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疗伤
秦墨身上雨水、血水、冷汗混揉一起,挺拔身躯连带一身银甲重重砸到裴温离怀里,一声沉闷的咚响,撞得那把他抱了个满怀的人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回过神来自己被什么人抱住,秦墨下意识撑着裴温离胳膊就是一挣,堪堪把身体站直了一瞬,又被裴温离摁着后脑勺,狠狠地按回了怀里。
“别动,”他听见那朝堂上的宿敌,用着不容置辩的口吻命令他,“我抱着你。”
秦墨手脚虚软的又挣动了一下,发现竟然挣扎不出这柔弱文臣的怀抱,脑海里冒出无数种事后把人毁尸灭迹的想法,最终只能在心里长长叹口气。
这可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其实裴温离光是抱着这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人已然颇费力气,那人还不知死活的在他怀里蹦跶,惹得他自己身上的暗伤也在隐隐作痛。
一时间真想撒手把他扔在地上,看他还有没有精力闹腾——但最终还是狠不下心,只得紧紧抿着唇,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这人小心翼翼拖到树边放平。
偏生秦墨还不安分,躺靠在树身上,还要挣扎着虚虚抬起一指,越过裴温离,颤巍巍指向他背后的漪焉。
裴温离头也不回,极其冷静地把他抬高的手指摁下去,低着头就开始拉扯他银甲。
秦墨咳嗽着,徒有其表的挣扎了一下,示意他在场还有第三者:“韦、韦褚的,国女……”
“她不会跑。”裴温离言简意赅,手下丝毫不停,一块块取下覆盖定国将军上身的甲衣。
他动作已足够轻巧,如同清风拂过湖面那般难以察觉,秦墨却还是像被噎着了似的,喉咙里憋出一点没出口的音节,冷汗湿透了后背。
裴温离揪着心,解开他甲胄定睛一看,倒抽一口冷气。
那匕首不知是何人铸造的神器,削铁如泥,大云匠人引以为傲的护身甲胄在那匕首面前就如同薄纸般不堪一击。
伤口创面并不大,却狭窄而纵深,往里能看见非常深的筋络和血肉,几乎就要把秦墨捅个对穿。他腹部先前流出的鲜血,已然有一大部分黏涸在中衣上,无怪乎碰触他身体时,他会一阵阵剧烈的冒冷汗。
秦墨看见裴温离骤然冷凝起来的表情,哧然一笑。
他寻思着不该只让裴温离单方面看见自己这狼狈不堪的模样,就像在朝堂妄作口舌之争一般,就算落了下风,他也必得讨点便宜回来。
便索性不去管自己的伤势,歪了歪头,像个惫懒树獭般,慢腾腾把自己靠到裴温离肩颈上。
裴温离那身软甲不合身,没能包裹住他玉白的脖颈,秦墨这般混不吝的靠过去,竟然从他颈间能嗅见被雨水打湿也难掩的淡淡发香。
在这到处充溢着铁锈血腥气息的空间里,得以嗅见一点点君子兰香,秦墨不免心旌摇荡了一下,感慨着:“文臣身上味道,果然跟我们这些武人不一样,是书卷气吗……裴相,你好香呐。”
明显感觉到裴温离的身体僵直了一瞬。
秦墨还以为他要大为光火的推开自己,他抓紧时间,愈发变本加厉的在人颈边像狗儿般蹭了又蹭,嗅了又嗅,故意把自己身上的泥水血水全部弄他一身。
怎料裴温离虽则僵硬在那里,却并未对他这个重伤濒危的同僚动手,裴相只是低声道:“……你不要说话。闭上眼,靠着我休息一会。”
好似为了让秦墨靠着他肩颈更舒服点,他竭力把身体全然放松下来,一边注意秦墨的脸色,一边轻手轻脚清除他伤口旁和布料粘得死死的甲衣薄片。
啧,未免修养太好了点。
秦墨觉得无趣,没了逗弄的心思,索性大大方方把下颚抵在裴温离肩窝,享受这百年难得一遇的被当朝丞相亲自伺弄伤口的殊荣。
他眸光始终没有离开裴温离身后攥着衣角的少女,时刻留意她的一举一动,一俟韦褚国女出现要逃跑的迹象,就算从土里爬起来,他也会拖着重伤之躯扑上去把人擒住。
裴温离留意到他浑身肌肉始终紧绷,眼神微暗,低声道:“她是自己跑出来的,如今韦褚投降,更加没有再返回去的理由。你先关心一下自己的伤势。”
秦墨眯了眯眼,眉间因为裴温离触到了伤口正中而微微抽动了一下,他也压低嗓子:“……你怎么知道她是自己跑出来的?”
