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望把碗筷收了,赶司徒渊回屋休息。
他想让司徒渊不要出去乱跑,后面还要换药。司徒渊没钱付医药费,想多留几天用苦力活偿还利息,俩人各怀心思,却想到了一块儿去。
司徒渊乖乖回了丁望房间休息。
丁望把碗筷放回了厨房,又看见了一厨房的蔬菜生鲜,不禁暗自感慨,狗娃这两天得高兴坏了。
桶里的鱼还在抢占生存空间,你追我赶,偶尔“啪啪”地拍出几滴水花。丁望“啧”了一声,刚刚忘记让魏颖之带几条鱼回去了。算了,有时间给她送到家里去吧。
收拾妥当后,他回前堂逛了一圈,见没什么人,从抽屉里掏了点纱布和替换的药,准备回屋查看司徒渊的伤势。
司徒渊依旧躺在冰凉的草席上,双手搭叠放在肚子上,睡姿极为规整。他脑海里不断地过着小黑的话。这里下个月有危险?指的是什么,难道……
和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有关系吗?
丁望走近屋里,见司徒渊脸色越来越差,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眉头却是紧皱着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轻声叫道:“司徒渊?”
“你去我床上躺着吧,地上凉。”
司徒渊嘴唇微动:“不用,我不冷。”
丁望把东西放在席末,自己双腿交叉坐到了地上。他探了探司徒渊的额头和掌心温度,心里想着:死鸭子嘴硬吧。
他也不再问,直接扶起司徒渊的上半身,要把他往床上扛。
司徒渊不太配合,没有一点要起来的意思,推脱道:“真不用,有被子盖着,我不冷,我继续躺地上就好。”
“你闭嘴。”这么大块头重死了。丁望使劲要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拽了半晌,他还在地上。
他无奈松开了手,说:“我不拉了,你自己上去。不去就给我滚,别死我家里。”
他生气了,司徒渊听出来了。他仔细打量了眼丁望的脸色,确认他是真不开心了,只好主动起身。他左手刚撑到地上,右臂就被丁望勾到脖颈后,扶着站了起来。
丁望把他赶到床上,让他趴好准备换药。司徒渊早上出门的时候觉得还有些力气,吃完饭后不知怎的,又开始头昏脑涨,此刻只能晕晕乎乎地顺着丁望。
衬衫被丁望从后背掀开,此后好一会儿,丁望没了下步动作。
嗯?丁望怎么不动了,衣服掀着有点凉。他刚想发问,就听见丁望说:“你自己把裤子脱了,腿上的伤口我一起换。”
丁望的语气生硬,看见司徒渊的伤口一点没好,血又渗到纱布外层了,这下他是真的生气了。
他将旧纱布缓缓拆除,伤处的皮肤显露出来,创面不仅没变小,边缘反而开始长了脓。他小心地处理和棉花粘连成一团的皮肤,细细剔除腐肉,将伤口重新消毒上了药,中间没听见司徒渊哼过一句。
这个司徒渊,还挺能抗。
换完药后,他给司徒渊拢好衣服。说“你别再乱跑了,好好休息。我再去煎点消炎的药给你喝,你还得再养上几天。”
司徒渊本想说不用麻烦了,但又怕他不开心,只好回道:“麻烦你了。”心里想的却是过两天得回学校食堂再拿点菜过来。
“对了。你要实在想跑。”丁望对着他说:“你的东西在侧边抽屉里,自己找。”
司徒渊愣了一下,仰头看他:“你现在不怕我是坏人了?”
“你是吗?”丁望反问。
司徒渊依旧趴着,头微微扬起,看着站在房门,面对着他的丁望。
丁望依旧穿着一身素布长褂,袖口卷到肘处,一派干练的模样。和自己这几天要死不活、胡子拉碴的状态正好相反,丁望连发丝都规整地服服帖帖,偶有两根落在额边,也没有任何邋遢的感觉。像是故意设计,反倒增添了他的干净之气。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司徒渊又听得他问:“听说前几天死了个日本上校,是不是你干的?”
听到这话,司徒渊急着要起来,被丁望吼了一句:“别乱动!”又乖乖趴了回去。
司徒渊问:“你怎么知道?”
“报纸上说的,他们在找你的尸体。”
他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齐原想。
起初他根本没想要打草惊蛇,只是想继续去执行司徒渊的任务,打探山本信义突临南方,下榻明日大酒店的目的。谁知道这一趟真被他发现了重要情报:有一船军火将在木县的木江码头旧址秘密停靠,山本是来接手这批枪械的。
只可惜离开的时候司徒渊被发现,山本亲自追出来欲擒他,为了保身,他在混乱中打倒了好几个日本人,他自己也受了两处伤,最后被追到河边,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他也是今天早上去找领导汇报任务的时候才知道,山本死了。他原先还有点忐忑,不知道这是不是把任务搞砸了,没想到上面还挺高兴,让他好好休息不说,还让他继续接管后续的事。
但是上面也没和他说日本人在找他的尸体啊。他们找尸体干嘛,鞭尸吗?还是只是想确认一下他死了没?
出于对人性的考量,他纠结了一番,还是问道:“你要把我交出去吗?”
话一出他就后悔了。因为他看到丁望的脸色白了又白,接着从脖颈处开始往上泛红,像炸药桶的引线被人点燃,火星往上冒去,烧到头了,就该爆炸了。
果然,他听到丁望的声线拔高,怒道:“把你交给日本人吗?你以为你值几个钱!”
