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八点半准时开门,两人停好车,很远地瞥见大门开张,密密匝匝的情侣一窝蜂朝门内涌。
周三。
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日。
网上说民政局非特殊日期人不多,现场排没问题,但看这架势,林抒宜有一瞬迷茫,仰头看傅斯屿,男人目光也透着点不解,同她对视一眼,“先进去。”他说。
“好的。”林抒宜点头。
登记结婚需提前准备红底登记照,民政局也提供证件拍摄服务,但质量一言难尽,所以大部分新人都选择去照相馆拍精修图。
但他们急速裸婚,纯交易无感情,也没那么讲究。在业务大厅排队等拍照时,林抒宜百无聊赖地玩手机,被前后情侣夹击,耳朵浸满旁若无人的浓情蜜语。
手机屏亮,杨帆的消息跃入屏幕。
杨杨:你人呢??
杨杨:不会真去结婚了吧???
林抒宜干脆给她拍大厅全景,发送。然后掐掉她打来的电话。
-我回去给你说。
对面隔了几分钟才回
杨杨:我他爹因为你这张图坐反地铁了...我无心上班了已经
林抒宜麻溜转移话题
-很奇怪。
-今天工作日,但来结婚登记的人特别多。
杨杨:这有啥奇怪
对面发来一张编辑过的图
林抒宜点开大图,是一张老黄历纸,纸页泛黄做旧,白底红字,关键处被杨帆圈了起来。
一处在左上角,写着本年度最佳嫁娶吉日。
另两处左右对称。
宜:黄道吉日
忌:诸事可行
旁侧视线斜打着落在图上,林抒宜抬起手机给傅斯屿汇报,“因为这个。”
他挑眉点评,“日子不错。”
林抒宜嘴比脑快,“您选的好。”
话音刚落,身后排队的情侣掩嘴低语,“要不问问?”
“问什么,待会登记员发现不对劲会出手的。”男生说。
“但很奇怪啊,”女生眉头紧蹙,犹豫片刻,冲林抒宜靠拢,小声问,“姐妹,他是你男朋友吗?”
林抒宜一怔,“是的。”
“哦噢,不好意思,最近新闻不是报道过一起强迫结婚的案件嘛...我感觉你们氛围怪怪的...”女孩说着被男友一肘,瞪回去,推开他把林抒宜喊到一边,谨慎道,“因为我看你们等了快半小时,全程都没说话,你刚才还喊他您,我觉得你很怕他,我是律师,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可以为你提供法律支援,结婚不是小事,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女孩一脸认真,林抒宜心暖,温声解释,“我们是情侣,但他也是我老板啦,早上吵架了,因为他没空跟我去拍证件照,又不是什么小事,你懂吧?”
“我懂,”男生气冲冲走过来,“我们大律师日理万机只能抽空跟我结个婚,她还不准我有脾气,你评评理。”
女生似嗔似怨,“那你找愿意跟你拍精修图的人结喽?”
“开什么玩笑,我只跟宝宝结。”
热恋期情侣熟练挑弄着情绪,三两句话自成结界,林抒宜默默回到队列,傅斯屿好整以暇望着,“她跟你说什么?”
“没什么。”林抒宜摇头。
证件照队伍流动速度很快,五分钟后,两人脱掉外套站在镜头前。摄影师偏头冲林抒宜喊,“你俩站近一点,都要结婚了怎么还这么客气呢,女生的头发别遮住耳朵,撩到后边去,对——”
林抒宜闻声向左挪了寸,碰到男人胳膊,抬手将头发拨到右耳后面。
肩膀倏地一松,左耳耳廓被轻轻抚过,傅斯屿侧身帮她整理碎发,目光专注,动作也很仔细,拢了一遍后,又将耳根处缠绕拱起的发丝用手指梳柔顺,再别到耳后。
指腹触感粗粝而温暖,林抒宜打了个寒颤,表情僵硬,直到他的指尖在她太阳穴位置点了几下,男声揶揄,“我只是强迫你结婚,没有拿枪指着你,别害怕。”
他果然听到了。
林抒宜心如死灰,犹豫片刻,忍不住反驳,“我没怕。”
男人点头,满脸敷衍。
林抒宜忽然有点来气,视线低垂,移到他领带上。或许是脱大衣时蹭到领带夹,银色夹子稍微歪斜,领带也折出些许褶皱和弧度。
一丝不苟之下难得的纰漏。
她伸出手,兀自将领夹重新拆掉,掀起衬衫前襟,连着两片领带同时夹住,向下扯了扯,又抬起头,装模作样束紧他已然完美的领带结。
傅斯屿抬头看向摄影师,示意他等会儿。随即垂眸敛着眼,见女孩将他精心向下倾斜的夹子平行摆正,将隆起的弧线抻平。
随后煞有介事,非常从容地盯着他,隐隐带着置气意味。
傅斯屿忍着笑,勾唇道,“谢谢。”
“小意思。”她神清气爽说。
略过婚检,整个流程走下来不到两小时。林抒宜翻开红本本瞄了眼,又偏头看身侧男人,他甚至没打开,正在接工作电话,讲了几句,把车钥匙递给她,“上车等我。”
林抒宜以为他要送自己回家,没接,“我自己回去就行。”
他伸着手,没收回去,钥匙摊在手心。“好的。”林抒宜拎起钥匙串,手机铃响,是杨帆。这人每隔十分钟都要打一个,再不接估计得憋疯。她点开,手机隔远些,慢慢往门口走。
几分钟后,傅斯屿挂断电话,四下望一圈,捡窗边空椅子坐下,展开结婚证。
他撑着膝盖,捂脸静了会儿。松开领带,向邻座男人借烟。烟夹手上,懒懒散散抽掉一支,这才出门。
*
男人从民政局出来时,杨帆正跟她聊租房的事。
“明年的租金我上个月已经交了,放心,你的室友暂时还是我。”车门咔哒,林抒宜拢着话筒,“我马上回来,等会聊。”
车门打开,带入一阵凛冽寒风,夹杂着淡淡的烟味。林抒宜放缓呼吸,听他说,“下午有空么?”
