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星辰刚一出宫门,一道圣旨猛然响起——荆州相国,横空降世。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上官星辰…………朕特封丞相,并赠丞相府一座
……钦此!”
上官星辰看向宫城上念圣旨的太监。
太监双手捧着圣旨,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丞相还不接旨?”
上官星辰下了跪,伸出双手,那道圣旨便从城楼上下落,最终款然落在他手中。
如同无形之山,千钧之重落入手中,让人忍不住捏了把汗。
可他清楚,荆帝那是在提醒他。
从宫墙落下,自是没什么好结局的。自古如此。
“臣谢过皇上。”
接着的几天里,荆帝便接二连三的请这个上官丞相入宫,说是能帮他处理朝政。
上官星辰的名头瞬间便响亮了荆州,成了街坊四城里口头上的热点。
今夜的天忽然飘起小雨,淅淅沥沥、淅淅沥沥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着。上官星辰则站在自家院子的走廊上,无尽的黑夜飘渺且虚无,静静的长夜,只剩下丞相府阑珊的灯火。
分感凄凄。
要是这个时候,父母亲还在,这府上也定然热闹。
只不过往事已成过往,不可追随。
上官星辰当上丞相已有段时日,皇上也是日日请他入宫聊天下棋。
所有人或许都不明白,凭什么,上官星辰只是进了一趟宫中,为什么便如此深得皇上喜爱?
这对于所有人来说都不公平。
但他们却也只得承认,荆帝做事向来有他的道理,倘若这上官星辰真的无能无用,又怎会坐上这丞相的位置。
所有人都敬爱他们的皇帝,他们都很相信他,因此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
可费尽心思杀掉忠臣的人可就不一样了。
连着近日的几个案子,作案手法几乎大相径庭,说不清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但不过作案动机却很明确。死者皆是忠心赤胆或才高八斗之人,他们都有个共同点就是深受荆帝赏识。
这一计乃上官星辰向皇上提出,目前那些死者尸体或早已无了任何痕迹,要想找到凶手,唯一的办法便是引蛇出洞。
上官丞相之名已然沸沸扬扬,心怀妒忌之人肯定会怀恨在心,那他也定会像之前一样杀人开路,平步青云。
然而,这灭杀人的最好时机,正是这——
夜雨蒙蒙,万籁寂静之时。
一阵风吹过,香薰燃得正旺,一个黑衣人拿着刀跳了出来,上官星辰并不及闪躲,连忙吹响了手中的口哨。然而,自己的背上却已经被对方砍了好大一个口子,他穿的是白衣,鲜血淋淋很快便侵染了衣衫。
痛感一点一点的开始蔓延,他的脸开始变得苍白而无血色,而心间也是似有似无的疼痛,他那时便反应过来,这刀上淬得有毒,并且这毒似乎还很厉害。但他却不曾把难受表现出来。
因为,比起任何泄漏脆弱那是最为致命的。
上官星辰依旧站直身子,强笑道:“在下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持刀伤人?”
黑衣人却并不想与他说分毫话,在黑色的面罩上,他的眼睛微动,似乎冷笑了一下,举起刀,寒光凛冽,二话不说便要痛下杀绝。
上官星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直勾勾的盯着他,想是在等待什么似的,有些眼里满胜在握的样子,但总不是在等死。
只见那刀离上官星辰只有一寸距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哐的一声,电光火石间,一颗石子飞一般的将刀弹开。
黑衣人有一瞬间的懵逼,向石子来处望去,听见有人破门而入,然后鱼贯而出来了一群人,个个身穿棉甲,手持剑柄,团团将他围住,剑拔弩张。
黑衣人被几个人按在地上,刀剑架在他脖颈间。
一个领头官兵此时又走了过来,说道:“你,无处可逃,整个丞相府已被皇城司包围。”
黑衣人看了他几眼,却也只是轻描淡写:“哦。”
官兵问:“你是谁? ”
黑衣人反问:“很重要吗?”说完,他仰了仰头,叹了口气,笑了笑:“你们还真是,好算计。”
官兵并不想与他多费口舌,走上前伸手要扯下他的面罩。
黑衣人猛然抬起那双凌厉的眼,极速闪躲,趁人不备还挣脱了被旁边两人束缚的双手,其间顺势挽过拿刀架脖子的人的手,猛然用力,折了人的手,随一声惨叫那人丢了刀柄,他便眼疾手快的攥在手中。他的动作极快,官兵没及反应,那伸出去的手已是收不回来了。
其他兵见此也都警觉,个个上前一步把剑都拔了出来。
谁知下一秒,在场的人只见的寒光一闪,然后吹来了一阵风,一把刀便干净又利落的砍去那官兵的手。
随着一声惨叫,血花四溅,一只手坠落于血泊之中静静躺立。官兵捂住手上的伤,既痛苦又悲伤,可这血却是怎么也止不住。他再没了方才的气势,跪在地上浑身着发抖,不可置信的哭叫起来:“手……我的手!!!”
