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黄澄澄麦田在高铁的呼啸声里倒退,江瑶望着窗外闪过的残影,将目光向上抬了抬。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只不过换了方位。
挂在天际的夕阳,映衬着晚霞,发出橘黄的色调,犹如黄玫瑰晕染一般。
江瑶仿佛回到了李家村那个稀疏平常的傍晚。
布谷鸟在屋头树梢某个角落不知疲倦的叫着。
江瑶托腮坐在大门口,闻着邻居家的烟火气,等待着父母从田间归来。
厨房里,火炉旁,煨着两碟家常菜。
堂屋里,饭桌前,弟弟正皱眉写着算术题。
弟弟胖乎乎的小手好似怎么也捏不明白7 8等于几。
窗外昏黄的灯光照着院落,整个小家温馨又温暖。
幼时记忆里稀松平常的一幕,此刻的江瑶心向往之。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一眨眼,霞光遍天的窗外,已然换了色调。
直至窗外的最后一抹亮光被夜色吞没,江瑶不期然望见了窗户上映衬着的面孔。
那是一张年轻富有胶原蛋白的脸,脸上满是自信;眼里闪过无畏与纯粹。
恰少年,风华正茂。
想到最近网上说起有关于大学生清澈的愚蠢等相关话题,江瑶忍俊不禁。
将前面拍的窗外夜色凑成九宫格,江瑶一键发送,配文:共赏霞光。
熄灭手机屏幕,江瑶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假寐。
等待着列车的到站。
C市,北清农业大学。
殷寒潮刚刚走出实验楼。
想着实验室的结论与学术网的参考文献有很大差距,他在脑海里一一排除原因。
想着再看一眼文献,却撇见屏幕里的提示消息。
“消息来自你的关注。”
殷寒潮的心颤了颤。
他手指微动,点进去。
九宫格的照片,按照时间顺序,将傍晚与夜色降临的风景都拍了下来。
殷寒潮点进关注主页,往下划了划;又点进聊天框。
聊天停留在昨天,客气又疏离。
“师妹毕业快乐。”
“谢谢学长,也祝学长硕果累累。”
殷寒潮坐在车里,敲敲打打几句话,最终觉得都不合适,又挨个删除。
后来,只憋出一句“到家了没有?”
殷寒潮皱皱眉,觉得有些生硬。
“你到家了没有?”
不行不行,有些强势。
“江瑶到家没有?”
不行不行,有些死板。
还想再发句什么,可殷寒潮看着屏幕里接连撤回的三条消息提示,只能先启动车子。
等红绿灯的间隙,殷寒潮抽空解锁手机。
对话列表里干干净净。
殷寒潮不死心,又点进江瑶朋友圈,将九宫格图片看了又看。
“列车到达终点站……”
乘客走动的声音与列车广播声同时响起,江瑶睁开眼,提起包下车。
江瑶是李家村出去的大学生。
在这个本科生遍地走的时代,农村家庭出身的第一批本科生已没了先天优势。
这是毕业就业课上,白发苍苍的教授,随口的开场白。
坐在教室角落里的江瑶不自觉点点头,深表赞同。
于是,一毕业,她便将行李打包,邮寄到家。
自己紧随其后。
既然大城市没有发展的角落,那何不回家去?去建设家乡?
顺便把这些年的见识带回去。
这一举动,江瑶暗暗筹谋了许久。
伟人曾说过,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江瑶将身上的包紧了紧,踌躇满志。
C市的殷寒潮,望着手机界面上撤回的消息,沉默了半响。
这个点,江瑶估计睡了。
他收回发消息的手。
清冷的眸子里,藏着不易发觉的失落。
而远在高铁站上下车的江瑶,正坐在地铁里,靠着椅子,在静谧的氛围中,早已陷入了昏睡。
李家村的正午,静谧又燥热。
江建国一家。
顾红将落灰的床单被套塞进洗衣机,嘴里嘀嘀咕咕嘟囔着什么。
江醉星抿着唇,蹑手蹑脚扫着堂屋的地面。
江建国将后屋院里的水龙头关闭,讨好的端过顾红手里的盆子。
“老婆,我来我来。洗了这么多衣服,累了吧?”
说着,江建国半推半搡,将顾红推到了堂屋里的沙发上。
怕怒火波及到自己身上,江醉星连忙出门,把爸爸放在后院盆子里的衣服晾了起来。
顾红见小儿子走远,在江建国身上狠狠掐了一团。
“嗷嗷,疼疼疼。”
江建国不敢躲,只能受着。
完了,还连连出声求饶。
顾红干了一上午活,也没了脾气。
于是,她没好气的睨了江建国一眼。
“饭做好了没?”
“好了好了!”
