你可知这尊铜像供奉的是谁?”

方卓英回答道:“神仙呀,店家说能镇宅辟邪保平安。”

朱老板补充道:“这是青铜,用料和工艺都是上层,是店里最贵的一款,方导的孝心天地可鉴!”

方父:“哼。”

朱老板:“……”

方卓英:“……”

司白:“此乃钟馗,民间称为鬼王,专司捉鬼驱邪。”

保一方家宅平安,即是除尽家宅之鬼,家鬼野鬼皆在其列。

末法时代,虽各大神像的庇佑之力锐减,但家中有小孩,或者亲人刚刚离世的家庭,不宜摆此有一定凶怖之气的神像,以免冲撞了自家人与自家鬼。

胆小体弱,精神状况不佳之人,亦是不宜将其摆放于家中。

方卓英一听,当即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我马上撤下来!”

将香火熄了,从神龛中搬出铜像,再用买回时送的红布袋,给其整个盖住。

知错就改:“对不起爸,我们家以前不信这些,我也不大懂。上店里问,老板给我推荐这个最贵的铜像,我想着庇护家宅也没错,才给买了回来。”

闹了这么个乌龙,不由得埋怨道:

“爸,你也真是的,生前挺会叨叨的一个老头,死后倒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了。有话不好好说,把你儿子我吓得够呛,还把你儿媳妇跟孙子给吓跑了。就这一个月,我都瘦了十斤了。”

但语气较之刚才轻松了许多。

“我倒是想!”方父刚想要解释,在看见方卓英的一张臭脸后,当即又给了他脑袋一巴掌,脸摆得比他还要臭,“混账小子,你干的好事,倒怪罪起你爸我来了!”

方卓英明明可以躲开的,故意后退了半步,装作没躲过,双手捂住脑袋可怜巴巴地问道:

“对了爸,你好端端的不去投胎,坐飞机回福平干嘛?我们一家早几十年前就搬来京都了,妈也葬在京都。难不成你一个孤寡老头,在老家有相好的?”

一只混迹娱乐圈的千年狐狸,在已故的家长面前,年龄减了二十岁,话里话外,竟是还透着撒娇的语气在。

跟中年发福的外貌形成巨大的反差,看得朱老板一愣一愣的。

“混账小子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打爆你的头。”这一回,方父只是做做样子抬起了手,倒没有真打,“不是都说落叶归根吗?咱们祖籍福平省,你给我整迷路了,我不得坐灰机回去啊?”

骂骂咧咧道:“你这混账小子就是讨债鬼,每回我晕晕乎乎地上了飞机,都得给你屋里的这丁零当啷响声给搞清醒了!死了好些日子了也不下去,等下又要挨你妈的骂了!”

方卓英也发了愁,连忙问道:“司道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我把钟馗铜像撤下来了,我爸他还能赶得上投胎吗?”

司白:“头七一过,亡者若无人引渡,将会找不到归途。既供奉着钟馗,令尊便无法踏入家中,更无法给你托梦,最多控制你的记忆,让你频繁梦到其中一段。

死者滞留于人间,将会逐渐影响神智。冥界招引亡魂,从不使用现代化工具。”

也就是说,坐飞机这事,纯属方父的臆想,子虚乌有罢了。

几句话的功夫,方父便重新浑浑噩噩了起来。

要不是方卓英双手搀扶着他,非得像初见时那般随地坐下,继续思考人生。

朱老板越听越困惑了,没忍住插嘴问道:“司道长,我妈跟了我足足一年,怎么她的精神头就那么足呢?”

那一年,他被打得跟猪头一样,老人家身子骨很是利索呢!

司白:“若有执念傍身,未误入歧途化作厉鬼的话,便能保持住清醒。”

事情解决了九成,司白将熟睡中的宁乐给唤醒了:“宁乐,醒醒。”

宁乐将脑袋埋得更深了,不满地嘟囔道:“干嘛啊,臭道士。”

司白温声道:“打开幽冥之门,将这只鬼送入三途。”

没有丝毫缓冲的一句结语,当头一棒将方卓英的脑袋打得嗡嗡直响。

这才刚弄清楚事情经过,怎么就要将他爸送走了啊!

“司道长!”方卓英连忙请求道,“能不能稍等片刻,我把我弟弟喊来,让我们父子三人团聚团聚。”

司白的面容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对待他人,并未有对待宁乐时不自觉下放的温柔。

方卓英莫名打了个寒颤,壮着胆子继续请求道:“我爸走得太过匆忙了,上次招魂也没说上几句话,我和我弟都挺想咱爸的。”

司白不为所动:“生死有别,人鬼殊途。”

宁乐随手扔出七宝锤,将幽冥之门给砸开,困得一边打哈欠挤着眼泪花子,一边问道:“现在可以睡觉了吧?”