其他兵顿了顿,似乎有一瞬间的犹豫,他们算是皇城里的新兵,没上过战场,平日最多也是在宫中巡逻。杀人见血的场面习武人没少见过,或许也没什么,但现只因经事不多,遇到如今的场面,他们也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本以为以皇城司的威望足矣让犯人折服,可谁知这竟是一只凶恶的老虎。砍起人来毫无顾虑的凶狠至极,竞连眉毛都不带皱一下。
上官星辰在一旁昏昏沉沉的扶着栏杆,见了血,似在毒性的侵蚀蔓延下清醒了些,他突然鼓足了劲儿,厉声喝道:“抓住他!”
话音刚落,在当皇城司的兵有所行动时,几乎只是一刹那间,那黑衣人便已没了踪迹。
上官星辰醒来时是在宫中。
没一会儿,荆帝便来了。
“怎么样,感觉好些没?”
“我的毒……”
荆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天下毒,朱雀斜,已微入脊髓,虽用药缓解,但,解不了……”
上官星辰似是颤了颤,问:“我……还能活多久?”
“不过朕宫中的李神医说,只要按时吃药,便可以保你性命无虞,活个几年,多则十几年,少则两三年,但要看你能不能坚持了。”
上官星辰想要起来,被荆帝给制止了:“臣……多谢。”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荆帝越想越愠怒:“真不知是谁竞如此大的胆子,皇城司的手都敢砍,真的是完全不把朕放在眼里!”
上官星辰说:“皇上,那人是李停。”
荆帝半信半疑:“那人不是一直带着面罩吗?你又怎么确定是他?”
上官星辰突然心间难受,吼口刺痛,猛然一阵狂咳,一旁荆帝一时也无可奈何,手停在半路上,止住了要拍他背的冲动。
良久,上官星辰勉勉强强止住咳嗽,紧紧盯住荆帝,道:“皇上信我,我说是他,就是他。”
荆帝仍然疑虑,于是说道:“你可知道,无凭无据诬陷于人是何罪名?朕担待不起,你也脱不了干系。”
上官星辰施了一礼:“倘若是诬陷,一切罪责臣甘愿承担。”
荆帝似说不过他,但心头仍有顾虑,上官星辰笑了笑:“皇上,我有把握,您信吗?”
荆帝听他如此一言,也明白了上官星辰要邀自己看戏。
而戏,有人要看,便会早早塔起台子,只待伶人说唱。
荆帝心领神会,也愿相信于他。
宣,李停!
李停入大殿的时候十分警惕,在当看见荆帝旁站着的上官星辰,瞬间眼底凉意倏起。
从他进大殿开始,上官星辰就盯着他了,见李停看了过来,上官星辰便礼貌的笑了笑。然李停不领情,撇开眼便不再看他。
李停冲荆帝施了一礼:“臣,李停参见皇上,不知……皇上叫来臣所为何事?”
荆帝道:“免礼吧。李城主啊……”
“臣惶恐!”李停又拱起手来,低着头:“臣不过区区副城主罢了,皇上如此称呼……”
荆帝哈哈一笑:“朕道是何事,无妨无妨。”
李停这才挺起腰板,认真的等待下文。
“昨日丞相府一事想必你也听说了,皇城司司长官兵一手断,朕的丞相还深受重伤,”说着荆帝把手搭在一旁上官星辰的肩上,没一会就又放了下来,继续说道:“按理来说,宫城外之事本不该皇城司所管,只是你们官府对丞相多有偏见令他无处求助。可是如此?”
荆帝的这一动作却让上官星辰有些蒙蒙的。皇上哪该是这样,竞没一点威严。但不过想来也是,荆州曾经也是荒漠悲苦之地,发展如今,有个这么和蔼、不分贵贱的一个好皇帝真不知是这荆州百姓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可为什么瀛洲便不能如此?
李停看了看上官星辰,又看了看荆帝,拱起手:“是。臣只是心有不甘,为什么?臣兢兢业业几十年却比不上他?臣知皇上明晓事理,于是斗胆恳求一个理由。”
荆帝看着他,面色越发沉重:“行,上官星辰才多学广,不仅能助朕处理朝政,而且跟朕很是聊的来。”
李停闻言,若有所思了会儿,然后点了点头,苦笑一下:“臣,明白。”
这时,上官星辰向李停走近了些,不像平时与人闲谈一样拐弯抹角,他步步逼近,一字一句地问:“我问你,昨晚是不是你?”
李停收回了手,镇静的盯着他,“臣不明白丞相大人在说什么。”
上官星辰又重复道:“昨天晚上的黑衣人是不是你?几连串的案子,凶手是不是你?”
“没想到丞相大人竞是如此当机立断之人。”
上官星辰又问:“是不是?”