“有的。”
傅斯屿点头,“下午跟我去买新房要用的生活用品,熟悉下房子。”
这种事...叫助理办不就好了?
林抒宜很难想象连领证都在打电话的人,居然要花一下午在这种小事上。
好似看出她的困惑,男人补了句,“买点常用的,你看着放。到时候喊人来家里吃饭,早做准备,剩下的让助理置办。”
家里。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像稀薄逸散的雾。林抒宜半响才反应是两人新房的“家”,嗯了声。右侧窗户忽然降下几寸。
傅斯屿开的。
冷空气从窗外飘入,冲淡密闭室内渐浓的呛人烟味。林抒宜伸长脖子将脑袋探出去,又被冷得直缩回来,重新关上。
“不要开?”他问。
林抒宜说,“我冷。”
虽说合同写着同居,但新房选址在远郊,从两人工作的市中心驱车也要两小时,明显是糊弄人的摆设。
所以在超市林抒宜随手拿了些情侣水杯、蓝粉毛巾之类的成套物件,甚至挑选部分男士用品,好在有同居经验,填满购物车不是什么难事。
再抬起头,傅斯屿又站在两排货架之外,与她隔着很长一段距离,正在打电话。他偏头听话筒,眉眼冷峻,像国王发号施令。
第四个电话,林抒宜默数。
好像是跟cracker相关的事情,只言片语她也听不出什么。
他以前有这么忙吗?
钟久说过傅斯屿是天才国王,他们只是他手下的兵。林抒宜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导致傅斯屿退队的导火索,但当年租训练室、改装、商演洽谈确实都是傅斯屿在弄。
但林抒宜却没什么印象了,或许当时她也忙,学校医院两头跑。她只记得十七岁那年暑假,很多个下午,乐队在排练室练习,傅斯屿抱着吉他坐在长沙发拨弦、把偷懒打游戏的键盘手钟久的手机没收,最终四人开局畅玩,钟久还想把她扯进来,被傅斯屿按头教育别带坏未成年。
都是些零碎记忆,记忆里的人很亲近,没什么距离感。林抒宜很快回神,感慨着叹了声。
还好没什么感觉了,不然爱上日理万机的傅总,实在有够寂寞的。
她转到零食区,想起傅斯屿说过他有个外甥,张青玉常把人喊到家里玩。
或许请客当天也有小朋友,林抒宜把膨化食品和巧克力丢进购物车,却瞥见另一只手抓了几盒速溶咖啡进来。
“差不多了?”他看着满当当的购物车。林抒宜斟酌问,“您喝这个吗?”
傅斯屿不喝,但钟久爱喝。
当年他女朋友见他熬夜排练作曲,劝不动,干脆买了一整箱速溶陪他熬。这东西至今都在他练团必备清单里。
刚才也是钟久给他打电话,语气挺硬,质问他为什么帮楚树峰谈音综,团员都不知道,想找他聊聊。
但这些暂且不提,眼前人欲言又止地吐出个您,十分钟前她用的还是你。
有点像游戏里触发的隐藏对话,但傅斯屿没搞懂触发规律,“嗯。”
眼前是一张完全藏不住表情的脸,写着俩字,不信。他随口道,“也不是完全不喝,你之前在训练室不是看我喝过么?”
话音刚落,旁侧传来一声巨响。堆头陈列的饮料罐被推车撞翻,金属罐全数落地,尖锐清脆的冲击在脑海一闪而过,傅斯屿怔住。
或许是这两天忙收购案,没怎么睡,精力不足。人一旦分神,又落在逛超市这种温馨氛围里,就容易疏忽。
以至于他忘了,假装不记得林抒宜这件事。
货物坍塌的动静不小,周边顾客频频偏头探看,唯独他们望向彼此。
死一般寂静。
“傅斯屿,”手心僵冷得失去知觉,林抒宜很轻地吞咽了声,紧紧盯着他,“你还记得我,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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