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贵第二天睡到中午才醒，一醒来拿起手机，看到罗南江给他发了条微信：[巡神明天才开始，我今天有事，出门一趟，你行程自便，不用等我。]

“草！”

曹贵把手机重重地倒扣在床头，坐起来点了根烟。

他以为他是捕手，现在看来，这条鱼滑的很。

罗南江今天去了鸿峰镇镇上宣传部谈合作，这次鸿峰镇花了大力气要振兴旅游业，在公众号宣传巡神的文章下面贴了合作链接，罗南江那天正是看见这条合作链接才起的心思，顺便来南边散散心。

最近半年的视频创意遇到了瓶颈，他做了好几年的旅游博主，内容稳定，粉丝稳定，收入稳定，他却觉得越来越无聊。他想当世界的窗，当观众的眼，那必然不能只将内容局限在大众风景上。这次的民俗活动是个很好的突破口，希望此行能拍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今天来的博主不止他一个，中午齐书记和投资人请他们在镇上最好的酒店用饭，其实到手没有多少钱，但这次内容涉及到乡村振兴，非遗传承，大部分人也不是奔着钱来的。合作谈得很顺利，气氛尽兴，罗南江一不小心多喝了两杯。

平时他会控制，比如昨天曹贵点了一堆啤酒，他只碰了一口。他酒量并不好，第一杯酒下肚后，脸已经红到了脖子上。

包间里没有窗，他跟书记说了声，想去洗手间，就走了出去。他顺着窗户的方向走到了走廊尽头，倚在窗前吹了一会风，清醒了许多。

窗户左侧就是两个电梯，不时有服务员推着装着菜的小推车上上下下，小推车里的菜和他刚才包间的菜品又不一样，他专心看了一会，有帝王蟹、烤乳猪、很宽的鱼？他不认识，还有小青龙……

每道菜都好十几份，看来是大席。他看了一会，突然想去体验一下南方的席有多大的场面。等下一辆小推车来的时候，他跟在后面走，绕了好几个廊，来到了一个婚礼厅门口。

这应该是个侧门，没有看到迎宾区，但是从侧门望进去，也能看见里面的盛景。鲜花铺满了穹顶，每张桌子和椅子上都摆放了粉白玫瑰，舞台的布置除了大量的鲜花，还有一只巨型粉色独角兽。

每张桌子旁都站了一个传菜员，没菜传就站着，有菜来就从门口去一一传过来，罗南江啧啧两声，这场婚礼费用不菲。

确实是大场面，罗南江满足完好奇心，就准备回去了。可一转头他就蒙了，刚刚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又迷路了。

他想找一个工作人员帮他指个路，看见每个人都忙着传菜工作，他又迟迟开不了口。

一只迷路的蚂蚁站在蚁群边，身边的蚂蚁来来去去忙着搬运伙食，他漫无目的，茫然地看着他们。

算了，自己找找吧。他方向感一直不太好来着，都习惯了。

他按回忆里的路往回走，一个高大的背影从他身后的侧门里出来。齐原看到前面的背影略显眼熟，这不是肖小鹏的校友吗？

齐原没有叫住他，他只看了这一眼，便继续做起自己的事来，端起新到的一盘刺身，往厅里走去。大宴上的盘子又大又重，酒店更喜欢招像他这种力气的的男人，不至于端一半把盘子给摔了。宴席结束后，还要负责收盘子收桌子，圆桌上的旋转玻璃要一桌一桌搬离收纳。

齐原是个好手，三两下就熟练的翻完桌子，把工作做好，所以他的工钱要高一点，将近4个小时的时间能净赚150，也比其他的兼职要高一些。他和这家酒店经理认识，平时烧烤店不太忙的时候，经理经常招呼他过来帮忙。只是最近过年，烧烤店走不开，今天是他年后第一次过来。

--

正月初七。

今天是个好天气。

罗南江早早起来，拿了巡神的时间表就去齐头村村庙附近占位置了，游到齐头村的时候是第一天上午。他拿工牌的时候顺便给曹贵也拿了一个，所以他们才能站在道路中央。

还好来的早，好家伙，还没到8点，大街小巷已经围满了人，上到拄着拐杖的耄耋老人，下到还没学会走路的、需要被抱在怀里的一岁小儿，全出来了，罗南江还看到好几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粗粗一看最大的可能也有七八月了，他都替她们捏了把汗，这人挤人的，要不是他没空，他都想找工作人员拿一件工作马甲帮忙站着维持秩序了。

道路两旁的人挤了一阵，没一会儿自动分成了两边，把中间的路让了出来。这里的居民都是老观众，他们每年都会出来等巡游，不管刮风下雨，不管规模大小，巡游对他们来说，不仅是祖宗时代留下来的传统活动，也是一年一度祈愿未来的重要日子。

