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齐文斌脱口问道:“不都说是受害者给她爸托梦,她爸找到的吗?”
鸿峰镇属竹华县,竹华县自解放后民风一直不太开化,近些年发展势头才起,但是也算有几十年没有发生过这么大的刑事案情。
当时第一个受害人尸体被找到时,各地人心惶惶,后来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消息,说是那家的女儿给活着的父亲托梦,才找到的尸体,为了不让越来越夸张的迷信传言发散,官方渐渐不再重点报道这个案件。
几个月之后找到了凶手,新闻才接着跟进了一下。所以齐文斌听过这个案件,对具体细节却不清楚。
这件事的受害人一家是鸿峰镇人,案发地点在邻镇的一座荒庙里,受理的警局是县局,当时的齐铭正好在县局交流,参加了两天研讨会,正好碰上了这件事。
2016年夏末,鸿峰镇塔南村村民朱元到鸿峰镇警局报案,说自己的一对儿女被妻子带跑了,联系好几天都联系不到人,去妻子娘家和朋友家都找了几遍,没有人见过他们。警方立马立案展开搜寻。
竹华县山多,仅鸿峰镇大大小小的山就有小十几座,监控无法覆盖到山上,朱元的一对儿女朱梦雪当年17岁,刚参加完高考,朱梦冰7岁,还在读小学。监控拍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朱梦雪牵着弟弟,消失在了一段公路旁。
奇怪的是,画面里并没有他们妈妈许男的身影。警方再三追问之下,朱元才承认,一个月前他因为打牌和妻子许男发生了争吵,无意间打了许男一巴掌,她就离家出走了。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回娘家待几天,期间他也知道女儿和妻子一直有联系,就没怎么管。结果前几天儿女都不见了,他去岳父岳母家询问,才知道妻子许男一直没回娘家,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在儿女也不见了。
他断定妻子拐跑了儿子女儿,在他们失踪两天后,他来警局报了案。
搜索工作陆续开展了两个月,他们所有亲戚朋友、几个月内接触的人都盘问了一遍。许男有个朋友叫朱红,朱红倒是提供了一条线索,她说许男跟她提过,想去庙里做几天义工修行,但没具体说哪个庙。
最后附近几个镇所有的庙都找过,姐弟俩失踪前的那条公路沿线所有的山路也都翻过几遍,都没找到人,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听说许男的母亲知道之后连哭了一个礼拜,哭到眼睛失明,到现在都看不见。但是他们母子三人确确实实就这么消失了。
16年齐铭也参与了这次搜索,他对这件事印象很深,也记得朱元长什么样子。所以三年后他在县警局再次看到他的时候,印象才会这么深刻。
2019年,他记得那天是下午五点半,研讨会刚结束,他正和同事商量晚上吃什么,刚出县局的门就碰上了朱元。才过了三年,朱元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他身边还跟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就是齐原。
朱元来县局,又提起了三年前的失踪案,齐铭觉得好奇,一是这个案件他参与过,他记得已经没有可以往下走的线索了,二是他们是鸿峰镇人,怎么现在跑到了县上来提这件事?所以他全程跟进了后面的事情。
朱元说,他的女儿来找他了。
警方看他说的一板一眼,不像是胡诌,就派人根据朱元说的地方再次进行搜索,两天后,真的在二里山附侧的悬崖下面找到了朱梦雪的尸体。
直到这里,齐铭才明白,为什么他们来县局再次报案,因为竹华县警局是离这个悬崖直线距离最近的一个警局了。
这事玄得很,找到朱梦雪的尸体之后,朱元哭晕了过去,醒了之后跟警方提供了新的地点,但是他很快又晕了过去,最后还是齐原带着警方在悬崖尽头的一间荒庙暗道里,找到了许男和朱梦冰。
他们死了至少三年。
经法医鉴定,朱梦雪是摔死的,而许男和朱梦冰生前可能糟受了非人的凌虐。那座小庙以前确实有点香火,不过在2010年左右,最后一任主持去世之后,里面已经没有和尚居住,变成一座荒庙了,哪里需要义工?许男为什么会带着孩子去那里?