裴温离撕下自己袖边一角,给秦墨包扎腰后,顿了顿,叹道:
“韦褚新王继位,膝下只有一名待字闺中的国女,善岐黄,性纯真,在韦褚境内颇得民心。她孤身一人出现在这边境地带,韦褚将士无头苍蝇似的找她,定然是她身边没有护卫,也不知她的行踪。韦褚国主疼她如斯,平素自然派人严加保护,若不是自己偷跑出来,又怎会落单被将军所擒。”他摁住又想蠢蠢欲动的秦墨,“传闻韦褚国女年纪虽轻,待人处事却有一番自己的见地。此番在两国和亲的节骨眼上私跑出来,若不是拒绝亲事,便是另有打算——”
“你倒是会猜测女人家心思。”
裴温离垂眸,不知想到什么,幽幽道:“将军谙熟排兵布阵,却未必善识人心。”
他手劲突然加大了一些,秦墨猝不及防,嘶的喊了一声。
一个白瓷小瓶忽然递到他眼前。
先前踌躇不前的韦褚国女,似乎是见他面色越来越白,伤口流血不止,终于是抵不过内心良心煎熬,在裴温离身侧半跪下来。
那执过匕首伤人的玉白手掌,如今手里捧着一个白瓷小瓶,瓶口已然打开,里面是碧绿的药液。
她犹豫了许久,眼睛望着秦墨腹部伤处,又不忍的移开,轻轻道:“那个伤口,不敷药是无法止血的……”
裴温离沉默着,伸手接过她手里瓷瓶,看了眼秦墨。
漪焉低声道:“我本意并不想伤他。”
天色已渐渐明亮起来,他们虽借山石掩蔽了身形,不远处仍然断断续续传来询问定国将军下落的声音。听上去,盆地那边的韦褚将士已然收拢得差不多,天虎军正在做最后的战场清理以及寻找主将回营。
裴温离看了看手上碧绿的药液瓶,没多做犹豫,倾倒了一点出来放在自己掌心,静静等待。
秦墨强打着精神,睁开眼看着他的举动,似笑非笑,声音低弱的问他:“裴相在替我试毒?”
“……”
“裴相善识人心,当能判断这药……有没有毒性……”
血液流失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秦墨再如何强撑无事,也终于还是抵抗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他垂下头,在裴温离怀里沉沉昏死过去。
因而他也没能看见,当他调笑般说出这话时,裴温离握着瓶身的手指倏然收紧,清俊的面容泛上一丝晦暗不明的苦笑。
——我只是不想拿你,冒一分一毫的风险。
裴温离着实有耐性,秦墨昏死过去半盏茶功夫,他仔细端详涂抹了药液的掌心没有古怪变化,这才解开包扎秦墨伤口的布条,将漪焉给的药液悉数敷盖到伤口上。
那药液甫一碰到秦墨,后者纵然处在意识不清的境况,仍然疼得身子微微抽动。裴温离便紧紧抱住了他,轻轻的在昏迷的人耳畔哄他,不疼,秦长泽,你再忍一会,很快就会好起来……
没了秦墨直勾勾的目光打量,裴温离便不再掩饰自己苦苦藏匿的关心。
他专心致志的凝望着秦墨的面容,放肆的,坦然的,一瞬不瞬,连呼吸都不自主放轻许多。
这般抱着秦长泽,抱着因为重伤昏死、无法挣扎也无法察觉他心思的秦长泽,裴温离既欢喜,又痛苦。
一旁漪焉从头至尾观察着这一切。
起初她的心思全部在秦墨身上,对方才那失去控制的一刀心有余悸,一心想着秦墨快些清醒过来。她还有一大堆烂摊子要收拾,要同他坐下来好好谈,也希望尚有回缓的余地。
但是看着看着,发觉裴温离似乎是个更加讲理,也更加温和的人。
她便小心翼翼的,试探的道:“那伤药是我亲手研制,止血很有效果,只要敷好了,就不用太担心……你是大云的几品官员?——与贵国的商谈,我想——”
却没想到那看起来很好说话的芝兰玉树般清俊的男子,此时已全然不复方才跟秦墨苦口婆心,讲述她背景来历和揣摩她并无险恶用心时的神情。而是拢着眉峰,淡淡的截住她没说完的话:“一切外事,待定国将军伤势好转后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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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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