每到这一天，在外的游子都会回来，感受这片刻熟悉的、刻在回忆里的乡情。站第一排的大多是家里的中年女性，她们左手拿着换符纸的零钱，右手拿着香，殷切地等待着巡神队伍的到来。

还好没带三脚架，罗南江庆幸，这场景根本没有能放下三脚架的地方。他对着人群拍了好几张，他以前拍景点的时候，常常被磅礴的山川湖海震撼到心神，今天他看着浪一般的人潮，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壮阔。

大约九点半，静待的人群开始躁动，西边传来了锣鼓声和轰隆隆的鞭炮声，罗南江知道，这是巡神的队伍来了。

手上的香开始燃起，一把把香火顺着同一个方向循循升腾，在光的折射下像绵延的蓝色焰火。鞭炮声越来越近，齐头村的旗帜露头出现，后面跟着的，就是各村的队伍。

每个村的队伍都有自己的特色，一个个生动的角色从罗南江的摄影机里走过，他还在里面看到了肖小鹏。

大约半个多小时过后，各村队伍走得差不多了，鞭炮声却有增无减。带着傩面具的童子开始出现，为菩萨开路，原本秩序良好的队伍纷纷往村庙中央涌动，祭拜菩萨。罗南江硬生生被挤到了菩萨跟前。

曹贵被人群挤了出去，人太多了，他也不想挤了，叫了两声罗南江的名字，罗南江并未听见，他就没有继续再叫，找了个站得住脚的角落蹲着抽烟。

后面的菩萨有好几尊，轿夫抬着轿子带着菩萨舞动，罗南江面前的这尊红脸菩萨对他迎着笑脸，他放大了倍数想尽数捕捉眼前的盛景。

仪式结束，人潮开始褪去，罗南江心满意足关上了摄影机。他被人群挤得神色潮红，曹贵看见了，心又痒了。他站了起来叫道：“南江，这里。”

“怎么样，素材可以用吗？”曹贵问。

罗南江点点头：“非常可以。”

他感觉自己脸上有点发热，可能是被挤的，也可能是热了，他解开了一颗衬衫扣子，曹贵的手突然伸过来，他下意识避开。

“你做什么？”罗南江问。

曹贵尴尬地伸回了手，他指了指罗南江的右肩处，他的衬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香灰烫出了个洞，洞旁边还有残余的灰。

曹贵说：“我帮你掸掸灰。”

罗南江看到自己的肩头，自己把灰抖了干净，说了声：“谢谢啊。”

他接着说：“走吧，去吃饭。”

这还只是第一场，他看了书记给他的表，在鸿峰镇另外的村，后面还有很多别的活动，听说还有直达云霄的刀梯，赤脚行踏火海，家家户户游龙灯，正月十二过后还有更大的元宵游灯。

他都要开始担心内存卡容量不够了。今晚回去就开始剪视频。

“你想吃什么？”曹贵问。

罗南江没什么想法：“回酒店看看，不然继续吃那天的烧烤？那家店就在酒店旁边。”

“也行，就是不知道今天那家店有没有开门，我刚看到那家店老板在这旁边发传单。”曹贵说。

“哈？你没看错吧，什么传单？”罗南江想了一下，也可以理解，今天人多，是个发传单宣传自己饭店的好日子。

曹贵从兜里掏出了一张折得不成样子的传单递给罗南江：“健身房的传单。”

罗南江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新悦健身，首月五折]

他扫了一眼，在传单右下角发现了一张很窄的蓝色便利贴，上面写着：[金荣烧烤，免费配送，电话：139XXXXXXXX]

罗南江一想起齐原一张一张的往健身房传单上贴便利贴的样子就好笑，他家店生意不是还行嘛，怎么这么穷。

“那我们先回酒店吧。”

曹贵：“好。”

罗南江问：“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北京啥也没有，我老家也没有，炮也不让放，烟花也不让点，无聊死了。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这种民俗活动，”

曹贵回道：“我也是第一次看，挺新奇的。就是后面那些菩萨都黑着脸，画的凶神恶煞的，有点吓人。”

罗南江此刻的声音还是扬着的：“没有吧，你是不是看错了，它们都是笑着的呀，我还觉得很慈祥。”

“我给你看。”他边说边打开摄影机找刚才的素材。

划到对应的素材时，罗南江突然停了脚步，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股凉意从心尖处涌到头顶。

里面的几个菩萨雕像，嘴角都是往下垂着的，怒目圆睁，正狠狠地瞪着罗南江，和他方才看到的神情截然不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