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蠢事

江乔明确了,姝娘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若扔到外头去,只有被人撕咬、抓烂的可能。

不过,即使如此,她也不肯放着姝娘,到江潮生面前溜达。

兄长那么好。

万一哪一日,姝娘就开窍识货了,她会崩溃!

江乔决定,要继续哄着这傻丫头,直到将她主动走人。

“小姐小姐!你收拾好了吗?”

姝娘说着,就闯进了她的屋子。

江乔坐在铜镜前,眼下泛着一点青色,显得面色更加惨白,身上衣服是换好了,但头发还没打理过,淡黄色的,微微卷起的,就随意地铺开。

姝娘走上前,拿过木梳子,熟练地开始整理她那一头乱发,嘴上还碎碎念念,“家里的米缸见了底,要出去买个几斗来,叫他们早点送过来……”

“听说花容坊出了新的胭脂膏子,临江阁的姑娘们都争着抢着去买呢,到时候我们也去瞧瞧……”

她怎么能有这么多话可以说呢?

江乔不解。

她慢吞吞地伸出手,拿过不远处的口脂膏子,用小拇指勾了一点,往唇上点。

或许是年少的颠沛流离,她和兄长都生了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可男子柔弱有柔软的美,且江潮生长得高挑,宽肩长腿,哪怕弱不禁风,也照样是个动人的美人。

但她不行。

江乔微微挪开视线,在铜镜的一角,借余光瞟了姝娘,见她丰腴身躯,纤细腰肢,微不可闻地叹一声气。

她快及笄了,但完完全全是个孩子模样。

她不想只做一个病娃娃,就势必离不开这些漂亮的小物件。

姝娘三两下就为江乔梳好了发,拉着她仔细瞧瞧,恨不得将她抱在怀中,腻乎一阵。

但她记着时辰,也怕江乔生气,就老老实实带她上街去。

长安城毕竟是长安城。

各处都是人,各处都有小贩,热闹喧哗的街道上,马嘶人嚷汇在一块。

而江乔到底是江乔。

乱花渐欲迷人眼,她不解风情。

见姝娘能干,三言两语就能砍价,也不会轻而易举被忽悠,老实人难得透露出一点精明意味,让江乔小小惊喜了片刻,就安心做了甩手掌柜,待在一旁。

姝娘买了糖葫芦,江乔就拿在手上,一口一口舔着吃。

姝娘说要裁新衣服,江乔就乖巧站着,让裁缝娘子给她量尺寸。

一家一家去过,也到了黄昏。

看天色,到了花容坊再次上架新胭脂的时间,姝娘兴致冲冲地拉着江乔挤进人群。

“诶诶诶,我外头等你吧。”江乔强颜欢笑,连声叫停,愈发觉得她是个怪丫头,有花不完的力气。

姝娘看她几眼:“那你在这儿等我,不要乱走,如果有人搭话,莫要理睬。”

“好。”

“你等我,不要走开,我很快回来的。。”

“知道了。”

江乔点点头站在外头等待。

行人自顾自地来来往往,她安安静静站在原地。

长安城有一个好处。

它的热闹,是独自的热闹,有分寸的热闹,绝不会无端地扩散到无需的人上。

江乔喜欢这份分寸感。

大概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的耳边传来了喧闹声,是十步之外的巷子里,有一群流氓地痞在闹事。

看架势,是以多欺少。

那群人注意到她,高声:“呵,哪来的小娘子?这是你小情人?”

又拎起皮青脸肿那人,捏着他的脸,扭向江乔那个方向。

换作旁人,会惩恶扬善吗?

江乔收回视线,继续站在那处,仰起头,看绿叶重叠,余晖成影。

又有了拳打脚踢声。

江乔嫌吵,刚要挪开步子,就听一声暴呵。

“你们在做什么!”姝娘小手一挥,就将江乔直接扯到她身后,怒视那为非作歹的一群人。

那些无赖缓缓停下动作,一双双眼睛都望了过来,显然是意外这女郎的莽撞大胆。

姝娘并不怕,又往前一步,将江乔完全挡在了身后,义正言辞道:“你们敢在闹市打人,不怕捕役吗?”

