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求亲

江乔到长安城的百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家里来了媒人,是向她提亲的。

当日,江潮生忙于公务,并无回家。

江乔亲自接待。

媒人巧舌如簧,将男方夸得上天入地,说是世间难得一见的郎君。

倘若今日她错过了这段姻缘,余生都要活在悔恨之中。

江乔问:“为何瞧上了我?”

她的话,直白又坦荡,可绝不是一个寻常女儿家该问出口的。

媒人还是笑,心中却是看不上江乔的,只胡乱扯了两句好话。

江乔知道她的敷衍,也看见那藏在笑意下的不屑。

但这样的事,她是第一回见,难免好奇。

“所以,是半月前街上见过?但我不认识他。”江乔说着,一旁的姝娘还偷偷摸摸扯着她的袖子,想要提醒她。

媒人笑容渐僵,重复道,“江公子可在?这样的事,老婆子还是当面同令兄说吧。”

“我不能知晓吗?”江乔疑惑。

媒人说不出话了。

她从事这一行已有数十年,上至官宦人家的大小姐,下至浣衣缝制的二嫁妇,形形色色的女子,她都接触过,唯独没有见过像江乔这般。

全然不知羞,更是不懂事。

幸好,这时门开了。

江潮生回到了家中。

媒人迎了上去。

说到后来,她已无心为江乔做媒,而是把心思打在了这位兄长上。

在她这双毒辣的眼中,江家兄妹二人都不是什么良配。

作为妹妹的江乔空有几分美貌,但全无胸襟和手腕,而以色侍人,只能走偏门子,当不了正儿八经的主母。

身为兄长的江潮生,容貌有,心智一流,听闻如今在尹相手下做事,仕途也坦荡。

唯一的不足,便是带了一个拖油瓶。

没有几家的女儿,愿意与这样一位挑剔无知的小姑子共处。

况且,丈夫还是个偏心眼,一味溺爱妹妹的。

媒人记着那丰厚的佣金,还在给那家公子说好话,“江公子,女儿家最是拖不得的,我同您说一句敞亮话,我老婆子撮合过的姻缘也有千百桩了,这家世、容貌、年岁都是要紧的,越拖……越难寻的一个好郎君。”

“那位公子,可是家中独子,虽说容貌不是一等一的,但家底颇丰……”

江乔全无闺秀做派地靠在门边,眉头缓缓蹙起,

她本来很有耐心且愿意听这婆子话说八道的,可眼下,兄长来了,她只看得见兄长,只听得进兄长的话,就觉得这婆子很是碍眼。

她正要上前,袖子又被拉住。

转身,是姝娘的大眼。

“王娘子。”江潮生平声道,“小妹年幼,在下不舍。”

媒人确定了,这兄长就是个糊涂虫,妹妹也不遑多让,都无可救药。

她重重“哎呦”一声,甩着帕子就离开了。

待媒人走远,江潮生轻语:“麻烦了。”

姝娘后知后觉这是对她说话,快速收拾了桌上残余的茶水和糕点,捧到厨房里处理。

主屋内,只留了江乔和江潮生二人。

“没想到,我也会被提亲?”江乔乐呵呵的,把这件事当做了一个笑话,“兄长还说舍不得我,小心传出去被人笑。不过,那媒人也不好,算计都藏在眉梢眼角了,叫人看着就厌烦。”

“嗯,且对方若真重视你的话,该亲自来提亲,而不是派一个媒人来。”江潮生道,“下次再有媒人上门,拒之门外就好。”

江乔觉得这话不中听,故作不满,“那兄长说舍不得我,是骗她的?”

江潮生含笑望她,“自然舍不得。”

“就知道。”一边笑,江乔一边上前去,牵过他的手。

“滟滟……”江潮生笑中出现了无奈,想挣开。

她抓得更紧,理所当然。

换作平时,兄长就轻轻叹气,然后默许了她的亲近。

可今日……

江乔看着兄长,一点一点,轻而有力的,将缠在一起的十指分开。

她抬头,不解。

江潮生问她,“滟滟,你考虑过自己的婚事吗?”

“什么?”江乔脱口而出。

江潮生轻轻抚着她的发,指尖顺着脸颊滑过,那捋碎发也别在了耳后。

“大梁新法,女子十八不嫁,问责父母。”

“且那媒人所言,也并不是全无道理。”

“你我亲人已不在世,你的婚事,我自然要操心过问的。”

江乔缓慢摇着头,下意识要去抓兄长的手,这次是实实在在握住了,但心中的缺口却愈发大了,呼呼的,能透着凉风。

话语还清晰,她问,“一定要嫁人吗?”

其实不全然是因为大梁的新法条例。

这是当权者哄人的话术。

那双被长长羽睫遮掩的眸子闪过晦暗的,不明的光,江潮生唇边却能挂着哄孩子的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纲常伦理,也是人性本能,我若留你在我身边一辈子,你迟早会怨我。”

“不会。”江乔果断,“我怎么会怨憎兄长?”