江建国嬉皮笑脸,连忙小跑跑进了厨房。
饭桌上。
顾红端着手中的碗,百思不得其解。
几辈人拼命想要走出的大山,怎么自家妮子信誓旦旦要回来。
回来就回来,还扬言要干出一番大事业。
看着说出这话的江瑶,顾红也被气笑了。
不过顾红也想通了,随江瑶折腾去。
她折腾累了,自然就知道县城的好了。
江建国见顾红脸色稍霁,心下盘算着明日的安排。
此时的江醉星有些庆幸。
幸亏老姐不务正业。
不然这个周末,惨的就是他了。
刚上大一的他,第一学期就挂了科。
为了这件事,老妈已经唠叨他好久了。
结果平时不吭声的姐姐,闷声点了个大炮仗。
要不然,即将临近大学考试周,老妈定会想起这件事,在他耳边唠叨个没完。
家里每个人各怀心思,远在高铁上的江瑶却是毫不知情。
她甚至还有心情,趁着夜色发了个朋友圈。
舟车劳顿的江瑶一接触枕头,便和昏迷了一般。
远在C市的殷寒潮,却有些放心不下。
他反复点进江瑶的聊天框。
聊天框显示江瑶无线网络在线,殷寒潮稍稍松了口气。
着个夜晚同样辗转反侧的,还有江瑶的妈妈,顾红。
虽说要回家种地,可看着这庄稼的收成,总觉得亏的慌。
辛辛苦苦供出来的大学生,总不能泥手泥脚种一辈子地吧?
月挂半空,夜色如墨,身旁鼾声如雷。
顾红踹了身边人一脚。
鼾声灭,复又起。
烦躁的顾红翻了个身。
和女儿江瑶的聊天界面打开又关闭。
“妈,我要回家种地。”
几个字如同惊雷般砸在顾红的头上。
直到现在,顾红耳侧还是嗡嗡的。
看到消息的瞬间,顾红询问江瑶,消息是否属实;得知江瑶笃定的回复,顾红有些无措。
原本是要她继续读研或者考个别的事业岗位的。
奈何瑶瑶的这个炸弹一出,人瞬间乱了棋局。
顾红幽幽叹了口气。
身后搭来一条胳膊,紧接着,一条粗壮的腿紧随其后。
顾红一时动弹不得,挣扎两下无果,迷迷糊糊也闭上了眼睛。
对比顾红一夜乱七八糟的睡眠,江瑶倒是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早起的她先是转了转县城周遭的农机店;又去种子市场看了看。
顺带逛了几个农药店;还去菜市场溜达了一番,随手买了些家常小菜。
坐大巴车回家的江瑶,不知道她的步数在好友圈的步数排行榜里一路飙升。
盯着眼前的运动排行榜,上面显示的江瑶运动步数五位数,殷寒潮有些失笑。
遂即,殷寒潮放下手机,开始分析这几天的实验结果。
李家村。
“瑶瑶要天上的星星,你们也摘给她吗?简直胡闹!”
江五爷听见江建国的来意,有些生气。
“不让瑶瑶找个班上,找个婆家嫁人,一天天劲胡整!”
江五爷说话的时候胡子一翘一翘的。
江建国有些想笑,赶紧把视线移到别的地方。
沉默了半天的江五爷,态度似乎有些松动。
“你去把老大老二叫来,我说些话。”
“好嘞,爹。”
江建国兄弟三,他最小。
上面还有老大江红军,老二江建军。
“瑶瑶真这么想?”
“你们怎么也不劝劝?”
“种地的苦女娃娃怎么吃的来?”
江五爷的院子里,四五个人叽叽喳喳的出声。
顾红瞅了眼江建国,保持沉默。
等大家说完,江建国嘿嘿一笑。
“我姑娘,就随她折腾吧!”
江红军瞅了眼江建国,仿佛知道了他的算盘,便猛吸了两口烟。
“菊兰,今晚我们大家一起在老三家吃个饭,你们操弄一些。今天正好我们三兄弟在,给老爷子把房子收拾一下。”
老大江红军说完,便开始搬洗衣机,侯菊兰听闻,点了点头。
“我家里还有些菜,不吃就坏了,我去拿。”
侯菊兰说着往出走,李燕和顾红紧随其后。
“瑶瑶是认真的吗?”
往顾红家走的路上,李燕开口。
顾红这几天还有些懵。
她有些无奈的看了眼李燕。
“现在情况就是你看到的这么个情况。我也没嘴说。总之就是江瑶要种地,江建国要支持。”
看着顾红肉眼可见的疲惫,李燕赶忙安慰道。
“没事的没事的,小姑娘没吃过苦,吃过就知道了。”
“唉。”顾红叹口气“这父子俩气的我乳腺又增生了几厘米。”
李燕被这句话逗的有些发笑。
话音未落,便推门进屋。
三个妇女开始着手准备一大家子的饭食。
“这个老大,我这个衣服新新的,给我丢了做什么?”
见江红军把自己的衣服一股脑的扔,江五爷坐不住了。
他端着茶杯,扬着脖颈,厉声发问。
因为情绪激动,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你那衣服,给狗垫窝狗都嫌烂,赶快有多远扔多远。”
洗完拖把的江建国进屋拖地,闻声头也不抬的说。
江五爷不可置信的看了眼江建国。
这个人,前一秒还求着自己给大家开会,后一秒就和他大哥一个战线。
果然人老了,没什么话语权了。
擦窗户的江建军看见老爷子的表情,笑了笑,没说话。
“姐,快到了发消息,我来接你!”
开黑结束的江醉星,打开和江瑶的聊天框,一个消息弹过去。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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