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星辰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竟把那句话硬生生的念了出来，他道：“你的心里真的清楚么？”

说完后，他才意识过来，自己也是愣了一下。

裴客也愣，说话的声音似乎也有些轻柔起来，也变得更加的平静了。刚才的那句话不过是他脱口而出，可当真正要回答之时，他却并不是那么的笃定。

他觉得他心里清楚的很，可始终略微感到惶恐，他真的清楚吗？

而面对这个问题，他并不知道怎样回答，只是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上官星辰心里有一种直觉，裴客不像会是同流合污之人，而且这种感觉很强烈，所以还是愿意信他。也许他真的只是想要一个自己守护的净土。

上官星辰尽和平的道：“可……你有没有仔细深究过，你这样很容易被人利用，军营里，你不敢保证不会出现第四个、第五个，甚至……更多内应，人会疲惫，裴客，你这个样子不累吗？”

累？他还有资格说累吗？

裴客冷笑一声，道：“战争就是永无止息的争斗，累了，谁都无法停下。”

上官星辰莫名有些窝火，气裴客老是刻意回避他的问题，他又皱了皱眉，道：“我就不明白了，这样的战争有什么意思？还是你觉得你很厉害，你能守着这个破城，你能百战百胜？你在骄傲些什么？”

听到上官星辰这么说，裴客也不高兴，他道：“我骄傲？我就是骄傲怎么了，我他娘的用得着你管？！”

上官星辰愣了一下，发现这是裴客头一次发火，但自己实在也是憋不住骂了声，又道：“是，我管不着，但你会后悔的。”说完要走。

“站住！”裴客反应过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心头微微一颤，犹豫再三，喊住了他。

上官星辰顿住身形，看着裴客，道：“裴将军这是反悔了？”

裴客也看他：“你去哪？”

上官星辰正在气头上，没好气道：“你管的着吗？”

裴客的眼神似乎很坚决：“我说过，会教你，我得遵守。”

“啊？什么？”

上官星辰半天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之前答应教他武功之事，上官星辰都快忘完了，没想到他还记得。

虽然有些感动，但现在他好像也不需要了。

他硬生生的丢出一句“不必了。”

此处谈不来，他没必要讨好，毕竟这种情况也不过是意料之中，虽然没抱希望，但他来了，总得把事情跟人说清楚吧。

他转过身，道：“裴客，我还是跟你说清楚吧，一开始我来到这，以及叫你教我什么，都只不过是我想要借你帮我报仇。”

上官星辰不紧不慢道：“我的父母，就是被瀛帝杀的，还有就是我看不惯，看不惯他们那样对百姓，也不忍心看到这样的瀛洲，所以想到了你，人们总说裴将军百战不胜，是无往不利的大将军，我以为只要说服了你，可以一举两得，但我想得太简单了。”

他说着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是一叶障目，我想，你若一叶障目，那我便顺风，吹开那叶，让你看见泰山。可……不是。你知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仍然要一意孤行，你到底图什么呢？我不明白，跟你相处呢，我感觉好费劲，我知道你是局外人，可真的是这样吗，万一哪天你就入局了呢？”

“我知道你一定在坚守什么，我纵使说再多也没用，所以，我走了，但又回来了，我是真的不想你纵使都要入局，却站在与我们对立的一方。”

裴客静静看着，默默听着，他欲言又止，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上官星辰突然长长叹了口气，像是如释重负了一般，有些松弛着，感觉自己一瞬都轻飘飘的，他一手拍在裴客的肩上，凑近了些，他轻声道：“裴客，想开一点。”

说完这些，上官星辰盯着裴客看了几秒，然后抬脚就要走，他道：“行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怎么选择，在你。”他走了几步，而后又转过头去，问候道：“那我走了……”

见裴客没说话，他就真的要走了。而倏然，手却猛然被人紧紧抓住，整个人都被硬生生的拽了回去。

但却是裴客走在了他跟前，眼底尽是思索之色。

上官星辰狐疑的看着裴客，耐着性子，抽回手，问道：“裴将军，还有何事？”

然裴客却直接忽视了这个问题，而道：“你跟我说的，可句句都是实话。”

上官星辰不清楚他说的是包括以前那些，还是指的今日这番话，但还是仔细想了想，他以前好像没有刻意骗过他什么，在这的日子，他一向的坦荡。

今日的话，也都句句属实。

上官星辰也没什么负担，他点点头，肯定道：“不然你以为？我这人从来不撒谎。”

裴客的眼睛亮了亮，问道：“当真？”

上官星辰：“当真。给你一晚上的时间吧，好好想一想我说的话，如果想通了，就来找我。”说完，这次的离开格外的顺畅。

大概是自己已经见了主，上官星辰也没去刻意避开巡逻的将士，心道，你们主子都没说什么，你们还能把我杀了不成。

然而，当大摇大摆走的时候却没见到几次，将士们警惕了一下，看见是他也没说什么。

这还真是奇怪了啊，你想要避开的时候，处处见得到，警惕的不能再警惕才好不容易的躲过，然当你大摇大摆，无所顾虑时，却没见几个人影。

以至于让他怀疑，这一切都在故意跟他对着干。

“李著！李著你在吗？”上官星辰看见了李著的帐篷，大老远就喊起来。

李著听见了也是很快满面春风的出来迎接，“星辰？你回来啦。”