“后来呢?”郭生问。
“后来他们把许男的那位朋友朱红又叫过来审了一遍,这一遍终于问出了点东西。”
朱红提供的信息还是跟三年前的差不多,但是当她得知三个人的尸体被找到时,她突然变得很紧张。再三追问之下,她终于承认,就是她介绍许男去的那个荒庙。
朱红在菜市场卖猪肉,有一天看见了两个和尚打扮的男人来买肉,多嘴问了两句。和尚说二里山上的小庙荒废很久了,他们打算收拾一番,重新开放香火,这几天活干多了累,买点肉长长力气。见朱红爱聊,还问朱红有没有认识的保洁,愿意上山给他们帮帮忙,庙里也有雅间,可供宾客留宿。
朱红只说帮他们留意。巧的是当天晚上,许男跟朱红打电话聊到想离家出走的事情,朱红正好想到二里山的庙,便把许男介绍了上去。谁能想得到,她这一上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来。
二里山的小庙当年齐铭的支队同事也去探过,去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哪有和尚?齐铭当年还听同事回来说过:“连二里山的小庙我们都去了,什么也没找到。不过这个庙这么多年没人住了,保持得倒挺干净。”当时的他们哪能想到,这逼仄的破庙还会有个暗道,而许男和她儿子就躺在那里面。
县局根据朱红的描述画了两个嫌疑人的像,可到底好几年过去了,她记得并不清楚,只隐约记得那两人虽然是光头,但是并无戒疤,画出来的像也并无明显特征,线索差点又断了。
“我怎么觉得许男的老公和那个齐原也很可疑。”郭生开口:“神神叨叨的。”
齐铭横看了他一眼,说:“你以为我们没想过吗。”
朱元和齐原去县局的第一晚就被留下分别盘问了,他们俩统一口径,只说齐原是朱梦雪的好朋友,一直关注这件事,朱元年纪大了,齐原陪他过来。后来朱红的口供一出,他们俩才算解除嫌疑。
齐铭说:“虽然朱元一直咬定是他女儿给他托梦,但是他很多事情都说不出来,比如朱梦雪找他的时候穿着有没有什么别的特征,他一概不知。等他出去和齐原聊了两句之后,回来就告诉我们她头上有黄色的发夹。”
“真有黄色的发夹?”齐文斌问。
齐铭缓缓点头。找到她尸体之后,她确实别着两个黄色的发夹。当年查监控的时候虽然能看到他们穿着什么衣服,但是距离太远,发夹是什么颜色的根本拍不到。
“可怕。”齐文斌耸耸肩。
郭生踢了他一脚,“怕个屁,我们是警察,可怕的是凶手好吧。”他又接着问:“那后来呢?怎么抓到凶手的?”
齐铭“啧”的一声,接着说“后来,凶手自己送上门来了。”
光头,没有戒疤,警方第一时间想到了刚出狱的人。他们先是对比了近几个月内刚出狱的罪犯,倒是有一两个长得有点沾边,但是给朱红一对,朱红都说不确定,不太像,很难锁定嫌疑人。
齐铭在回忆中又过了一遍这个案件,模糊的细节开始一点点变得清晰。2019年12月24号平安夜,听说那天是朱梦雪的生日。
竹华县郊区有处工地发生了一起聚众斗殴事件,涉事者全被扭送进局。
而正好那天朱元带着齐原再次来到县局,想问问案件进度。那群工地里的一个涉事者看到朱元,突然疯了。
他对着朱元站着的方向一直磕头不起,怎么拉都拉不起来,磕得头上的血都渗进了瓷砖缝里。
“太巧了,起初我们也不相信这种离谱的事,但后来,我们却不得不信。”
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对劲,把张龙单独扣了起来问话。他一个人的时候就挺正常,一看到朱元就开始痛哭流涕神志不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神智不清,还是装的。但单独问话时,他又不说实话,警方只好让朱元和齐原一起进审问室。
就这样,张龙一边发疯,一边自首了自己的杀人经过。
齐铭说:“他坦言16年和他一起作案的还有另外两人,另外两人才是主谋。他们三人都是混混,有一个刚从牢里出来几天,头发还没长出来,他们凑一起就开玩笑说,不如装作和尚骗点香火钱过日子,结果果真让他们找到了一处无人的荒庙。”
起初他们只是贪财,看到许男之后,他们又起了色心。他们把许男骗上了山,囚禁了一个月,但却不把她的手机收起来,每次朱梦雪给她打电话的时候,他们就在旁边监视,知道许男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女儿之后,他们逼许男哄她儿女上山,可许男死活不答应。
许男从来没有提过她在哪里,然而那一天,朱梦雪带着弟弟自己找上来了。
张龙在审讯室里吓得蜷缩成一团,抱头大喊:“我没动手!我什么也没做!都是他们两个干的!最后拿刀追你的也不是我!你去找他们!”
