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涛和冯飞跟着蓝天走出去好长一段,在庭院连廊间拐来拐去,还没走到大门处。
蓝天走得太快,毛涛差点跟不上,说话已经带着喘:“老板,你别走太快,我跟不上了。”
蓝天脚步未顿,边走边说:“这里阴气重,待久了难受。装神弄鬼,鬼气森森。”
“森,森……神奇宝贝。”毛涛找不到森开头的成语,找了个相似的发音代替。
他说完之后,蓝天和冯飞突然都停下来对他翻白眼。
毛涛:……
“那你们说对什么。”
另外两人没理他。冯飞适时问蓝天:“老板,是不是没谈成?”
蓝天摇摇头,“谈成了,成得太容易了。”
他继续往门口的方向走去:“鄢涂这个人不今不古,不伦不类。他看上去,很奇怪。”
这座园林肯定重新设计修缮过,风水绝佳,不应该有这种阴气才对。蓝天在鄢涂身上感受到了很浓厚的阴气,但又不似被鬼怪缠身,如果他身上有东西,他不应该看不见。
可他确实什么也没看见,他只觉得阴冷。
他原以为,来一趟能弄清楚一些事情,没想到,事情却变得越来越复杂。
眼前的大门砖瓦潮湿,屋檐聚了一滴水珠落下来。蓝天看着这滴水珠掉到石头地上,一下子流入草缝中,消失不见。
新一年的梅雨季快到了。
他抬首说:“准备东西吧,下个月上山。”
*
罗南江最终还是没有找到他的包。
小黑一路上使劲闻,从服务区到鲤市警局,从警局回到鸿峰镇酒店,小黑都没感觉到那个包的位置。
罗南江想了许久,最终得出以下结论:下高速之后走的路不一样了,他不知道那些人走的哪条路,相隔太远,小黑找不到。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他问过小黑是不是能力不行,被小黑威胁着要咬他,他只能就此忘了这个可能。
行吧。又是算他倒霉的一天。还好身份证和钱包扔在酒店了昨天没带出去,就丢了手机、房卡和几张符,倒霉之中的超级幸运。
昨晚在警局待到半夜,那几个绑匪统一口径咬死说后面没有人指使,凑在一起在只为求财,宁愿坐牢也不说实话。罗南江不想跟他们耗着,做完笔录就带着小黑回了鸿峰镇。
天一亮,他就开始忙活。买新手机、补办卡,薅着小黑找到一家最近的照相馆拍了两组照片。
他本来想给小黑找市里最好的写真馆,还想和齐原一起去,现在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和摄影师留了微信,约好修完片直接发给他。做完这一切后,罗南江把小黑赶走了。
他自己一个人待在酒店房间里,门窗紧闭,拉上窗帘,在全黑的空间里,睡了一觉。
一觉又睡了一天。这一天,没有人给他做饭,也没有人问他吃什么。
新的手机微信消息处只有今天的消息和广告,过往的所有消息和聊天框都随着旧手机的丢失而丢失了。
和他来这里经历过的一切一样。
什么穿越,什么前世,什么人和狼的。如梦一般,醒来就代表已经过去了。
睡觉果然是良药。罗南江想,没有什么事情是睡一觉过不去的。
