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韦渚风物 下

第三十六章 韦渚风物 下

韦渚国君声音不高,语调柔和,吐字清晰一如正统中原官话。

若非棕发蓝眼,这种平和有度又字调清晰的语调,着实让人很难相信他和大云没有什么血统上的联系。

秦墨保持着外交使节应有的距离,长身而立,朝这位国君拱了拱手:“贵国使臣在大云境内遇害,身为东道主的大云难辞其咎。然则背后另有操弄之手。事关两国大局,今日秦某亲身前来,还望国主摒弃成见,且听秦某一言。”

他也不欲废话,将克亚立来大云始末、裴温离同克亚立交涉的和谈条件、大云赠送给韦渚使臣的礼物一一道来,说到大云皇帝对待使臣的和缓态度、得知韦渚使臣殁于雾忻山谷时的震怒、下令务必追查凶手到底的决心,再说到他在绥远镇查到有人伪造定国将军府的腰牌、存心搅乱浑水,令两国再起祸端。

“国主定然知晓,大云内部原有主战、主和两派意见,今日也不瞒国主,主战派原是以秦某为首——”

他说到这里时,已然留意到左右两侧有不少听得懂大云语言的韦渚官员露出了警惕和不善的眼神,“——有心人便据此推断,若是秦某不肯退让,与韦渚和谈定然破裂。而秦某不服朝廷决议,以秦某如今定国将军的身份而论,对于两国止戈、社稷安定,亦将是一场吉凶难测的变数……”

韦渚国君端详着他,微微颔首。

“背后弄事之人,欲以贵国使臣遇害之机,行一石二鸟之计。秦某只恐对方不仅意图摧毁两国和谈,令秦某身败名裂,或许更深层的思虑,是要对本朝举不忠不臣之事。”秦墨再拱了拱手,长声道,“今日秦墨在此,赌上大云历代定国将军之名,恳请韦渚国主暂且息兵一月,一月后定能就韦渚使臣遭难之事,给予国主一个满意的答复。”

“若是本王不应呢?”

那国君听完了,目光扫过一轮他的朝臣,与那些或赞同或怀疑的目光逐一对视上,哈哈大笑了片刻,慢条斯理地道:“秦将军坦诚自己即为大云主战派之首,倒是磊落坦荡。这么多年,秦将军麾下杀伤我将士无数,血债累累,我军早已将秦将军你视作寇仇……今日你孤身送上门来,若是将威名震震的定国将军扣押在韦渚,哪怕不杀你,就是令你终身无法返回大云,也能一来重创大云军事能力,二来平息我将士心头血恨,三来如你所言大云即将内乱,正是韦渚趁隙之机——这三个大好理由摆在眼前,本王又为何要听信你一面之词,暂缓兵戈,然后容你们有一个月的喘息之机?”

这韦渚国君竟然三言两语,就能把局势分析得透彻清晰。

秦墨暗暗心惊,一时竟有些怀念起那舌灿莲花的裴温离来。若是此时此刻,换做裴温离在,他定然能够从容临场应变。

但此时,已经顾不上怀念裴温离的好了。

秦墨只能就事论事,非常耿直的回复:“……国主所言确是,秦某无能应答。惟有寄望国主勿忘当日遣派使臣来我大云商请和谈,乃是出于那为两国百姓远离战火、安稳度日的初心。”

韦渚国君视线若有若无的同他身侧的漪焉接触,韦渚国女迎上她父上的探询的眼神,重重点了点头。

于是韦渚国主哂然一笑,拍了拍手,吩咐左右。

“为将军奉座。”

国君话语落毕,韦渚官员陆陆续续就从自己站立的地方挪开脚步,从秦墨身边越过,走出屋外。不过几息功夫,这间还算宽敞的房屋中就已只留下了不到十人。

宫人们从屋外鱼贯而入,有的抱着檀木做的椅子,有的抬着四方长桌,有的捧着簋、豆、盅等各色装满热气腾腾饭菜、清冽酒水的食具,忙碌而有序的布置起来,转瞬间就将一个接见外国使节的正式朝堂变为了香飘十里的宫宴。

韦渚国主端起一个青铜酒盅,对还在状况外的秦墨遥遥举杯示意。

漪焉眼疾手快的将一盏倒满琥珀色酒水的酒盅塞到秦墨手里,秦墨茫然的遥遥举杯回应。

直到一连喝下了三盅清酒,他才反应过来,抬手覆住了漪焉还欲往里继续斟酒的盅口。

“国君此举,可是应诺了秦某所求?”