朱元听到张龙的陈述,当场痛哭流涕,发作一通,就要冲上去掐死他,被齐原和警察紧紧拦了下来。朱元连日奔波,又好几年都没睡好觉,这会爆发之后站都站不稳了,只剩齐原依旧直直站着,看着张龙,一直不说话。
齐原从头到尾都不怎么说话,他就像一个旁观者,脸上也没什么怒意,就好像他和朱梦雪不熟,和这一切都不熟。即便是在场的警察都被张龙说的事情气得不行,偏偏齐原站得像根木头,和所有人格格不入。
可是张龙好像特别怕他。
齐文斌听得出了冷汗,问齐铭道:“张龙为什么突然发疯啊?后来好了吗?”
齐铭回:“把齐原和朱元送回去之后,张龙就冷静了下来。我们问他为什么突然自首,他说他看到了朱梦雪。”
“就站在齐原身边。”
郭生突然觉得一股凉意吹进了后脑勺,大厅做的是玻璃门,一半还开着,门口的月影一晃,又走进来几寸。齐文斌看到郭生突然站起来,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郭生拢了拢衣服,说:“有点冷,我去关门,等我回来再接着说啊。”说着就去关好了门。
齐铭嫌弃地瞧着他们俩,嘲笑道:“真没出息。”
郭生赶着继续听下文,小步碎跑回来,催促齐铭道:“接着说接着说。”
接着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有了张龙的指认,另外两个嫌疑人很快就被逮捕,齐原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郭生叹了口气,“太惨了,张龙他们简直丧心病狂,死刑都便宜他们了。”
齐文斌说:“我听过这件事,但是不知道细节,张龙自首是前两年的事吧?19年到现在也才一两年,都不知道开庭判了没。”
他们双双看向齐铭:“判了没?”
齐铭烟都抽完了两根,换了个姿势继续坐着,打开保温杯的盖子喝了口水,才接着说:“怎么判,人都死了还判个什么,就剩个张龙还半死不活的。”
“啊?”
“谁又死了?”齐文斌问。
“梦仙山那条山道你们记得吧?”鲤市虽然近些年发展的不错,路也修的好,但是旧有的山头太多,开隧道工程量太大不说,山体也会被破坏,所以很多山都没怎么去碰,修了修山道还能走。梦仙山顶有个湖,也算是个较大的景点,没法怎么动,那条山道确实陡,但是不堵车,高峰期常有人从这条路绕回城区。
齐铭去县上交流,就经常开这条道。他每次都开这条路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掉下去,这条山道一直没安防护栏,上报了好几次都没装上。
“他们三押送去拘留所的时候,车经过这条山道,掉下去了。”齐铭说。
“我靠……,司机没事吧。”要不是知道这是真事,郭生还以为他们在听鬼故事,这个故事怎么一阵一阵的,这么吓人。
“司机还真没事。”齐铭和很多同事讲过这件事,每提起一遍,都不禁怀疑,难道这世上真有报应?
“那辆车掉下去的时候是车尾朝下,司机和押运的同事绑着安全带,安全气囊救了他们一命。抢救了半天都救回来了,听说没什么大事,休息两个月之后就回去上班了。现在还好好的。就是后面的那三个惨了,找到的时候,除了张龙,另外两个都被压得不成人样了,张龙也只有上半身是完整的,半死不活的,不知道现在死了没。我后面就调回来镇局了,没太去关注他。”
“怎么掉下去的啊……”郭生问,那条路虽然陡,但是车祸率不高啊。
齐铭讲累了,打算回办公室休息会,他伸了个腰,摇了摇头道:“不知道,连司机都不知道。行车记录仪没找到,那条路也没监控,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他擦了一下桌上的烟灰,说:“齐原这个人我后来也去调查过,确实和朱梦雪在一个高中上过学,可他们年龄差了好几岁,根本不是同学,最多只能算校友,不知道怎么认识的。他高中毕业之后就留在烧烤店了,他爸挺混的,听说欠了不少网贷,我记得有一年他的烧烤店还被催债的人砸了,也报了警。那天我不在,小朱跟我说的。”
“总之,以后他再来警局,记得找我。”
他站起身拍拍郭生的肩,“好了,我年纪大了,熬不动了,我要去休息了。你们没事也休息会。”
郭生和齐文斌目送齐铭走回了办公室,两人坐得更近了些,天还没亮,今晚估计是睡不着了。
下半夜月色愈发明亮,齐原将罗南江送回了酒店,自己没有回家,走到了烧烤店侧门的仓库里。
他走过熟悉的狭道,来到了木桌前。三根线香燃起,他朝桌前俯了俯,接着将香插到了香案上。
“我今天见到齐铭警官了,梦雪。好久不见,希望你在那里,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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