江乔想仰天长叹。

他们既敢当街闹事,自然是不怕的,况且寻常地痞如何能闯到这街坊里头来?

长安城管控森严,若非良籍百姓,入不了内城。

显然,这是蓄意的殴打。

该是那书生模样的人,得罪了谁——江乔微微歪着脑袋,对上了那双透彻的眼眸,其实这位书生,有个好模样,哪怕蓬头垢面,也能瞧出五官的秀气。

但和她有何干系?江乔再次若无其事挪开眼。

只有姝娘这个傻丫头,看不清状况。

这时再和她撇清关系,也无人会信。

江乔小小一个,轻易就藏在了姝娘身后,掀起眼,瞧着四周,找着适合的人,或趁手的物件。

“有人来了!”

不知是谁,先喊出声。

还是傻人有傻福。

姝娘的几声嚷嚷,不止唤来了凑热闹的路人,还真就叫来了巡街的捕役。

见这群佩刀的捕役过来,无赖们狠狠咬了牙,又往那书生身上重重踢了几脚,就做鸟雀状散开了。

捕役见惯了这类事,也不继续追。

先是问了姝娘几句话,又转去问那书生的话,简单知道来龙去脉,本子上记两笔,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走吧,我们回家去。”姝娘一手挎着篮子,一手牵过江乔。

江乔望那巷子里头,轻轻瞟去一眼,跟上了步伐,“好。”

回去的路上,姝娘再次念叨:“像这样的事,你千万不要上去凑热闹,这些流氓可不知道分寸,容易伤了自己!”

江乔匪夷所思。

姝娘浑然不觉,继续牵着她往前走,“幸亏捕役们就在附近……”

江乔压低声音:“所以,你知道他们有问题吗?”

姝娘回头,惊讶,“什么?”

她果然不知道。

江乔耐着性子,解释。

姝娘愣住,过了片刻,很纠结很犹豫似的,挤出了一句话,像是说服自己,“那也不能见死不救……”

又看向了江乔,认认真真,“不过,小姐,你还是不能做这样的危险事。”

江乔拳头一紧,微笑,“我们回家去吧。”

二人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还差一个拐角的时候,江乔忽的拽住了姝娘的衣角。

姝娘踉跄了两步,站稳后,一脸不解:“怎么了?”

江乔拉着她的衣服,二人一起往后退了两步,藏在墙根处。

“有人。”她言简意赅。

姝娘顿时紧张。

江乔看了眼二人握在一处的手,没说什么,再次探出身,小心翼翼地望。

方才是一眼扫过后模糊的一团影子,这次,她看清楚了。

是七个人,正堵在他们家门口。

这处巷子里面的院落都是独立的,每户之间隔了一定的距离。

没有看岔眼,心存侥幸的可能。

因此,这些人就是盯上了江家,并等着她们回来。

姝娘小声问:“小姐,你看清了吗?是谁?”

江乔凝视片刻,摇摇头。

这七人的衣着都是干净整齐的,瞧布料是同种材质,手上都握着一根长长的木棒,不像是方才所见的,杂乱无章的流氓……更像是,世家大族豢养的豪奴。

是谁盯上了她?

江乔清楚,自己不算一个讨喜的人,之前有一个尹慧娘冒出来,暗处自然还有无数个“尹慧娘”等着她,但是,她来到长安城后一直深居浅出的,不至于早早就得罪了人。

江乔想着,姝娘有了动静。

她怕姝娘又要冲上前去,用力拽住了她,还探出手,想直接捂住她那张能够伸张正义的嘴。

不过,她的力气小,手也小。

人虽然拽住,没让她直接冲出去,但这嘴却没有完完全全遮住。

“小姐。”姝娘轻轻掰开她的手,笑了笑,“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放心,我不会傻傻站出去的,这儿人少,哪怕事情闹大了,捕役也赶不过来,我不会做这种蠢事。”

