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老照片·我在“仰望”》
对拍照总有种莫名的憎恨,估计是厌恶在闪得晃眼的“咔”中,烙定不能展现自己那微不足道的一瞬。
我儿时配合家人摆拍就使坏,不是愁眉苦脸就摇头晃脑,以致我现在翻看相册懊悔不已,几乎没一张能拿得出手。
任性终归以各种貌似“别人欠我钱”的臭脸,沉淀为一张张我不忍直视的老照片。
泛黄发皱的边角让我触摸时忍不住小心翼翼,不知怕碰碎那时难以言喻的执拗心境,还是爱护这些仅此一张连胶卷都失踪的相片。我曾倔如牛的心到底被岁月磨去棱角,温润如我而今翻看间,不时溢于唇畔的笑……
笑的原因有太多,好笑自己无知,嗤笑自己倔强,苦笑自己顽皮,还有微笑……微笑有些严肃的场景、有些故去的人,因我“臭脸”的搅和,反倒更深刻地印在我脑中。
和活了92岁的外婆合影的我照旧是淘气包。
2005年86岁的她还身体硬朗,好不容易等到爹妈带我回来,坐在院中凳子和被强行拉过并夺走铁锹的我,照了好几张让人忍俊不禁的合影。其中这张我难得没摆脸而是漫无目的地仰天,又因实在怀念挖土工具,索性拿着她拐杖好安慰自个儿受伤的小心脏。
“妞娃乖些!头低下来!”
“别管了,当她‘仰望’。”
“算了,小孩子嘛。”
……
老人宠娃在外婆这儿淋漓尽致地体现,最终以父亲定义我正高深莫测地“仰望”后,母亲不情不愿地按下快门,定格这张亦是我不情不愿与外婆的合照。
彼时看天的我既不想见母亲等大人想扁我却暂时没法的眼神,也不想看身旁的外婆后来有没有看我等我低头。
我只知道,这位甚少相见的高龄外婆很和蔼,瘦小的身材像一团棉花,在我把双手搭于她肩膀时,就像羽毛跌入棉花被里,轻飘飘地飞起来,又软绵绵地沉下去……舒服极了!
别惊奇我外婆的年龄,她生母亲就年近五十,母亲走出农村成家立业,她又因年龄过大无法出远门,只能眼巴巴等我们抽时间回去看她。而我儿时因距离,长大因学业导致和她接触不多。印象最深的便是2009年小升初暑假,在母亲的老家山西平遥待了一周多,便是我与她最后一次见面。
“你舅打电话说,你外婆这几天不吃不喝却睁大眼睛,似乎在等你妈……”
2011年6月,我忙于期末学业,依然对我很陌生的外婆在这个季节离去。母亲父亲推掉工作先后赶回平遥,我那时真说不上多么难过,但心里不美气。期末考试稀里糊涂地混过后,他们胸前别着“孝”字风尘仆仆地回来。
“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对1997年就失去外公的母亲而言,外婆的离去让她彻底沦为孤儿。我当时哭了,其实不算哭外婆,而是哭没有作为人生源头父母的母亲,如今只剩归处……
人类情感的觉醒,似是随年龄增长渐浓。
2016年6月也是大一期末,76岁的爷爷去世,我首次爆发出失去亲人的巨大悲痛。尤其是眼睁睁看着爷爷的棺材埋入深不见底的地下,我起初仰望灼眼的天,不敢相信这一切,随后跪在麦田上,和送丧的亲属们哭得撕心裂肺,头一次这般近在咫尺,看着生命永远没入黑暗。
常说人死后化为天上星子,可在城市大气污染的夜空里我未见过多少。出门偶尔驻足仰望阳光不太刺眼的晴空,忽觉这个不经意的动作,与我儿时那张和外婆的合影有些像……
我在仰望他们。
备注:
这是2021年的旧文,正好也是外婆去世十周年所写,当时参加《陕西交通报》7月末版“老照片”主题征文活动,不过最后没刊登上。
其实刊登与否并不重要,看到征稿启事前,我就知道这张老照片的存在。主要想纪念外婆,后面有机会也会写写老家的故事……山西人普遍长寿吧,外婆辛劳一辈子,晚年靠考出学的母亲,过上不错的生活,最后也等母亲回来才安心离开。生命就这么坚强、母爱就这么伟大!母亲是外婆最小的孩子,也是最后的孩子,前头还有个女儿一出生就夭折。因怀念我这位早夭的小姨,才有了母亲的出生。
外婆是那个年代为数不多成功逃掉裹小脚的女人,从上个世纪的动荡年代,活到本世纪的和平年代,她一辈子的活动空间只有村里那一方天、一座院,她是无数旧社会农村妇女的缩影,活着就是相夫教子,从没为自己活过……如果外婆已转世,希望她这辈子能做个快乐的小姑娘啦。
姒月喵
2021年7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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