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你送的竹笛 中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流影悚然一惊,这个异族男人说话真真假假,他若只是不负责任的随口一说,让人把事态放大了,再来说他没有证据,届时就算将军出马也挽不回局面,“天子脚下,纵是王爷也不能肆意妄为,他招兵买马,说出去可是杀头之罪!!”
阿傩笑意盈盈:“他就是想造//反呀,你们这都看不出来?”
那把竹笛施施然指着他鼻尖,一股幽香顺着笛身飘荡过来,“好啦,我都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快告诉我,这把竹笛是你们将军如何送给我家温离的呀?”
流影抬手捉住那柄竹笛,心思电转间已道:“你不是裴温离的心腹吗,怎么他都不肯告诉你这笛子来历?看来他还不够信任你。”
阿傩歪歪头,诧异的笑道:“中原人啊,别跟阿傩玩心眼,阿傩只是他半路捡回来的,他信不信任我有什么要紧?你再拖三阻四,阿傩就叫救命,把隔壁的人惹过来。到时候看是你头疼还是秦长泽头疼?”
“……”
流影想起这栋风月楼里到处都是静楚王爷的眼目,只得松开手,不情不愿的道:“……这竹笛,是我们将军束发那年,送给裴相的。”
“当时裴相……”
他想,那一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就像一桩事紧紧追赶着一桩事,最后全部湮没在岁月罅隙里,但是仍然有人记忆犹新,仿若昨日。
十一年前。
日光和煦,风吹拂过青羊草场,高过人头的长草起伏波澜,如泛起涟漪的河面。
一只兔子从长草里直起身,竖起耳朵,警惕的小眼珠转动,忽然蹬动后腿,猛地朝前方扑蹬过去。
在兔子蹦开的同一刻,一根长箭破空而至,唰地一声扎入地面,箭矢微微发颤。
“啧。”拉弓射箭的黑发少年发出不满的啧叹,从腰间箭袋又捞出一根箭矢,虚搭在弓上。“流影,你去那边,你方才惊到兔子了。”
少年一身劲装,腰身挺拔,还未全然长开的眉目间已有飒然英挺之气,只是说话间还带着少年的稚嫩。
跟他面目相似的少年从草丛对面露出脸来,翻了个白眼,“子游是让我来捉你回去念书,不是陪你游猎的。”
“你是我的影卫,合该向着我才是。”
“可是我的月银是子游发的呀。”
“嘘。”少年忽然抬手,制止他的絮叨,轻手轻脚拉满弓弦,又是一箭,这回如愿以偿听见了射中动物的声响,隐约悲鸣从草丛深处传来。
年少的秦墨欣喜的道:“等我捉到了兔子,回去给小若袂做礼物,她就不会哭着闹着要跟沧珏大哥到军营去啦。”
流影评论:“你要射//中兔脚而不伤及它性命,在这杂草蔽目的地形里,哪怕是沧将军也无法轻易办到。”
秦墨道:“哧,沧副将可比你以为的犀利多了。”
他匆匆忙忙拨开草丛一看,顿时泄了气:射///中的是一只巴掌大小的竹鼠,仰面朝天的小肚皮还一颤一颤的。
秦墨沮丧的把竹鼠拎起来打量了一下,点点头,扔给一脸嫌弃的流影:“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它死在我手里,就把它带回去做成竹鼠炒辣椒,晚上下酒。”
流影:“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是这么用的,少爷。”
他拿这个生性好玩的少爷没法,再说也不是当真怕子游念叨。
横竖定国将军领兵在外,已然几个月不在府中,唯一能制住他的沧珏也跟随在将军身侧,这将军府还不是秦长泽的天下?玩耍晚一点偷偷溜回去,只要不给他妹妹秦若袂盯上,大家就当无事发生嘛。
所以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秦墨,两人在这莺飞草长的草场上越走越远。
眼见日头渐渐西沉下去,而秦墨还没有能捉到兔子,不是动作慢了被兔子逃掉,就是瞄准时不能射//中兔脚而不敢妄自开弓。
“再深的草丛不能过去了,开春了,这草里或许有蛇。”
秦墨点头:“放心,我身上带着雄黄香囊,寻常蛇类难以近身——”
一个“身”字尚未落音,他追了许久的那只大白兔像是被什么惊了一般,突然从旁边蹿了出来,自秦墨眼前一闪而过。
秦墨眼疾手快,止住话头一抬手,早有准备的箭矢流星般射//出,不偏不倚正中白兔右后脚,兔子发出一声呜呜哀叫,身型失控摔进了草丛中。
“你看!!”欣喜若狂的秦小将军把弓箭塞入箭袋,喊流影,“捉到兔子了!”