江乔顿了顿,不自然地说,“行。”

她站起身,拉着姝娘往回走,“先离开,不要和他们正面撞上。”

姝娘:“嗯嗯。”

江乔继续,“也不能走太远……再过一会儿,兄长该回来了……”

兄长必然是能发现端倪的,但她不免要担心,在家附近等待,也好提前发现他的踪迹,然后提醒他。

到时,二人可再商量对策。

江乔带着姝娘,一同蹑手蹑脚往外走。

姝娘又出声:“小姐,我知道这些人是谁。”

江乔脚步一滞,无数的话到了唇边,又被她生生地咽了回去,只留下两个干瘪的字,“是谁?”

姝娘是通过那些人的着装打扮认出了他们。

长安城的高门大户,都会为丫鬟小厮专门裁制四季常服。

更为彰显独一无二的尊贵,会在定制的衣物上,做出每家每户独特的设计。

而这群人,正是来自尹相府中。

江乔:“尹相?”

姝娘:“嗯,尹相。”

江乔深吸了一口气。

江潮生正是在尹相手下谋事。

所以,是出了何事,才需要尹相府中的男仆持棍而来?

江乔缓缓转过身。

她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事躲躲过去就好。

但,这件事涉及了兄长,一切都不一样了。

江乔拉着姝娘躲在一处进可攻退可逃的拐角。

她脚上那双小巧的布鞋沾了街上的黄泥,早脏了,但她还在鞋底来来回回碾着一颗石子。

姝娘几次想开口,但因瞧见了她这幅焦躁模样,几次都没成功开口。

“姝娘,你还知道什么?”江乔再一次问。

姝娘唇张张合合,说来说去,却还是那些旧事。

左相和右相的不对付,江潮生的能耐……

她是个不值一提的丫鬟,又能知道什么要紧事呢?

江乔明白,自己是逼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扭过头去,继续反复磨着那颗石子。

意外,正是这时候出现的。

一个穿着绮罗绸缎的公子哥,顺着墙根,偷偷摸摸走了过来。

可她们二人也是偷偷摸摸藏的。

两方都小心谨慎,像是做着贼,这正面一撞上,贼碰了贼,都吓了一大跳。

姝娘是率先反映过来的,举起手上的竹篮子,就砸了过去。

米啊肉啊,还有那盒胭脂,像是一场小型的山体滑坡,瞬间冲得这公子哥“噗通”一声,重重倒在了墙角。

“小姐!小心——”

姝娘站在江乔身前,母鸡护崽似的,护着她。

江乔看了姝娘一眼,暗道一声不好。

果不其然,那群家丁闻声而至了。

“大少爷——”

“抓住她们俩个。”

“小姐——”

顿时乱成一团。

乱中有序。

待到二人被抓到另外一处院子里头后,姝娘不断道着歉。

“是我的错,我又冲动了……本来我们不会被发现的。”

“没关系,不是你的问题。”

江乔坐直身,扬着手臂,摸了摸她的脑袋,半是真心地道,而另外半颗心在不紧不慢的,从头到尾地将细碎的点连成线,还原着这一场阴谋。

还差最后一块碎片,她就能明确了。

这时,门被打开。

是先前见到那位公子哥,他扶着脑袋,又冷又狠地扫过屋内二人,可这是一双狗狗似的大眼,再装模作样地扮凶扮狠,也还是带着水润的光泽。

“哼。”

他重重从鼻尖哼出一口气。

尹家家丁们显然还记得,他刚刚被“偷袭”一事,想留下来,护着他。

“出去出去!”他连摆手。

那几个家丁面面相觑,离开时,不忘带上门。

他蹲下身,先是看了看江乔,再是看了看姝娘,慢条斯理问,“你们谁是江白的妹妹?”

姝娘一激动,又要起身。

江乔先一步拽住她,冷静道,“是我。”

“你说是你——”

江乔打断他,“你可以不信。”

少年上下打量她,气势弱了一截。

“你想做什么?”江乔问。

少年指着自己额头上的一块红肿——这是刚才被姝娘用胭脂罐子砸的,恶狠狠道,“你说呢?”