韦渚国主爽朗大笑。

先是将自己酒盅中酒水一饮而尽,片刻后,才缓缓道:

“将军今日坦诚以待,本王赏识将军的磊落气度和生死不惧的胆魄,便也据实相告好了。实不相瞒,韦渚优秀使节虽然稀缺,却也轮不上克亚立那帮跳梁小丑……”

他意味深长顿了顿。

从他这片刻的停顿中,秦墨忽而领悟到了什么。

克亚立不过是个三品官,扔他出去做个试探,成功最好,失败便为弃子,亦不足惜。

韦渚派兵越境,明面上是为了韦渚使节被杀讨公道,实际也是进一步揣测观察大云和谈的诚意。

难怪这个人,继任国君没多久,就敏锐判断出与大云和谈方为立国安身之道,也难怪他能够教养出漪焉这等眼界不凡的女子……

“上任国君沉溺武功,肆意征战,韦渚民不聊生,人丁凋零。本王既是做了韦渚之主,不欲百姓再承战火,诚心与大云修好。”

酒盅重重放在案几上,韦渚国君眼神灼亮。

“——只望将军信守承诺,找出杀我使节、乱我和谈的幕后真凶,当真为两国止戈息争,共修万世昌平。”

秦墨归心似箭,与韦渚谈妥宽缓期限后,即刻便想返回大云。

他正欲起身辞行,漪焉抢先他一步,对韦渚国君道:“父上,儿臣要随秦大哥……秦将军一同返回大云。”

“胡闹,你此前偷溜出宫,越过边境,险些为边民所擒,后又置身两军对战之中,生死一线。如此任性妄为,罔顾国女身份,本王如何还能允准你出宫!?”

“我必须与他同去。临行前我曾与‘呼瑜’约定,七日内没有我的讯息,便要在天虎军的俘虏营中起事。”漪焉一把拽住秦墨胳膊,唯恐他拔腿就走一般,振振有词阐述先前的精心算计,“我若不在预期时间内出现在裘将军面前,只怕人心不稳!父上,您必须允准我跟他走!”

秦墨惊愕,韦渚国主更是惊愕,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内心掠过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念头。

定国将军想:原来那日那名韦渚将领坚持要见国女,不仅仅为了确定她的安危,更为了直接从她那里得到指示。如此说来,漪焉在军中声望极高,果非虚名。

韦渚国主想:孩子长大了,有意中人了。

秦墨道:“公主,长途跋涉辛苦,您可交予秦某贴身信物带给裘将军检视,未必需要亲身前去。”

漪焉斩钉截铁:“本公主没有任何私人信物,有,也只能赠予未来夫君。秦将军要吗?”

定国将军哪敢开口索要人家的定情信物。

“既是如此……”带着漪焉不过多歇几回脚,秦墨心里惦记着速速回返,又想提起话头立即告辞,“秦某这便——”

“明日卯时,本王在宫外为将军送行,今日将军且在宫中留驻一宿。”国君心念电转,已然换上另一种目光意味深长的打量秦墨,“吾儿任性,路上少不得还要麻烦将军费心照拂。今夜就让本王寥尽地主之谊,既为吾儿提前多谢将军照顾,亦为两国交好讨个好兆头。”

“其实……”

秦墨还想婉拒,国君开声截断他的话,语调中鲜见有了丝不快,“将军若执意推辞,便是看不起我韦渚待客诚意。”

秦墨只有苦笑:“……那秦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漪焉还紧紧抱着他胳膊,这时听他语气松懈下来,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眼角余光正好瞟见她父上朝她投来的审视和不赞同的目光,猛然俏脸一红,赶忙放开了秦墨。

但又不想同秦墨离开得太远,在桌案下,手指悄悄勾住了他衣角。

已经重新打起精神,与韦渚国君再次举起酒盅的秦墨并未留意到她的细小举动。

既不能即刻回返,精神一松弛,几个日夜来彻夜难眠的疲累感顿时一涌而上。又兼韦渚国君和另外几个留在宫宴上的心腹朝臣轮番同他敬酒,疲劳混杂着醺然酒意,阵阵直袭而来。

一盏茶功夫过后,本就不善饮酒的秦墨一手扶住案几,渐渐泛起了倦意。

漪焉在他耳畔悄声道:“秦大哥,我扶你去休息吧。”

秦墨还保持着最后一点灵台清明,怎肯让一国国女这般做小伏低,晃了晃脑袋,回道:“不劳公主,让一名侍女带路即可……”

漪焉拉住他衣袖,莞尔一笑:“时辰不早了,我也要回去洗漱休息,为第二日的行程做准备了呀。我们韦渚接待重要贵客的住处,离我宫苑不远,我同秦大哥一道过去。”

她搀扶着秦墨,缓缓起身,与一直密切注视她的父上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秦墨迷迷蒙蒙中听见公主的父亲,用韦渚话对她说了几句什么,而漪焉飞快的同样用韦渚话回复了他几句。

宫宴上几名朝臣嘟嘟囔囔的附和了几句。

这番听不懂的话语交流,让定国将军暗自留了个心眼。秦墨合衣就寝时并未解下佩刀,提防着韦渚的人突然变卦,趁他酒醉中动手。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并没有人想要出尔反尔取他性命。

真正的惊吓在于子时过后,他就寝的床榻上,忽然凑过来了一个柔软温热的躯体。

是不是大家都不怎么爱看家国情仇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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