好心当成驴肝肺,这么辛苦把他扛回来,他以为自己会把他交给日本人?要不是他伤的这么严重,他都想马上把他从床上拽下来丢出去!给他踹回河里去!
司徒渊自觉不妥,确实是自己说错话了。他知道丁望肯定不是这种人。一是他嘴笨,二是他见丁望很容易炸毛,也确实存了两分逗弄的心思。不过话一说出,他就发觉自己错了,这不是平白践踏了人家救他的善心吗?
他紧抿着唇,有些不知所措,在一片尴尬气氛中,给丁望道了歉。
“对不起。”他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丁望不想听他的破烂解释,吼道:“你就是这个意思!”接着留了一记白眼给他,转身去了前堂。
司徒渊继续保持着趴着的姿势,头还是仰着,眼神渐渐变得恍惚,发起了呆。丁望被他气走了,他的魂好似也跟走了。这下好了,这可不是抓几条鱼就能解决的事,估计就是牵头牛来,丁望也不会原谅他了。
他正愁着怎么挽救两人的关系,没想到才过了短短一会,丁望又折身回来了。
司徒渊的嘴角刚刚提起,还未开口,先听得丁望说:“魏颖之的爸爸找你,问你见不见。”他对着床框问的话,声音冰冷,连个眼神也不给他。
司徒渊心疑,魏长鸣不是他的直属领导,他来做什么?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丁望引着魏长鸣进来。
魏长鸣年龄不是很大,四十几岁的书生模样,穿着灰布长装,外面又套了一件黑色短褂。他的额头偏高,看起来微微有点秃,戴着副圆框眼镜。这样看来,魏颖之长得应该像她的母亲,司徒渊想。
魏长鸣走近了门边,扶了扶镜框,转身对丁望说道:“小望啊,药铺最近挺忙的吧?”
丁望刚想回不忙啊。刚张了个口才反应过来,魏长鸣这是赶自己走呢。看来他和司徒渊有话不想让自己知道。
得,他借坡下驴,跟着他的话茬点了点头。
“是有点,那我去前厅看看。魏叔您有事叫我。”
魏长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好孩子,去吧。”
看到魏长鸣进来,司徒渊连忙要坐起问候,被魏长鸣压了回去:“别起来别起来!你就躺着吧。”
“您是?魏长鸣先生?”魏长鸣帮司徒渊写过介绍信,但是司徒渊并未见过他。
“是我。”魏长鸣走进了丁望的房间,这房间不大,一张木床放在西侧,床头是一个小小的木柜子。地上还有张没来得及收拾的草席,被这席子一占,房内能站得住脚的地方就更小了。魏长鸣找到了一处合适的位置,靠着墙站着,尽量使自己不踩到地面的席子。
“魏先生,不好意思,我身上有伤,招待不周,给您添笑话了。”司徒渊尽量转动身子,使自己面对魏长鸣说话,魏长鸣站在他的身侧,他现在的姿势属实有些怪异。
但是魏长鸣不介意。他摆摆手,连忙说:“哪里哪里。我冒昧来访,给你添了麻烦才是。”
魏长鸣随和儒雅,很符合司徒渊对大学教授的印象。
他问:“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魏长鸣笑了两声,说:“倒没什么大事。方才我听颖之回家说,说司徒老师受伤了,我就想着来看看你。”
“说起来我们还算有缘,当时老肖打电话让我帮你给文理学院写推荐信的时候,我也没想到你会分到我女儿班上做老师。”
魏长鸣话里的老肖就是司徒渊口中的上级,肖汇中。
“是啊,真巧。”司徒渊也带着笑意:“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颖之是您的女儿。”
“跟您长得挺像的。”他补充道。
“也怪我,商船学校离文理学院虽说不远,但我平时工作忙,没怎么管她,对你的关心也少了些。老肖可是嘱咐过我,有机会要好好关照你。”
“魏先生,您帮的忙已经够多了。我下周回去上班,我会帮您好好看着颖之的。”司徒渊说。
“这倒不用。你就像普通学生一样,该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不用搞特殊。我今天来吧,主要就是想问你——”魏长鸣拖长了尾音继续问道:
“你这次任务…… 有什么收获吗?”
司徒渊收敛了笑意。他实在是不善于应付这种场合。他无奈回道:“抱歉,魏先生,这次任务的内容保密级别较高,我无法告知您。如果您想知道,或许可以直接去问肖参谋。”
魏长鸣沉默了一会,说:“我和老肖通过电话。他不肯告诉我。”
……
齐原想,那我更不能告诉你了啊!
“魏先生,抱歉。”他低下头,不敢去直视魏长鸣。这次打探到的内容涉及到了下一次任务的内容和时间,他不能随意说出去。即便是与他们站在同一个阵营,且帮助过他的魏长鸣。
“可是我的家人都在这里!”魏长鸣突然说:“你早上见过颖之了,她还那么小。”
“他们要是突然来了,颖之可怎么办那!”话说着,魏长鸣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
“我真的不能……”
魏长鸣顺着草席直接跪了下来,脸色胀红:“司徒,算我求你了!我这把老骨头便是跟他们拼了命也没关系!我只想给我的女儿求个活路。你不用跟我说你的任务,你就透漏一点能说的,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司徒渊伸出去扶着的手停在了半空。
空气中是久久的沉默,只听得到窗外堆着的干草垛发出了细微的摩擦声,想来是又有老鼠钻了进去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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