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屿提结婚之后,两人回卧室聊过。
说到底傅肖要的不过是他安定下来,只要结婚证一拿,管她真的假的,法律层面盖了章,这点闹剧都不算什么。
男人给出的条件也很丰厚,他名下任意一套房产,林抒宜当晚查他随口说的那几个,量级基本过亿,最少也有几千万。
有钱老总大方与否都因人而异,但林抒宜肯定他们绝不做亏本买卖。
所以她真心不解,“有必要吗,就为了骗你爸?你想从婚姻里得到什么?”
十万她还能说服自己是天上掉馅饼,价值千万亿的婚姻,要是见财起意脑袋空空,她在这段关系不得被吃得渣都不剩?
“时间,”傅斯屿说,“还有自由。”
“去年这时候傅肖擅自给我约见面,”男人不满,“我从国外飞回来,跟科瑞的合作延后两个月,利润损失的钱够我结三次婚。”
林抒宜:“......”
但结婚并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事,所以他让她回去好好想想,这一想就想了整一周。
但林抒宜还是没想明白,回复说需要再考虑几天,吃完饭后被林庆文一通电话喊回旧屋。
进屋时林庆文在看电视,财经频道,闻声快步拦着她,“刘经理说你不干了,这什么意思?”
林抒宜这周五向夜校刘经理提的辞职,本来她一周也没多少课,每节课就来十个人不到,她实在吃不下这碗饭,如实回答,“字面意思。”
她知道林庆文回来就是找她掰扯这事,等他爆发。林庆文肉眼可见生气,遥控器往沙发一扔,跟着她一路骂到房间,“谁教你半途而废的,你辞职之后打算做什么,像之前一样天天赖在家里啃老?你看看人家梁落,人家毕业才几年就做到制片,再看看你——”
林抒宜冷声打断他,“你这么欣赏她,她领情么?”她把**的外套和马甲脱下,“我国庆见到她了,她要我转告你,梁迅不会投资夜校,你少做梦。”
林庆文早年只是个普通教培老师,后来给辛丽看病卖了房欠了债,穷怕了,想赚大钱,开始创业。但成效平平,机构有过好几次生存危机,都是梁迅帮他摆平。
眼前人被戳到痛处,黑着脸一声不吭,气冲冲转移话题,“一码归一码,那你也不能辞职,你辞职之后能做什么?我早就问过了,人家说事务所是苦是累,但根本不会主动辞退人!我告诉你,领导不会无缘无故找茬,你要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怎么人家好好地,就你倒霉?而且哪有你这样的,稍微遇到点挫折就摆烂,就不干了,我小时候这么教你的?”
是啊,怎么人家好好地就她倒霉?
一小时前林抒宜还相信人定胜天,反省挣扎认错,一顿流程走下来却发现没她什么事,她就是颗棋子。
她在家闲着也不光是摆烂,而是辞职前连轴转晕过几次,体检查出卵圆孔未闭合,医生劝她趁机休养几个月,要是再高强度工作,怕是要手术。
或许这一切都不重要,她的感受,身体和心理状况。她没工作,所有人都能看不起她。
漫无名状的情绪翻涌着淋湿心脏,像要将人吞噬,林抒宜胸口发闷,“你说得对。我反省,我就是全世界最烂的人,嘴又笨,又不会看眼色,只会死读书。我就是永远不讨人喜欢也学不会做人,所以才活该被delay。”
“什么累。”林庆文愣在那。
“......”林抒宜彻底麻了,“没什么,就有点累,你当我狗叫。”
“我看你确实累了,尽说胡话。”见她只穿件衬衫在那吸鼻子,林庆文把房间的窗关上,从衣橱找羽绒服给她披着,“我还不知道你,做什么事都爱较劲,又认真。小时候作业没写完,你大冬天能趴在桌上学一整宿。”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她面无表情,“而且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林庆文理所当然嚷嚷,“我说你是为了激励你,不是让你丧气的!”
厚羽绒压在身上,两侧都给她规规整整掖好,林抒宜莫名有点眼热,“认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才出去工作一年,价值观都扭曲了。”林庆文很嫌弃地望过来,“你听我的,这是你身上很宝贵的品质。时间久了才看得出来,现在社会太浮躁。有些人看不出你的好,这是他们的损失。”
想到女儿从小懂事,母亲又去世得早。“我刚才说得有点过了,我知道你没工作也不好受,爸爸错了。”
林抒宜没接腔,幽幽看他,“你也是用这一套对付梁迅的?”
