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月想过,和她最好的交谈方式是面对面。
谎言逃不过深邃熠亮的双眼。
邱霜意的手攥着更紧,压住声线下的惶恐:“我说,如果你想,你可以继续留下。”
只要你想。
沈初月滞愣十几秒,随后唇角扬起几丝弧度,梨涡似月牙一般。
窗外吹来的风还是闷闷的,沈初月感受到这种钝痛从神经开始,牵连身体的每处知觉。
她缓缓抽开被邱霜意握住的左手,可几次都挣脱失败,她分明看清了邱霜意用力时手腕绷出的青筋。
“两个月快到了,而且我和萧可菁已经签好租房合同,打算把妈妈接过来一起住,这样我也不觉得孤单了。”
“你看,工作和家庭我都安置好了,我是不是很棒?”
沈初月逞能般带笑,轻微弯腰,单薄T恤下的骨背孱瘦。
她伸出右手,一根一根掰开邱霜意纤长的手指。
月光蓦然摹过彼此的指节,温热一点点流失,如针芒扎得人难以忍受。
太晚了邱霜意,太晚了。
「她对我那么好,我若是想以恋人的身份要求她……」
「对她很不公平,对我也很不公平。」
沈初月并没有脱离出邱霜意的手掌,最后放弃了。
她的双手紧紧捂住邱霜意的右手,将头低垂,额头贴在手背上。
邱霜意看不见她的舍不得。
“我不想留下了。”
许久,沈初月缓慢直起身,闷声说着,无所谓般用另一手将遮住眼的碎发拨弄了几下。
邱霜意听得很清楚,可沈初月偏偏就是要再说一遍。
即使这样普通的字句,怕邱霜意解读成不一样的隐喻,也怕她误会还留有念想。
“不想留下了,邱霜意。”
当沈初月的目光再一次撞入面前人的瞳目,她又心软了。
「尽管我知道她也喜欢我。」
「可是公主不会像恶龙那样到处流浪,她有她的使命。」
「恶龙知道她的不容易,尽管她从不向恶龙透露一丝丝独属于她的委屈。」
邱霜意放开手,停顿了很久。
月光照不到她的神色,几分钟后,她的语气内敛寂静:“我骗你的。”
“什么?”沈初月佯装调侃,笑问。
邱霜意说道:“投影仪没有坏。”
前几分钟这人还说是为了拿投影仪而来到画室。
现在却矢口否认。
沈初月顿时眼里有些湿润,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藏在内心里,压制住呼吸。
干什么啊邱霜意,这是要干什么啊。
她的谎言这么生涩,还不需要沈初月拆穿就被自行攻破,无处遁形。
我不想知道你在乎我,我怕我后悔,我怕我舍不得。
沈初月有种恍惚被淹没的错觉。
真的要疯了。
束手无策,又无可奈何。
“算了,”沈初月揉揉头,长叹了一口气,张开了双臂,勉强笑了一下。
“抱一个。”
邱霜意并没有拒绝她。
怪衣服太淡薄,怪夜风太隐晦。
邱霜意靠在她的颈部,呼吸刹地如热浪灼烧,肌理的感觉告诉她,尚存的理智告诉她,沈初月除了浅蓝的T恤,里面什么都没有穿。
挺立的,轻巧的,碰触着她,靠近着她。
此刻夏夜势头的不算猛烈,只是胸腔偏左的喧嚣。
一下又一下,砸在邱霜意的心上。
她看向沈初月睫毛的阴影,是捣碎的光。
夜色流淌,光影太过于稀薄,会让人晕头转向。
沈初月的鼻尖似勾线细笔,挑开邱霜意的领口,婉转在她半露的肩颈作画。
她紧紧环住邱霜意,双手缓缓从衬衣潜入进去,那光秃秃的指甲总得在细嫩肌肤上落下点什么。
沙沙的酥痒绵延,快要唤醒身体的某处本能,让邱霜意没任何征兆颤动了几下。
“江月。”
邱霜意有些慌了,本是环在沈初月背后的手猛然一缩,扣在了沈初月的手臂上。
花香萦绕,混合衣料的皂香气息,理智在此熏得发昏。
沈初月故意不搭理她,软唇在莹白肩膀徘徊轻摩,最后落在锁骨间。
邱霜意步步退后,最后被抵在了墙面。
身前人的动作并没有停滞,似欲燃的火舌,邱霜意每一次的细音,默允了这焰火的滋长。
每一次欲崩的心跳,都像是干柴燃烧时响起的劈啪声。
暗夜中月亮高悬,邱霜意听见她笑起来的尾音。
于是某人启唇,亮出贝齿。
在邱霜意细白的肌肤上新增一道痕迹,弧动又隐秘。
疼痛堂而皇之,邱霜意不禁呢咛:“嘶……”
她小心地呼出一口气,任由沈初月咬住颈部。
沈初月的几缕秀发厮磨着邱霜意的耳垂,酥痒胜似小虫撕咬。
邱霜意正想要掰开她的头,却在一个偶然的瞬间,皱眉与领首的本能中,快要会抓狂,快要会失控。
邱霜意都要混沌了,要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明明灭灭的光影,耳边恍惚听见蛇信子嘶声,蛇尾巴勾住了她所有理智的部分。
在不知名的蛇毒里,含有一些兴奋与狰狞。
“你咬我?”
