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九九重阳

沈清河点点头,两人并肩往陆记烧烤店走去。

晚风卷着隔壁糖炒栗子的焦香直往鼻子里钻。

沈清河侧头看江野。

她走在路灯下,黑色真丝衬衫的下摆被风吹起,露出里面的高定内搭,像株黑玫瑰。

“你妈妈知道你做这些事,不反对吗?”沈清河想起江临风下午的态度,忍不住问。

她研究民间信仰多年,深知大多数家庭都难以接受子女从事看事儿这类行当,更别说江野这样的家庭。

江野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她?当年我姥姥要教我本事,我爸跳着脚反对,我妈直接带着我搬回奉天,跟我爸分居了。”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店门口,陆记烧烤店的招牌是块老木头做的,刻着遒劲的“陆记”二字,一边挂了一串红灯笼。

陆明玉正系着围裙往烤架上摆串好的油边,看见江野就扬声骂:“当你妈死了?不回家?”

骂完才看见她身后的沈清河,动作一顿,随即露出笑容,“这不是沈砚吗?长这么大了,快进来坐!”

沈清河没想到陆明玉还记得自己,有些受宠若惊:“陆阿姨好,我是沈清河。”

“清河?改名了?快坐快坐,阿姨给你烤羊肉串。”陆明玉手脚麻利地翻着烤架上的肉串,油星子溅在炭火上发出“滋滋”声。

“你妈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我妈去年退休了,在南方种了片茶园。”沈清河坐下,看着烤架上的小串已经开始饿了。

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罐子,“这是我妈让我带给您的白茶,说是您爱喝。”

陆明玉接过去打开闻了闻:“还是你妈懂我!”她把烤好的肉串递给两人。

“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江野,下午福顺布庄的事解决了?老周给我打电话,说要送面锦旗过来。”

“解决了,小事儿。”江野咬了口油边,油脂在嘴里爆开,香得眯起眼睛。

她含糊不清地说,“对了妈,我爸来奉天了,说要跟你谈谈。”

陆明玉翻烤串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语气平淡:“谈什么?谈他那破公司,还是谈让你回沪城?”

她把烤好的茧蛹递给沈清河,“砚砚,别理他们父女俩的事,来串茧蛹,这是先干煸一遍再烤的,老香啦。”

沈清河接过茧蛹,刚咬一口就被酥脆的口感惊到:“好吃!”

陆明玉笑得眼角起了细纹,刚要再说什么,就见江野握着羊肉串的手顿在半空,眼神骤然变了,原本张扬跳脱的眸子染上几分狭长的魅惑,嘴角的弧度也变得温润。

陆明玉看了看眼闺女没说什么,继续烤着串。

沈清河也察觉到了不对,放下手里的茧蛹,看着她。

江野还是江野,现在却透着不属于她的沉静与妩媚,现在更像是在布庄捉煞时的神态,好看了一些。

她正疑惑,就见“江野”缓缓抬眼,声音也变了调,不再是之前的张扬,而是带着几分磁性,尾音微微上挑,自带一股贵气:“沈小姐,叨扰了。”

“您是……胡仙?”沈清河反应过来。

“正是,吾名胡晏。”

“江野”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沈清河带来的白茶罐上,“当年我与你母亲苏婉女士有过数面之缘,她曾赠过我几本书。”

陆明玉给“江野”倒了杯温热的菊花茶。

胡晏端起茶杯,指尖捏着杯沿浅啜一口后才开口:“近日感应到重阳将至,正是修行的好时机。

我胡家一脉虽为出马仙家,但修行路数向来遵循天道因果,与道教渊源颇深。听闻沈小姐精研《道藏》,故而冒昧上身,想着,向沈小姐请教九月初一至初九的九天道场事宜。”

沈清河重新坐下:“狐仙客气了,您修行百年,对道家心法的体悟想必比我更深。

道教重阳九天道场,以祈福消灾、登高避祸、超度亡魂为核心,从九月初一开始启坛,至初九封坛,每日仪轨各有不同。”

胡晏听得认真,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轻叩,节奏舒缓:“我记得陆老太太在世时,曾于重阳举办过小型道场,彼时只做了三天。如今我想借重阳之炁助门下弟子修行。”

“应该可以。”沈清河抬头看向胡晏,“不过狐仙是仙家修行,与人类道士不同。”

胡晏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沈小姐所言极是。我胡家弟子修行,重在借天地之气,修自身内丹,与人类道士积功累德不同。”

这时烧烤店的门被推开,进来两个穿工装的师傅,是来修后厨排烟管道的。

两人刚要说话,就被陆明玉快步拦住,朝“江野”的方向递了个眼色。

两个师傅也是老熟人,立刻明白,蹑手蹑脚地往后厨走。

胡晏拿起一根鸡翅,指尖刚碰到就察觉到温度,动作顿了顿,随即露出一抹浅笑:“陆夫人有心了。”