收拾东西的时候,抽屉里滑出来剩下的两张符纸。他看了一会儿,最终把它们和其他垃圾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然后他带着所有的行李,离开了鸿峰镇。而他房间的那片窗帘,在他离开时,依旧严实地挡着窗户,没让一丝光线透进来。
*
齐原生病了。
一会儿像被架在火炉上炙烤,汗水汩汩,面露潮红,几分钟便湿了一身。一会儿像掉入南极冰窟里,没有一丝挡风御寒的东西能躲避,浑身经脉都受冻,唇色深黑,眉尾挂霜。
如此冰火两重,冷热交替的折磨已经过了整整两天。
两天前,他交代好所有的事情。
交了一周的住院费和医药费,给齐金荣一些钱,说自己要去外地学几天手艺,让他好好陪着爷爷奶奶。和小周提前打了招呼,培训小黑上岗在烧烤店里帮忙,如果忙不过来,就让小周做主找个临时工。拒绝了齐铭的约饭邀请,理由是身体抱恙,无法赴约。
做完这一切后,他在青岭深处找到一个隐秘的半空洞穴,用最后的力气设了一个结界,连小黑都找不到他。
这处洞穴是天然形成,狭小逼仄。和山神洞相似,都是外窄内深,但是比山神洞还要大上一些,空旷一点。山风能精确地掠过洞口,每天都能听见呼呼风响。本来里面还有很多小动物的尸体和杂物,齐原一来,把杂物清理了一番,只留了张两年前落在这里的冰凉席子。
席子上挂满蛛网,还黏着几片烂树叶,他将上面的杂物去掉,简单清洁席子,将它铺在洞内最深的角落,再丢上一层干草。
随之躺上去,一躺就是两天。
2019年底,他曾来过这里。那个时候的情况没有这次这么严重,起码发病的时候他还有意识,疼痛只折磨肉-体,咬咬牙关也能得到一两个小时的喘息时间,让他可以有力气吃点东西,继续下一轮的折磨。那次他在洞里躺了半个月。
可这一次不一样,疼痛像是从骨髓深处往四肢百骸延伸,密密麻麻针扎一样,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最后针把骨头和地面钉在一起。热的时候大脑都在冒烟,似有沸水一层一层将他的皮肉烧绽,咽喉红肿血丝白脓爬布整个口腔,连吞咽干呕都要喘半个小时。冷的时候痛感又从指尖而入,他感觉几寸长的钉针从每根手指脚趾的指尖刺入,一直穿到无数根血管里,又有锋利的冰刀一段一段地片掉他的四肢,他的五脏,连呼吸都不得法。
身下的席子被他挠破,手里握着的干草和破席子露出的一小片地面尽是血痕。可他闻不到血腥味。他的五感失灵,九窍升天,意识出逃,在这几天里一度忘了自己是谁,为什么还活着。
他为什么没有在14年那次事故中死去?
痛……
如果此时身边有把利刃,或者尖锐的椎体,无论是什么,绳子也行,他可能会直接刺穿自己的心脏,或者勒断自己的脖子。那样就不会感觉到疼了……
为什么还活着……
第三天的清晨,他终于能昏睡过去。
阳光从岩缝穴口斜切而入,在洞内铺一层半透明的金色纱幕。齐原睁开眼睛,看到洞顶的沟壑,在洞口光瀑的施舍下泛着湿润的暗青色。洞壁的褶皱里生了好些绒毯般的青苔,此刻正随着气流微微颤动。
透进的天光里尘埃浮动,他后知后觉闻到青苔的潮湿气息里混着自己指尖的血锈味。
他虚弱地举起手,看到指尖青黑,红色的血混着黑色的灰尘,还有草屑黏着,但是没有新的血泛出。伤口已经快要结痂。
结束了?