结局似乎已是定然。
“不是。”
这时荆帝却开了口:“李停,你为何想要升官?”
“为臣的娘……”
李停话未说完,上官星辰突然厉声喊:“来人!”
说罢,沈寻迹便带着个鬓边苍苍、身穿布衣的老妇人进了大殿,而此人,正是李停的娘亲李夫人。
就这样,上官星辰又拉来一个台下人。
李夫人看见了自己的儿子,既欣喜又惊讶:“停儿,你怎么在这啊?”
李停愕然,没想到上官星辰竞把自己的娘亲带了来。
“娘……”
荆帝问:“为你娘怎么?”
李夫人有些蒙蒙的,但还是认真的听着。
李停顿了片刻,只好拱手硬生生答道:“为……臣的娘争光,让他过上好日子,不再受苦、受累……”
听了儿子的话,李夫人倍感欣慰,她莞尔,觉得心里有些暖烘烘的,他的儿子长大了,也知道关心娘了。她的眼底闪着柔光,直至心间,缓缓蔓延。
可不一会儿,她眼中又噙满了泪水,她道:“停儿,听见你说的话,娘真的很高兴,真的……但你要记住,娘从始至终都希望你快乐,争不争光什么的我根本我所谓,那不重要。娘不怕苦,也不怕累,和你在一起呀,就是我最好的日子啊。”
“哦,对了。你舅舅昨日来信了,说让咱们回乡下老家去,他要来接咱们呢,停儿,你快些辞了职吧,你舅还说在那啊你白天跟他在村里帮衬着,晚上一家人在一起别提多幸福。”
上官星辰一时顿感不妙,他请来的台下人不知不觉间却成了台上人。这比他预计的还要早。
他原意本是请李夫人来,关键时刻可劝李停说出真相。
谁知,这样的发展结果却令人触目惊心!
李停站在原地,低着头,若有所思。李夫人走近他:“停儿,你怎么了?你有没有听娘说话,辞了职,明儿咱们就回乡下。”
李停从来都没有拒绝过母亲什么,但这次他却沉默了。
李夫人不傻,或许猜到了他的心思,但仍想规劝,她抚上他的肩,轻轻拍了拍:“停儿?停儿……唔……”
那一瞬间,全场窒息。
李停的眼底早已起了杀意,许是再也遏制不住:“你们,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随后猛然拿出腰间藏得很深的匕首,向李夫人的胸口狠狠刺了两刀。
李夫人嘴里淌出了鲜血,她的眼眶通红,眼里含着眼泪,却看不见那极致的不甘与遗憾,她到死都看着他,只是因为心间的疼痛,再也表现不出来那满眼的爱意,她满脸狰狞,浑身颤抖,可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停儿……你……要好……好……的……”
她躺在李停的怀里,只说:
停儿,你要好好的。
荆帝实在是看不下去,怒喝一声:“李停,你在干什么!”
待李停反应过来时,母亲已然离开,静静的躺在他怀里,眼里终是流下最后一滴泪水,却永不瞑目。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在期待,可最终的希冀却就此湮没。
泪水很快模糊了李停的双眼,手中的匕首就此滑落,眶当一声胜似无声,他的唇直打哆嗦,几不可闻的诘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他想要握住她的手,可才见她身上满是血迹,他终是不可置信,缓缓抚上她的脸,在温度一点一点的消失着的时候,这时李停才意识到自己的娘亲死了,而且是被他亲手杀死的。
李停看着李夫人的脸,用手轻轻阖上她的双眼,将她紧紧抱住,似要将她融入血肉之中:“对不起、对不起……”
他真的没想过杀自己的娘亲,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方才就是控制不了,只觉的心中甚是烦闷。
他真的不想走,他真的很后悔。
“娘……停儿会给您争光……”
……
上官星辰见了这一幕,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很不是滋味。
难料,李夫人只是李夫人,甘愿台上死,所换一君醒,也不愿做那看戏长苦的台下人。
不过也是,她毕竟不是上官夫人。
人生如戏,缠绵悠长。
这场悲剧,是他一手造成。
后来,
李停招了供,几连血案得此翻案,但这样的结局,真的是上官星辰想要看到的吗?
用一个慈爱的母亲的命换来的,真的好吗?
他真的心安理得吗?
说李停,他是一个年少很聪明的人,自小和李夫人相依为命,两人过的不富裕,但足够两人生活,他很敬重母亲,虽然常听娘亲说要他快乐,争不争光都无所谓之类的话,但其实他心里明白,娘亲也是羡慕别人家的孩子做了番伟大的事业的,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为娘亲争光成了他持久以来的心病。他弱冠之年才出去闯荡,又因为常年在家待着没什么经验,导致一直以来总不顺心,后来的不知不觉间便走向了这一条不归路。
总之,他从年少执念深沉再到彻底破碎,到头来一枕槐安也终难实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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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台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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