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黎明前安眠的烛泪》

儿时最发愁的事莫过于每年春季电路检修，那会儿条件有限，停电电梯都用不了。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停电整整三天，带动的蜡烛卖得近乎脱销，家家户户争先恐后攒好这种相对原始的照明工具。小学建在家属区，大多同学是单位子弟，学校用另一处电路不受影响，着实让大家郁闷。

“斯巴达”的班主任断电时间都不放过，在其他班体恤停电而少布置作业的情况下，我们这个优秀班级的语文作业一如既往的繁重，那三天切身体会到古人伴烛苦读的意境。

头一晚，眼看黑夜一点点儿吞没残阳，烦躁的我望着堆积如山的作业，心里把班主任的祖宗问候了个遍。

下班回来的母亲见我咬牙切齿摸黑写字，训我写作业态度不端正，还不点蜡烛费眼睛，把一支红烛点亮，在我书桌前倒扣一个瓷碗当烛台。

红烛的金色火苗在打火机的一声脆响中，跃入几乎一片墨色的室内，气冲冲的我被这一簇小小的跳跃的金黄，骤然驱散缠绕在我心间的不良情绪。

“好好学习！班主任是为你们好！”母亲看我有了光源还发愣，斥我不自觉。我像招财猫一样傻笑摆手，忙窝回冷哇哇的座位，打算今夜学古代学士燃烛苦学。偶尔偷懒瞄瞄窗外，手上毫无知觉地动着，眼睛寻着我能捕捉到的夜间烛火。

停电的小区陷入难得的寂静，不似往常居民夜里用电灯时炽亮通明。人造光源带来比传统的蜡烛及煤油灯更高效的照明作用，也总有些僵硬。是种一动不动的机械似的光亮，有时亮得过于刺眼，甚至颠倒黑夜更替，一通宵就照到天明时分。

宁静。

没有电灯的夜色格外宁静，恢复了夜千百年来的暗沉昏幽。发蓝的漆空没了平常白炽灯的过于亮眼，终于让我看清她的容颜——

一张说黑不黑，说亮不亮的恬静面庞。

似月中仙子夜深人静时降落凡尘，姣颜沁着月的清华，月白色的素衣迤逦于地。轻薄的霓裳因暂时远离天际皓月，透过疏缝隐约穿过几丝遥遥在望的稀薄月影，连带着所有祭白染上了些自然夜景的沉郁之色。明黄色的星子或隐或现，那是簪于仙子云鬓上的步摇，在夜风的摩挲下摇曳着、起舞着……

也会有另一种稍显焦黄的色彩，在仙子长裙下闪着萤火虫般的光芒。不类簪花烛光的清远悠长，不类仙子高处宫殿永远散射着一种看似遥不可及的清贵。

许是这来自凡尘的黄光总带了些人间烟火气，一种在烛泪的缓缓流淌中，照亮墨夜静候朝明将至的名为“烛火”的人间之光。

手中的钢笔被早看得失神的我握得喘不过气，一股淡淡的焦味钻入鼻腔，大脑一个激灵摔倒在现实世界。

下意识地装模作样写作业，笔长时间未使用干涸了墨水。我暗骂一声，在草稿纸上胡乱划拉。发觉围绕我的光源稍稍暗淡，抬眼撞上因大意而被蜡烛的火光熏出一个小窟窿的塑制台灯。

这种现象实在危险，还好停电了，不然定会发生安全事故！

心有余悸的我非常后怕，小心翼翼地打量那个露出了些台灯内部电路的周际都爬满了焦黑色的窟窿，暗想自己接下来该如何蒙混过关，免去家长的批评……

不一会儿，母亲进屋为我添火。我庆幸昏暗的室内让她暂时看不到这场小事故，嘴里更不敢嘟囔，猫一样乖巧地缩着写作业。写完快十点，睡眠不好的我竟倒头就睡，仿佛没有白炽灯及噪声干扰的入睡相对快些。

一夜无梦，翌日按时起床，梳头时瞥了眼昨夜那些陪伴我的蜡烛。

最初燃得成了一滩红胶状的固蜡，后面还剩一小截。随手摸了摸，滑腻腻的润泽，在黎明到来前，默默冷却并凝固它起初滚烫的泪，心中颇为怅然。

拉开窗帘，朝日的阳光万千金缕般泼洒房内，浸得我未叠好的床铺、摊开的课本、歪七歪八的杂物……以及躺在桌上的斑斑烛泪，都被镀了一层闪烁的金箔，安详地沉睡着。

停电的第一晚，同样宁静地过去了。

我凝视着其中一点泛着银光的烛泪，心想它应该和黎明有个古老的约定，一场关于交接昼夜的约定。

现今不常用的它还是那么温柔，在千百年的光阴间，无怨无悔地燃烧自己，在漏夜时刻常常安息，只待黎明轻柔地唤醒它、普照它。

姒月喵

2020年1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