他咬了一小口,咀嚼时也保持着优雅的姿态:“沈小姐,我还有一事请教。九月初九封坛时,需登高插茱萸,这习俗与道场仪轨如何结合?我听闻道教有茱萸辟邪之说,却不知具体用法。”

谈起专业内容,沈清河眼睛亮了起来:“茱萸性温,有驱邪避秽之效,重阳登高插茱萸,本就是道教与民俗结合的产物……”

胡晏听得频频点头:“当年苏婉女士就曾说,她女儿将来定会在道教研究上有所成就,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狐仙过奖了,我只是纸上谈兵,不及仙长修行百年的体悟。对了,您走道家修行路,可知重阳炼丹之说?”

胡晏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显然对此也有兴趣:“我曾在陆老太太的手札中见过重阳露的记载,说是九月初九清晨的露水,混合菊花瓣收取,可入药也可助修行。”

两人一仙一人,聊得愈发投机,从重阳道场的仪轨,聊到道家修行的心得,再到《道藏》中记载的各种民俗禁忌。

陆明玉在一旁烤串,时不时给两人添茶,当年陆春梅就希望,江野能与道教人士多交流,如今总算达成了心愿。

就在这时,江野的身体突然晃了晃,眼神瞬间恢复了之前的张扬,她捂着额头,有些茫然地看着桌上的鸡翅:“我怎么睡着了?刚才谁吃了我的鸡翅?”

她转头看向沈清河。

“胡晏?他跟你聊什么了,聊得这么投入?”

陆明玉连忙上前,扶着江野坐下:“胡晏跟沈小姐聊重阳道场的事,聊得可投机了。”

“聊重阳道场?”江野挑眉看向沈清河,“他怎么突然关心这个?往年重阳,他顶多让黄景景去采点菊花瓣泡酒。”

沈清河脸上带着笑意:“胡晏仙长想借重阳之炁,助门下弟子修行。”

“这老狐狸,就喜欢装模作样。”江野又拿了一串油边。

“那这么说胡晏需要我明天跟你一起去道场呗?”江野嚼着油边,说话含糊不清,嘴角还沾着点油渍。

沈清河抽了张纸巾递过去,点点头:“道观的重阳启坛仪式是公开的,允许信众观礼,胡仙长若想借炁,我想应该可以。”

第二天清晨,江野裹着件驼色大衣,蹲在道观山门外的石阶上打哈欠。

沈清河穿着一件白色冲锋衣,背着个胸包往江野这边走。

江野踢着脚下的石子,看着来往的信众,大多是提着供品的老人:“好多人啊。”

“是啊,重阳是大日子。”沈清河打开胸包,拿出一点现金,“走吧,里面只能用现金,买两柱香去。”

两人刚走进山门,就看到前殿的香炉已经燃起袅袅香烟,几位道长穿着绣着八卦图的法袍,正准备往中庭的法坛走。

江野指尖的桃木令牌微微发烫,胡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庄重:“江野,稍后我们借炁时,你守住心神即可。”

“知道啦。”江野话音刚落,就感觉口袋里有东西动了动,一只巴掌大的黄鼠狼探出头,圆溜溜的大眼睛滴溜溜转,正是黄景景。

“姐!道观里的香火味好浓啊!”黄景景的声音尖细,像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我刚才看见后园有好几株菊花啊!”

“你给我进去!”江野不动声色地按住口袋,压低声音警告,“再乱跑我让常仙把你缠成粽子。”

口袋里的小东西立刻不动了,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偷偷观察周围。

中庭的法坛搭得极为规整,八卦图铺在坛心,四周插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旗,坛前摆着三清神像,香炉里插着九炷香,烟柱笔直向上。

三位道长手持桃木剑,站在坛上,其余道长分列两侧,手持引磬、木鱼等法器。

启坛仪式正式开始。

沈清河拉着江野站在观礼人群的后排,跟着众人鞠躬行礼。

法器声响起,道长们开始唱经,经文晦涩难懂,江野听得直犯困,靠在沈清河肩膀上小声嘀咕:“这跟我姥姥做的道场完全不一样。”

“当然啦。”沈清河低声回应,目光却落在坛上的法事上,看得极为认真。

江野百无聊赖,转头看向四周,凭借出马的神通,能看见坛边站着几位仙家。

胡晏化形为身着月白锦袍的古风帅哥,正闭目吸收香火炁;常仙则化作一条一米长的小黑蛇,缠在旁边的银杏树上;碑王穿着明黄色长衫,面色严肃。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黄景景突然动了,尖细的声音带着兴奋:“诶!我看见那株菊花了!好大啊!”