又一眨眼,想到方才的婆子,想起从前的许多人,迟疑地问,“兄长……是打算成家立业了吗?”

“不是。”

“是我……烦人了吗?”

江潮生柔声,“不会的,滟滟。”

江乔更不解,“兄长还在生我气?”

“不是生气。”

“那是什么?”

“你我迟早要分别的。”

一阵突兀的静。

江潮生意识语气过于严肃后,目光柔和了几分,声中带着沙哑,“滟滟,我不能误你。总要为你考虑。”

有些事,没必要同她说那么明白。

他冷静又克制。

“为我考虑……兄长觉得,如此一来,是为我好吗?”

语气中,是真诚的不解。

“嗯。兄长唯独不会害你。”江潮生道,“滟滟,你不该耗在我身边,等嫁了人后,你会看到一个不同的世界。”

“到那时,你会是旁人的妻子,会有另外一人,与你携手余生。”

“所以?一定要嫁人……是吗?”

江乔一字一句问,像是第一次发现鸡蛋是母鸡下的,月亮无法同繁星一块出现般,许多独立的,熟悉的事物,被重新拼凑在了一处。

她发现,原来她是要嫁人的。

她也会成为谁的妻子。

而不只是,兄长的妹妹。

自有记忆以来,她就是和兄长形影不离的。

桥下的乞儿,街上的小贩,府中的老爷……所有认识的人,都说他们兄妹亲的不得了,简直像是一体的,就如左手和右手,天长地久地待在了一处。

原来,是可以少一只手的?

是的,少一只手,是死不了人的。

她见过。

江乔怔怔地想。

双目没了孩子气的光泽,只是虚无地落在半空中。

“滟滟……”

这样的话,于她而言,还是太早了吗?

江潮生平静无波的心,泛起了些许的涩,可他遇见太多的生死,吃过许多苦,一点酸涩实在微不足道。

他轻轻将江乔带到怀中。

每每说着,男女授受不亲的,是他。

每每犯错,未能做好榜样的,也是他。

可除此之外,他不知,还有怎样的途经,能叫自己定心。

姝娘走进来时,瞧江乔一人坐在榻边,双手老老实实放在膝上,不笑不语,不动不闹,难得安静,她很是意外。

刚将小馄饨放在了一旁,听江乔问,“兄长呢?”

“刚出门呢,尹府来人叫他了,说是有事。”姝娘放轻脚步,又拖了个凳子,坐在了她面前。

“怎么了?”姝娘轻声问。

江乔抿着唇,眼睛是红红的,鼻头也是红红的。

“发生了什么事呢?”

她在厨房时,听见了兄妹二人的争吵,可隔着一堵墙,实在听不清。

她也不好意思听清。

又道,“小姐……你若是心里不舒服,就同我说说吧,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点。”

“没事。”江乔嗓子也哑了。

怎么会没事呢?

一看就不是没事的样子。

姝娘心里着急,江乔平日总是人小鬼大,敢闹敢笑敢闯祸的,此时此刻却是这幅模样,六神无主的。

怎能让她不着急。

姝娘想了一圈,也不知兄妹二人为了何事争吵。

她来这个家中不长也不短,但也看得明白,江公子对谁都是彬彬有礼,却冷冷淡淡的,唯独对上她这个妹妹,却是百般纵容。

“是……那媒婆的事?”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件事了。

江乔抽噎了两下,忽的握住了她的手。

姝娘反而被吓到了。

她定了定神,江乔微微仰着脑袋,正如其名,泪光滟滟。

“姝娘……你说,有什么法子,能叫我不嫁人吗?”她低声。

“嫁人,就要离开兄长了,我不想嫁人。”

姝娘听着,本就柔软的心肠愈发软了,她抱着江乔,像从前,养母抱着她一般。

事实上,在弟妹还未出生时,养父母待她也是极好的。

是后来,家里人太多,多了她的粮,就要饿着别人的,父母与儿女之间才开始有了亲疏。

但姝娘是个记恩不记仇的人。

哪怕最后,是被养父母亲手卖掉,离开家那晚,她还是结结实实哭了一场。

她想,自己是能与江乔感同身受的。

“我想想,我想想……”她哄着。

寻常良家的女儿,到了年岁,是必须出嫁的。

但若像她一般,身在贱籍的,则不受此番约束。

可这不是正儿八经的法子。

忽而,她灵光一闪,“小姐……或者说,你招婿呢?”

“招婿入门,你便还是江家的小姐,不用离家了。”

姝娘想到了一个好法子,滔滔不绝,浑然没发现,怀中江乔缓慢蹙起的眉头。

招婿?

这的确是她未想过的道路。

也不是全然不可行。

只是……江乔一想到有个男人,要唤她为妻。

她觉得恶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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