情绪价值这块,只要林庆文想给,总能给到人心坎上,以至于辛丽去世前还念着他的好,说要是你爸再娶,你别为难他。
但林抒宜做不到。尤其当他把辛丽攒给她当学费几万块私吞,给梁迅买结婚戒指。
“我的意思是,你就继续在夜校干,你之前搞审计搞得大年夜都在工作,工作生活不分,有什么意思?”
“你说得对。”林抒宜相当赞同,眼神诚恳,“所以我准备转企业财务。你夜校的事我做不来,梁落那么优秀,你找她弄,成功人士都是时间管理大师,兼职帮你管管没问题的,用爱感动她吧,我相信你!”
*
从租房到公司乘地铁要四十分钟,早上八点,杨帆收拾得妥妥帖帖,敲林抒宜房门,“宝啊,好了没?”
门打开,林抒宜正拿着一管口红抿唇抹均匀,“差不多了。”
为化妆扎起的高马尾随走动轻晃,后脑勺划出饱满的弧线,她随手扯掉发圈,波浪烫发柔软散开,细眉亮眼的,柑橘香呈金色质感。
“你夹颅顶了?”杨帆眯着眼上手摸。这话莫名其妙,林抒宜任她摸,“没啊。”
“真讨厌你们这种妈生脑袋。”杨帆帮她理了理碎发,“面试只有两轮对吧?”
林抒宜:“嗯。”
“好好面,咱们成同事了还能一起吃饭上下班。”
“我尽量。”林抒宜再检查一遍简历,勾着她胳膊摇两下,“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小事啦。”
从事务所回来后林抒宜开始投简历,正好拾业财务部急着招人,杨帆就把hr推给她。
虽然是拾生集团旗下新兴成立的子公司,但拾业近两年势头很足,处在快速扩展期,岗位薪资不错,通勤也方便。
职位要求本硕92且有事务所相关经验,cpa过两门以上者最佳。
林抒宜都符合,第一轮流程走得很快,虽然在朋友面前谦虚,但内心游刃有余,一点都不怵。
大二那年林抒宜在拾业做过暑期实习。而当时对她称赞有佳的带教姐姐如今升为财务主管,一轮面后给林抒宜打电话摸底,对她被事务所辞退没什么大反应,只说审计走下坡路,跳出来未必不是好事,最后基本把她定下。
从31层落地窗往下望,锦江之上,游轮宛若微缩模型,高楼大厦浮在清晨薄雾中。
比她那夹在隔壁大楼阴影下照不见阳光的破事务所好不知多少倍,一切都是灿烂而崭新的,包括她的未来。
林抒宜在会客室等了十分钟,却等到财务主管一条语音。
“Catherine,等会面试由程经理跟你沟通,照常面,祝你一切顺利。”
程经理?
林抒宜面的岗位是财会岗,这类基础岗对工作经验要求不很高,管理较为垂直,一般都是主管面,很少由经理负责。
正想着,推门打开,程钧从门外走进来。林抒宜扬起的嘴角倏地收拢,直愣愣盯着他。
自分手后,这是她第一次见程钧。
男人没怎么变,稍微胖了点。他隔了一个座位坐下,捡起她的简历翻看,不消片刻问,“林小姐当初为什么从事务所离职?我看你很热爱这份工作啊。”
他的五官随意拼凑在一起,唯独那双眼睛狭长精致,双眼皮褶皱下长睫渐浓,像夜空中的烟火,让他平庸无奇的脸也能稍见光亮。
而此时此刻,这双眼睛也掩在镜片下,高高在上的视线肆无忌惮落下来,最后一句话格外阴阳怪气。林抒宜压住不适感,尽量心平气和,“事务所强度较大,身体上吃不消。”
眼前人像听到什么笑话,倾身讥讽说,“你以为我们没做背调?”