没等江野反应,黄景景就从她口袋里窜了出去,化作一道黄色的影子,往道观后园跑。

“坏了!”江野心里一紧,刚要追上去,就见黄景景慌不择路,竟然从法坛侧面跑了过去。

坛上的道长们正在唱经,黄景景跑过的瞬间,坛前的香烛突然剧烈摇晃,烟柱变得歪歪扭扭。

观礼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沈清河也皱起眉头,低声问:“怎么回事?”

江野没敢说实话,只含糊道:“可能是风太大了。”

眼睛却死死盯着黄景景逃窜的方向。

坛上的道长似是没有被精怪惹恼,拿起桃木剑对着青龙旗的方向虚劈一了下,口中快速念诵净坛咒。

缠在银杏树上的常仙见状,尾巴轻轻一甩,一道无形的气劲托住了即将倒地的香炉,同时化作一位身着黑色风衣的大姐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后园门口,一把抓住了正准备摘菊花的黄景景。

“常姐!你放开我!”黄景景在常蟒仙手里挣扎,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委屈。

“胡闹!”常蟒仙的声音沉稳,带着几分威严,“道家法坛岂是你能乱闯的?要是坏了胡晏的修行,看掌堂教主怎么罚你。”

她拎着黄景景的后颈,像拎着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往江野这边走。

江野赶紧迎上去,接过黄景景,把她塞进自己的外套里,按住她乱动的身子。

常蟒仙对着江野微微点头,眼神示意她看好黄景景,随即化作一道黑影,重新缠回银杏树上。

坛上的香烛已经恢复正常,道长们继续念诵经文,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刚才若不是常仙兜底,法坛的气场被冲散,胡晏他们的借炁修行就要前功尽弃。

“刚才是?”沈清河的目光落在江野鼓鼓的外套上,语气带着几分猜测。

她虽看不见仙家,却能感觉到刚才法坛的气场波动。

“没什么。”江野眼神躲闪,怀里的黄景景还在不安分地拱动。

她刚要找个由头岔开话,中庭法坛的法器声突然停了,启坛仪式结束了。

人群散去的间隙,一个身着灰布道袍、须发皆白的老道正缓步朝这边走来。

江野心一沉,暗道不好:完辣!这几个老仙不能让道长当精怪给抓了吧?

“小黄鼠狼。”老道走到近前,目光掠过江野鼓囊囊的外套,声音清越如钟,却没半分怒气。

黄景景在江野怀里探头探脑:“我不臭!洗的可干净了!”

它倒是不怕生,圆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老道手腕上的菩提子,脆生生的道:“叫我干嘛!”

老道被逗得失笑,捋了捋雪白的胡须:“去摘菊花吧,扣的功德算老道头上。”

江野愣在原地,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反转,怀里的小毛团已经“嗖”地窜了出去,化作一道明黄色影子直奔后园:“谢谢老道!”

老道转头看向江野:“小友也是修行之人,去拿些供果吧。”

江野的眼神便骤然变了,原本带着几分惊惶的眸子瞬间染上狭长的魅惑,嘴角勾起一抹温润雅致的弧度,周身萦绕的张扬气尽数化作贵气。

“多谢道长体恤。” 胡晏借身开口,声音低沉磁性。

老道摆了摆手,走了。

江野吸了一口气:“呜呼,下次别这么突然好吗?”

胡晏的气息刚退去,江野便晃了晃身子,捂着额头倒抽一口凉气:“我的天,老狐狸你能不能打声招呼再上身?刚才差点没把我魂儿挤出去!”

沈清河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刚要开口调侃,就见一道纤细的身影从两人身边走过,那女孩穿小棉袄,脸色略白,周身萦绕着一层灰气。

江野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眉梢微微蹙起,却没立刻出声。

沈清河敏锐察觉到她的异样:“怎么了?”

江野收回目光:“没事。”

又突然学着刚才胡晏的模样,刻意压低声音端出几分优雅姿态,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尾音还故意上挑:“沈小姐,可否赏脸陪在下去取些供果,顺便找个清净地方喝杯茶?”

沈清河被她逗得轻笑,眼尾弯成好看的弧度,配合地微微颔首:“仙长有请,岂敢不从。”

两人沿着道观的青石板路往偏殿走,廊下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江野外套口袋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黄景景的声音像只小蚊子似的钻进她耳朵:“诶!刚才那姑娘身上的灰气都快裹成球了,一看就是撞了邪!不帮帮她吗?”

江野没吭声,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你当这是菜市场呢?上去就说‘姑娘你撞邪了我帮你治治’,不被当成江湖骗子扭送派出所才怪。”

话音刚落,就见前方那穿小棉袄的姑娘突然身子一软,直直往地上倒去。

沈清河反应极快,快步上前伸手扶住她,江野也连忙跟上,伸手探了探姑娘的脉搏脉象虚浮。

“晕过去了?”沈清河眉头微蹙,刚要扬声喊人,这女孩的父母就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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