邱霜意额头冒出点滴的冷汗,一手撑在墙面,声音沙哑。
沈初月终于松了口,一脸不知错般,迷蒙睁开眼睛,不服气说道:“不然我要亲你吗?”
邱霜意安静了,随后轻轻碰触到刚刚在脖颈上的牙印,不浅,很明显的凹陷。
她轻轻说,“沈初月。”
“邱霜意,”
沈初月垂头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抢夺了话语的先机:“你可真是渣女。”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面前人。
「我承认,是嫉妒。」
颈间的咬痕还在隐隐作痛,邱霜意颤动唇角,目光盈盈,惊了半瞬后平静下来。几次正要开口,却又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最后她靠在了墙壁边,点点头,似有似无的光线淡化了略微苦涩的脸。
沈初月突然有点可气。
认识邱霜意这么多年,此刻终于找到了邱霜意的弱点。
于是,她碰了碰口袋里的几颗锥形包装。
—
「是我嫉妒。」
而在此之前,她从未听过关于邱霜意的任何负面评价。
邱霜意站在原地,就用人会爱她。
但沈初月不一样,要不断妥协,不断讨好,才能让自己变得值得一点点。
谁会不喜欢优秀的头脑与美丽容颜呢。
邱霜意从高中时就是所有人口中的好学生,沈初月到最后,都说不出这种讨厌的滋味了。
讨厌她聪明过人却依然拼命努力的性格,讨厌她优异的家境却从未有过傲气,讨厌她面对自己时,眼里负责的光,会让沈初月的狭隘浮出水面,窘态百出。
她那么好,沈初月不愿承认。
高中那年,不知道是谁开始掀起班级生日祝福的热潮。
那时候刚好赶上邱霜意的生日,各种礼物和贺卡像小山一样叠在她的课桌上。
这让沈初月怀疑,当初邱霜意说的,只有她一个朋友这种话,假得不能再假。
即使沈初月也从没有相信过邱霜意的这句话。
读书时期的邱霜意,永远都像是太阳,谈吐和光芒一样,都是一种力量。
沈初月身为她的同桌,看着她整理别人送来的生日贺卡,认真细读每张贺卡上的祝福。
邱霜意笑着对大家说谢谢,她一定会好好收藏。
沈初月趴在桌面上,望向邱霜意扬起的嘴角。
这种感觉像是有股烛光在摇曳,而蜡油却缓缓滴落在皮肤上,灼痛着沈初月。
她想过在某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邱霜意终会露出狡黠的笑容,将所有形式的、毫无价值的卡片像废品一样,丢入垃圾桶里。
或者再极端一点,点开打火机,将此作为绚烂的火花,享受着火舌舔/舐白纸的边缘,最后化作无人知晓的灰烬。
但沈初月知道,邱霜意不会这么做。
沈初月不得不承认,邱霜意一定不会这么做。
那时候的邱霜意却从糖果包装中取出三颗巧克力,扯了扯沈初月的校服外套,笑着问道:“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她递给她的那颗巧克力,是草莓夹心味。
沈初月又看向她,邱霜意那双干净的、从未有过一丝暗面的瞳孔里,此刻温柔得只有沈初月一个人。
偏偏沈初月正准备接过巧克力的手指微微颤了几下,最后目光又落在她身边的生日礼物袋里。
被精致丝带装饰的礼物袋,印着可爱的图像。
沈初月想,邱霜意喜欢这样的包装吗。
最后沈初月并没有收下巧克力,转身又握住笔,打开了习题册:“十一月十五。”
邱霜意也没有为难她,只是那三颗巧克力空落落躺在手心里。她放在沈初月的桌角边,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沈初月笔尖在数学题上凝滞片刻,那道大题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解”字。
她注视那三颗巧克力,锡纸包装,乖巧整齐摆在桌角。
有点让沈初月难受。
靠近总觉得拧巴,远离又混有愧疚。
她偷看了邱霜意一眼,彼此的目光又撞上了一起,邱霜意慌乱移开眼。
沈初月记得,那时候窗外是一片大洒下的树荫。
沈初月以为邱霜意只是鉴于礼貌随便问问。
可那年还没有到十一月十五号,沈初月便收到课桌抽屉里的一盒礼物。
品牌只是一行简单的英文,白色包装盒高端,直到沈初月打开时,鼻子一酸。
巧克力。
沈初月吃过的也只是超市那种一大袋塑料包装的锡纸巧克力,可此刻盒中的巧克力被一格格分离,模样都精致没有重复。
甚至还有一张小卡片,标注着每颗形状的巧克力英文说明。
沈初月快速盖上礼盒,而指节覆盖在礼盒的一角,沾染上颜色。
她移开手指,才发现那人在某一个角落里,画了一只蓝色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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