江乔淡淡:“谁知道呢?”

他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但又不肯败下阵。

门又被打开,家丁问:“大少爷,你要出来透透气吗?”

江乔抬起眼。

少年高声,“我要拷打!”

好气势!

家丁们立刻附和声,再把门关上。

他们不够体贴主子,而主子自己也忘了。

可这是一间寻常屋子,并无可供拷打的物件。

于是,他在屋子里头又转了几圈,一下子站着,一下子又拉过太师椅坐下,不像是绑人的,反而像是被绑的。

最后,他像是想起来了,大可以抽一个巴掌过去,也能逞英雄。

他站在二女面前,扬起手,犹豫该什么时机落下去时,江乔抬起头,“你是尹骏。”

“你从何得知的!”

他下意识答,后知后觉,这话是直接承认了身份后,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姝娘狠狠剜了他一眼,高声:“你还要打人吗?”

大抵是知道,再待下去,他这位尹家大少爷只有继续吃亏的份,在抛下一句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狠话后,他终于离开了屋子。

为了不完全像是落荒而逃,在关上门后,还特意拔高声音,“不准给她们饭吃!”

姝娘气狠了,“真不知是哪儿冒出来的家伙,当真可恶!”

她能说出这话,是已经不怕了。

江乔则是天生多了一点胆子的人,半眯着眼,道,“他是尹相的儿子。”

姝娘震惊后,恍然大悟。

尹相这位独子,是长安城内有名的酒囊饭袋,不通文墨,不善来往,虽没做过什么出格的坏事,但也未曾做过一件与他人有益的好事,算是一个无用的笨人。

他也是尹相这精明有为的半生中,唯一的败笔。

怪不得就连这样一场以多欺少的绑架案,也弄得漏洞百出。

纵然是姝娘这样的好脾气,也骂了一声,“一群糊涂鬼,不知在想什么!我们可没有得罪他。”

是啊,她和姝娘,又怎么会得罪这位尹大少爷呢?

他是冲着兄长来的。

江乔冷笑一声。

吃醋暗斗,可不只是女子之间的把戏。

有时,男子的嫉妒心思,更为卑鄙、恶劣。

“走。”

“去哪?”

“出去。”

姝娘跟着起身,很是意外。

“他想拿我对付兄长……”江乔冷笑一声,“算是他瞎了眼。”

看着江乔娇小的背影,姝娘心里泛起一阵不安,无缘无故地冒出一句话,“他是丞相的儿子。”

江乔意外回头,“我知道。”

可丞相都会倒台,何况是丞相的儿子?

又望向那扇高处的支摘窗,她笑了笑,“姝娘,你在想什么呢?他那么大一只,我又没什么力气,不会以卵击石的。”

在江乔的要求下,姝娘站在了太师椅上,又小心翼翼背着江乔。

“我踩上去了。”

“嗯……”

江乔双手扒着突出来的风栏,稳稳当当地抬起脚,踩在了姝娘的肩上,身子拔高了几寸,透过窗子,她能瞧见外头的看守的几人。

都在正门处。

大抵是都没想到,她会扒窗翻出去。

这样的事,还是太危险,姝娘忍不住劝,“小姐,你还是下来吧。”

江乔没吱声。

姝娘更慌。

“小姐?小姐!”

不知是叫了几声后,上头又传来江乔那轻轻细细的小嗓音。

“姝娘,我要下来了。”

姝娘大大松了一口气,刚伸出手,要去扶她,可下一息,江乔就重重摔了下来。

“小姐!小姐!”

姝娘连忙从太师椅下来。

江乔侧身倒在地上,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双眼大大睁着,却有冷汗从额间落下,同时有奶猫似的呻吟声从嘴角溢出。

姝娘慌得手忙脚乱,想扶她,又不敢扶她,泪都要落下时,那扇门又被打开了。

这次走近来的,有好几人。

“公子……”

姝娘当真是见到了亲人、救星,泪簌簌落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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