上官星辰离开不久，他突然感觉自己在这么一个瞬间开朗很多，是真的。不知道出自什么原因，大概是跟裴客说了这么一番话，轻松不少。

“嗯，回来了。”他走过去，微笑着道：“我找你要取的东西还没忘吧。”

李著道：“放心吧，我都记着呢，就等你来取，不过说着，这半月多，你到底去哪儿了？也不跟我知会一声。”

两人鱼贯而入进了帐篷，帐篷里依旧散发着淡淡的药味，略带苦涩。

上官星辰还是皱了一下眉头，这味道实在让他敏感得不行，不禁想起明月山上目前停止的苦药，有些心有余悸，同时还莫名其妙似的想起了薛魏说得那句押韵的算不上诗的话——要想身体好，苦药少不了。

上官星辰：“……”

李著拿起桌上的小药瓶子就递给了他：“喏，里面有四十几颗，够你用一段时间了。”

上官星辰接过，道：“多谢。”

李著有道：“放心，竟然你认识我师父，师父这么乐意帮你，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以后你的药就都包给我了。”

上官星辰还愁这次过后，以后该怎么办，接过李著这一通话直接说了出来，有些受宠若惊，非常感激，同时有些不好意思道：“那……麻烦你了。”

李著：“没事。”

上官星辰：“李著，你说，你师父的医术怎么就怎么高？”他很好奇，都说中朱雀斜之毒者，当即必死无疑，但他却活到了如今，真谈得上是幸运了。

李著沉吟了片刻，想起了那个药方子里的一种他从没见过的药，甚至可以说那本不是药，而是一种野生的草，方子里有特意画了那草的画，好像正特意提醒没它不行。

这只不过是普通的草，李著实在不知它到底有什么作用，但他并没有质疑，照做了。

有一天，他上山去采药，碰见一个被毒蛇咬伤的女子，当时女子看见了那个草，也就顺便嚼烂了敷在女子的伤口上，结果，当他把女子送到医馆的时候，那毒就自然而然的解了。

很蹊跷，但又说不明白，李著知道是这草的作用，但一边又在怀疑，这草若真有这奇效，那为什么医学史上并没有记载，着一切真的太过诡异了，诡异的让人无法解释。

若说这草能解百毒，但又说不通，为什么上官星辰身上的朱雀斜没有完全解开，而是要随时揣在身上，复发了立即就吃才能缓解呢？

方子里是调节人身体的方子，而这草，才是缓解毒的关键。

但裴客并不打算告诉上官星辰，知道师父不直接告诉他这草的事情一定有师父的深意，所以面对上官星辰问师父的医术，李著答道：“你也说了大家都叫他李神医，医术不高，还能叫神医么？”

上官星辰觉得他应该是不知道才这么说的，便没再追问下去，而点点头，表示有道理：“也是。”

两人寒暄了几句，听见外边传来一阵沉重且急促的脚步声，正匆匆往一个方向赶。

两人双双对视一眼。

上官星辰：“怎么了这是？”

李著：“好像出事了。”

两人急忙出了帐篷，揪着一个将士追问发生了什么事。

将士说，是军营后的那个城门后的街市出事了，是皇城那边的百姓吵了起来。

听说不可开交。

听后的两人双双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的眼里看见了相同的神情，在达成共识的那一刻，一同迈步，跟了上去。

上官星辰：“你知道是个什么事儿么？”

李著：“大概是皇城那边的百姓想要过河而来。”

上官星辰眼底闪过不解：“过河？”

李著：“从这里去皇城的路有一条河，河上的桥有一天突然断了，也没人去管，皇城那边的乱也没延续过来，裴客他又是个死守承诺的，当然两难，但有次朝廷送来了一些军粮，裴客想要一块能守的安宁，而瀛帝想要他好好守城，好在这皇城无忧无虑，两人算是达成共识，便这样下去了。”

“而那河，成了乱与不乱的边界。”

上官星辰听的心头一紧，虽然对方说得很快，但他还是捕捉到一个关键字眼：“承诺？”

李著：“哦，是这样的，裴客呢，乃一代英明将军，而祖师所训家规，无论何时何地裴家誓死守城。”

难怪，他这么看重承诺，难怪抓着他死死的说一定会教自己武功，他心道，虽然人看起来不像死脑筋，但唯独这个却是死得不能再死。

李著突然告诉他这些，或许并不是相信他，只是他来了，带来了师父没死的消息，好像也并不想看到这样的一幕。

李著很清楚上官星辰来这里的理由，很多时候他都有无意听见他们说话的时候，说这些只是不想再如此了。

因为，他明白，其实裴客也明白，这盛世，终将不复。

怪曾经，一个过于忽视，一个过于执念。

一个道，珍惜当下，今朝有酒今朝醉。

而另一个，其实还很迷茫。

可却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而且，猝不及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