他正待举步,忽然听见流影在他身后,用变了调的声音喊他:“少爷……”
他和流影相伴长大,这声变调的声音里隐藏的危险立时警醒了秦墨,本能感受到有东西袭来时秦墨就地一滚,从方才站立的地方滚出一丈开外,再起身已看见一条吐着丝丝蛇信的眼镜蛇高高抬起上半身,出现在他方才立定之处。
那眼镜蛇显然被什么东西激怒,颈部两侧皮褶膨胀,背部的眼镜圈纹可怖明显,是一副亟欲攻击的姿态。
秦墨担心它转移视线去攻击方才好不容易捉到的白兔,毫不犹豫抬弓给了它一箭。孰料那蛇煞是灵活,身子一扭便避开了箭矢,反而愈加发怒,丝丝游走着就冲秦墨而来。
流影手里不知何时已握上了匕首,绷紧了全身,就待对准游走的毒蛇一刀毙命。
而他家少爷面对气势汹汹蜿蜒而来的蛇,面色严峻,却也不慌不避,冷静搭弓,嗖嗖嗖,一箭跟着一箭,在蛇口就要咬到他小腿的一瞬命中蛇头,顿时那条蛇剧烈扭动着瘫倒不动了。
两人这时才捏了把冷汗,只觉后背均是湿透。
秦墨拿了根长箭挑起那软绵绵的蛇身,端详了一会:“这蛇毒牙脱落了几颗,难道刚刚只是虚张声势,已经咬过什么东西了?”
他哎呀一声,扔了蛇就往他的兔子那边跑。
此时天色已半黑,草丛中不辨方向,跑得气喘吁吁也没找见那只兔子,倒是从草丛里摔跌了出去。
秦墨稳住身形,一抬眼,看见一丛开得姹紫嫣红的红继木旁边,坐着一个脸色苍白的陌生少年。
那人裸//着右足,小腿肚上紧紧绑缠着白色布料,小腿肚以下一个鲜红的牙印已然渐渐转黑。
他看着秦墨,一双星子般的眸子里含着强自镇定的恐慌。
秦墨看着他这模样,再看看他足踝上的伤口,顿时了然:“你被蛇咬了?”
刚才那条眼镜蛇就是从这个方向游出来的,所以是咬了人,惊了兔子,然后又来攻击他。
那少年没有吭声,胸口轻微起伏,咬着唇,玉一样的脸上因为疼痛渗出薄汗。他身边没有别人,只有一地散落的书本,两只手紧紧摁着被咬的那只脚,想要阻止蛇毒蔓延。
“你这样不行。”秦墨知晓不能再拖,他抽出一根箭矢,就在少年身边蹲了下来,“我手法不大好,你忍着点。”
他想了想,又一把揽过少年,把他按在自己肩头,“不要看。如果疼得厉害,就咬我。”
说罢,就用箭头对准少年被咬的那个牙印,深深刺了进去,黑血顿时顺着箭矢流了下来。
那少年竟然也分外能忍,脑袋紧紧抵在秦墨肩头,只在箭矢刚刚刺入时喉咙里闷出一声,随后便咬紧牙关,任凭秦墨用箭矢给他挖开伤口,疼得浑身发颤也不发一言,只是冷汗倾然而下泄露了此刻承受的剧痛。
而秦墨也不作多话,手下动作飞快,把那些被蛇毒浸黑的伤肉全数剔除。
他感觉到怀里倚靠着他的少年身子颤抖得厉害,体温也在急剧攀升,想必还是受了蛇毒损伤,需要即刻求诊。
他拍了拍少年脸庞,把他渐渐迷离的神智拉扯回来:“别睡,我背你去找大夫。”
他迟疑了一瞬,心里担心单单剜除伤肉不能完全祛除蛇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俯下头,就着少年小腿的伤口凑上嘴唇,一口口把血吸吮出来,再转头吐到地上。直到吐出来的血呈现正常的红色,才松口气。
那少年一直靠在他身上,缓缓恢复了点清明,却无力说话,只眼睁睁看着他冒着生命危险给自己吸蛇毒。
他朦朦胧胧的去瞧他脸庞,竭力想把这个与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年看个仔细。
下一瞬,他忽觉身子腾空,竟然是被那半途跑出来的少年背到了身上,紧紧贴着他还未长成但仍然让人觉得温暖安心的后背。他听那个黑发少年疾声道:“流影,你快去把我的马牵来,我们回府。”
裴温离:我没法,他那时太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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