不屑又轻蔑的语气,林抒宜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我想你比谁都清楚我这一年遭遇了什么。”
天崩开局喜提在港上市地企,客户风险高、工作体量大,加上David本人奇葩,业务能力差,项目进程还没过半,小组成员主动离职的占了一半。
林抒宜没敢辞,想过换项目,但David不放人,所以她天天熬到两三点,干着A2的活,拿最低的ut分,眼见一波又一波实习生挨着骂被榨干后跑路。
“那又怎样,林小姐,”程钧只是笑,“我现在是以财务经理的身份面试新员工,你的前任上司对你极其不满,认为你没有团队精神,个性‘过于’强烈,我怎么能冒这种风险把你招进来?”
林抒宜闻言扯起嘴角,心下释然。
程钧说得对,那又怎样?
毕竟他们现在已经分手了,而且分得极不体面,彼此带着恨。
杨帆曾调侃她冷血,谈了六年的男友分手后毫无留恋,还抱怨她敷衍,问及前男友就打马虎眼回避。
每回林抒宜只是笑着模棱两可,只有她自己清楚,那是因为说出来很没面子。
早年沾了傅斯屿的光,林抒宜对程钧容忍度很高。
高到他在网上撩骚,跟线下学妹暧昧,甚至为保研抢走她的创业学分,导致她没保上,她都通通能忍。
只要他跪下求饶,用那双眼睛可怜兮兮地拜托她留下,说他离不开她。
这么多年,程钧像是吃定她无法拒绝他的示弱,有过之无不及。两人分分合合无数次,直到年初她发现程钧实质性出轨。
他车里有用过的安全套,林抒宜很轻易就查到他的聊天记录,最后一点感情消磨殆尽,再回过神来,她只觉荒谬。
像被酒鬼附身,醒后发现自己浑身赤/裸,整个崩溃了。
要怎么跟杨帆解释呢,她稀里糊涂把得不到回应的喜欢投射到另一人身上,结果在亲密关系里卑微没底线,像个被玩弄的傻子?
这不是真实的她,她拒绝承认。
林抒宜恍了恍神,揪紧手头的黑笔盖,声音冷硬,“如果张楚礼知道你以前那些破事,你觉得会怎么样?”
分手后林抒宜再没打探过他的消息,除了傅斯屿手机里那张照片。如果她知道拾业的财务经理是程钧,她如论如何都不会来的。
男人表情错愕,随后露出玩味之意,“没想到你这么在意我,但很可惜,我这人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回头,你觉得我未婚妻会听我的,还是你的一面之词?”
他露出手中的素戒,银色光泽微微闪烁,正如他眼中的恨意,“林抒宜,我确实算不上好人,但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把我当成傅斯屿有想过我的感受吗,如果不是分手,我他妈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被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绿了!”
林抒宜无话可说,眼前人脸色铁青,摘下眼镜反复哈气擦拭,他心情烦躁时的常见行为。
“我就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程钧放低音量向她靠拢,“我们上床的时候你到底想的是谁?你想清楚再说。”
林抒宜向来与人为善,但也信奉真诚待人,实话实说。
她思忖良久,勾勾手指,直到他耳朵贴近,“你猜得没错,我跟你第一次约会迟到是因为跨市去看他乐队的演出,让你染金色头发是因为他也染过,跟你上床的时候一直闭眼是在想他,能容忍你技术差也是。”
“但我现在觉得自己太蠢了,把垃圾当宝还沾沾自喜,你这种烂人跟他有半毛钱关系啊。”
“好样的,林抒宜。”程钧即刻挺直腰杆,戴上眼镜,冷光折射下面色阴郁,吐出一口恶气,“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你没能通过这次面试。而且我向你保证,你这辈子别想进傅家任何一家公司。”
“你就捧着你的幻想继续做梦去吧,哦对,如果傅斯屿结婚了,我会通知你的。”
男人撂下这话后起身离开,玻璃门猛然开合,砰地一声引来路人频频回眸。
门旁,她的简历随男人起身掉落在地。林抒宜捡起来,将皱痕抻平整。
顶灯苍白冷清,似有千钧重,压在眼皮上。林抒宜阖眼仰倒在椅背,片刻,滑入聊天框。
十分钟后,某顶层会议室内,桌上的手机屏亮,信息提示音连响两下。
傅斯屿偏头一瞥,解锁滑入。
消息来自林抒宜。
-我可以跟你结婚,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请把我前男友辞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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