不待司白回答,便又搂着司白的脖子,重新趴了回去。

司白只能放轻动作,小小地动了动手指,一朵火莲便吊在方父的面前,带领着他往幽冥之门走去。

三途河岸边,象征着死亡的曼珠沙华,无风轻轻摇曳着,在河面的映衬下,发散出本体红色的光泽。

像是欢迎新亡魂的简单仪式。

迷路不知归途的方父,散去眼底的困惑,终于走向了正途。

甚至没来得及跟儿子说上一句告别的话。

“爸——”

方卓英着急追了上去,结果才刚往前踏了一步,就被生人不可近的冥气给打了回来,眼睁睁看着心心念念的老父亲,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接走亡魂,幽冥之门关闭。

方卓英情绪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与司白告完罪后,就独自上楼修整了。

事情解决了,方导又走远了,情知进军娱乐圈这事稳了的朱老板,脸上不可抑制地洋溢着笑容:“司道长,此次的费用我已经替方导打到你的账户上了。”

隐约听到“账户”两个字,宁乐梦中惊出了一句黏黏糊糊的话:“臭道士,我的钱呢?”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司白:“等回去后,我全转给你。”

“唔。”宁乐浅浅应了一声,便两耳不闻窗外事,继续在梦里抓长了翅膀飞上天的巨型鱿鱼了。

朱老板随后献上一个大红酸枝实木制成的官皮箱,将其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对钩体龙首,钩身错金的银带钩,侧面的圆涡云气纹雕刻得大气又不失精细,单是一眼,就能看出其不菲的价值。

朱老板解释道:“司道长,此乃汉代江都王刘非送给夫人的‘长毋相忘’银带钩,是方导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祝愿你与宁乐小道长花开并蒂,桑结连理。”

银带钩内侧所刻之铭文,凸面阳文,凹面阴文,所言乃“长毋相忘”四字,可见江都王生前死后皆欲与夫人长相守的深情。

司白:???他送礼就送礼,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为何意?

“唔。”

宁乐似乎被吵到了,睡梦中的一声咿呀,彻底击垮了司白脆弱的神经。

“!!!”他紧张地怒视着朱老板,“谁教你说这话的?她一届小孩,我如何……”

朱老板笑容愈.发.浪.荡,就差将“我懂得”三个字,刻在脸上了:

“司道长,你莫要说笑了,三个月前,我见到的宁乐小道长还是五岁模样,如今已是十岁了。宁乐小道长修为如此之高,这肯定不是她的原本相貌。

就跟电视剧里常演的那样,武林高手出于某种原因,必需易容走江湖,比如被仇家追杀。当然,我就是打个比方哈,宁乐小道长这么厉害,肯定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仇家敢追杀的。不对,是肯定没有仇家的嘿嘿嘿。”

言毕,夸张地将双手围拢在嘴边:“保密协议我没忘,这事我没跟其他人说过,方导也没有。方导想要挑件礼物送你们,喊我给拿了个主意而已。”

于是他便顺理成章地借花献个佛了。

嘿嘿嘿。

司白冷着脸解释道:“我们不是……”

遇见爱情了,就算是禁欲系的司道长,都得为此沦陷!

年纪不小,没有成家,却自诩情感专家的朱老板,胆大包天地再次打断了司白的话:

“我懂的司道长,得保密嘛~~~虽然你们在外腻腻歪歪、形影不离,但就算明天宁乐小道长长成了能跟你谈婚论嫁的模样,我都会誓死捍卫你们的秘密的!有人敢说三道四,我第一个站出来反驳他!”

“……”司白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是压制涅槃后遭反噬了,才想不开试图跟傻子讲道理的,抱着宁乐转身出了别墅,“不必。”

捧着没送出去的古董的朱老板连忙追了上去:“司道长,你东西没拿呢!”

“司道长,我开车送你啊!”

朱老板努力地献着殷勤,但司白一概不收:“不必,我们坐公交车。”

明明看着也没走多块,但转眼朱老板就体力不支给跟丢了。

方卓英听到动静下了楼,跟着追出了门。

听闻司白未收古董后,方卓英感慨道:“两袖清风,高风亮节,司道长果然是不世出的真道士!”

朱老板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一双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不解地问道:“方导,你们别墅区外什么时候设了公交站点了?”

能住在富人别墅区的人,各个家里配备了至少一辆的豪车,单人坐拥三五辆的不在少数。

一三五开这辆,二四六开那辆,全体私家车出行,也不知哪个公交车公司里的商业鬼才,想到了将站点设在这个地方。

方卓英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砸得一懵,认真地回想了下,也一头雾水:“我拍摄早出晚归的,也不太清楚啊。”

……

往年冬季十一月份才下初雪的京都,今年竟是在十月份提前降雪了。

先是棉絮一般的小雪,飘飘忽忽的,如碎琼乱玉一般,而后很快变成了白雪皑皑的漫天飘雪。

不一会儿的功夫,别墅外的路面上,就积了足足有雪地靴那般高的雪层。

天色跟着暗了,白日里安静的别墅区里,窸窸窣窣的响动也跟着消失了,周围静悄悄的,仿佛真的日夜颠倒了。

刚下的雪很是松软,司白抱着睡熟的宁乐,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陷进了一半的雪层里。

不过虽未撑伞,却无半片雪花飘落在两人身上。

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司白还是换了个抱娃的姿势,默默将宽大的袖子盖在了宁乐的身上。

只这一晃眼的功夫,不远处就快速驶来了一辆电动公交车,速度较日常驴拉磨般的速度要快上不少,显然司机想要赶在大雪完全落下前赶到终点站。

别墅区外并未设有公交站牌,司白只是随意地一招手,这辆紧赶慢赶的公交车竟然真的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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