他撑着身体坐起,席子和衣服已经全湿透,他像是从水里刚被捞起来一般,额上的汗顺着动作掉入衣料中。
他闭眸凝神,打坐运气。大概过了两个小时,不再感受到任何疼痛,他知道,这场折磨结束了。
山风再一次涌入洞口,卷入了两片枯叶。
齐原大手一挥。解开了结界。
一团黑影感知到了齐原的确切位置,闪身而至。
小黑化作黑雾从洞口飘入,黑雾流转浮散,变成人形的小黑出现在洞中。
齐原闭着双眼,正襟危坐,两手捏诀置于双膝上。头发湿漉漉地贴着脸,脸色苍白如玉。
小黑在齐原前方坐下,满是疑问:“你这两天都在这里?我找不到你。”
虽然齐原提前和他说过自己要出去几天,但这两三天,小黑察觉到齐原的气息一直都在青岭附近。他跑了好几趟,怎么找都找不到齐原。他把自己藏起来了。
“你修为不够。”齐原一开口,那嗓音破哑,像扁桃体被烙铁滋滋烫了一回后的反抗,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你生病了。为什么?”瞎子都能看出来,齐原现在很虚弱,应该是大病了一场。所以齐原说的话虽然不好听,但是小黑不跟他计较。
齐原睁开眼,纤长茂密的深睫为眼下的青黑又覆了一层阴影。
“这是惩罚。”齐原听见自己说。
山神娘娘的赠予是有代价的。他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
2019年底,残害朱梦雪一家人的几名凶手被抓捕归案。在他们被运往拘留所的途中,他和朱梦雪,当时就在梦仙山上。
朱梦雪的怨气引起了一阵风,那阵风凭空而起,汹涌狂躁,直指凶手所在的押运车。
而他没有阻止。
几个凶手死的死,残的残。同车的司机和押运人员也无辜受灾。他虽然在最后一刻救了司机和押运人员,但他们还是经历了濒死。他毁了行车记录仪,也消除了幸存者的相关记忆。
那次车祸……他参与了。
这也是齐铭一直愿意主动接触他的原因。他知道,齐铭一直怀疑他和当年那场车祸有关系,可是齐铭没有证据。
更多的细节已变得模糊。但他确确实实控制了人类。他也是那次才知道,他可以控制鬼魂,甚至是小黑这样的妖怪,但是他不能制约任何活人的意识。
他不能利用山神的能力让活人做任何事。
“惩罚?”小黑不解,“你做错了什么事?”
齐原无耐笑了一下,干涩的唇纹开裂,又出了血。
“可能是我把南江带到了过去吧,也可能是开车门的时候,那个拿棍子的绑匪被我控制了。”齐原咳了两声,“谁知道呢。”
这次的惩罚更烈,但也更短。他不清楚惩罚的规则,没有人能回答他。消失的山神娘娘连个梦都不曾入过。
他自己摸索出了所有规则。或者说,他自己给自己定了很多规则。
小黑说:“可是你也不是故意的。”
“但我确实做了。”
“会死吗?”小黑真切地问。
“希望吧。”
小黑:?
“你很悲观。”小黑开始惺惺相惜,“我理解你,之之刚从我身边消失的时候,我也很难受。可是我把她找回来了,我现在每天都很开心。罗南江还没死呢,你把他找回来就好了,他刚走没多久。”
“你不懂。”人类社会比动物的要复杂很多。有时候他真羡慕小黑,都一百岁了,还这么强大和单纯。在他们那里,也许有个巢穴就是家,有两个果子就是一天,他们的灵魂和奔跑时随风飘舞的毛发一样自由。
“你才不懂。在我们那里,多的是雄性和雄性,雌性和雌性在一起。想跟谁在一起就在一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也说了是在你们那里。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只有你觉得不一样,谁在乎你不一样。”小黑说着说着,已经有了两分狼王的气势,他的鎏金眼尾斜翘入鬓,神情贵不可言。
放别人他是懒得说这么多的,爱听不听。但是他作为齐原的朋友,觉得齐原活的太别扭了,一时不免多说了两句。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齐原垂下眼皮,“你走吧,我再休息一会儿就回去了。外面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就是罗南江走了。”小黑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几根棒棒糖,分给齐原一根,“他走之前给我买的,给你一根。”
齐原接过那根糖,眼中带笑,神色柔和两分。
“我走了。”小黑说,“你以后别控制别人就好了,看谁不爽直接揍,你又不是揍不过。”
看着那颗糖,齐原不顾唇上的干痛,笑得森然。
“可是还有人没被惩罚。”
无奖竞猜,谁要倒霉了[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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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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