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沈初月双眸半阖,她独自站在灯光下,扯了一下风衣外套,目光温醇低沉。

睫毛缓慢起伏,空气中混着细微的冷。

沈初月呼出一丝白气,安然展开自己的好奇心:“会害怕吗?”

手机那端的电流嘶嘶,她听见了邱霜意盖上了笔记本电脑的声音。

邱霜意沉默了很久。

手机屏幕上的通话时间一秒一秒跳动,秋风会让思绪变得昏浊模糊。

沈初月猜想,她怕是处于两难境地,又于心不忍,所以迟迟没有回复。

这倒也没什么,沈初月正想要趁着凉风的间隙开口时,电话里的声音仍旧沉静清浅。

“会有一点惊喜,但不太多,接下来就是疼啊。”

邱霜意说得很慢,已经记不太清当初自己的主要情绪。

沈初月这个问题太突然,邱霜意需要一点时间追溯回十年前,才唤回一点清醒意识。

那时候青春期的开端,妈妈就已经为她普及了各种生理知识。在她卧室的卫生间里,早就准备好了卫生巾和棉条,并且有一封妈妈用心手写的成长信。

邱霜意第一次看见那一场只闻其名的涩红时,自然可以独自处理,但是内心的躁动还是让她红了脸,小声告诉了妈妈。

此刻卧室里只有一盏暖黄的桌灯,邱霜意靠在躺椅上,眉眼舒展。

可下一秒却有意识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电话里的沈初月。

她不想接下去回忆了,可偏偏沈初月就突然来了一句:“然后呢?”

故事又有了说下去的理由。

邱霜意突然间有点想笑,笑这人怎么这么离经叛道。

曾经就是因为找沈初月借卫生巾后就被她记恨上了。

那时候邱霜意确实抱歉,所以之后都小心翼翼,生怕她为此难过委屈,不应该让她连笑的样子都变得僵硬。

而现在,这女人却要自己给她讲述第一次来月经的记忆点。

邱霜意晃动双脚,躺椅再次向后倾了几下。

她慢条斯理说着:“我妈知道后,就把这件事发在相亲相爱一家人群里,那时我挺害羞,但妈妈告诉我这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日子。”

那年母亲带着她去了最喜欢的餐厅,并且还藏好了礼物送给她,是一件昂贵的礼裙和手工定制的皇冠发饰。

听到这里,沈初月的眼尾微微上扬,呼出一点热气暖了暖右手。

明明好冷的天,沈初月的瞳孔张合倒映着落叶形状,觉得好幸福。

她也不知道多久才感受到这样幸福的时刻,哪怕这样的瞬间只属于邱霜意。

沈初月慢慢启唇,手背突起的骨骼皮肤通红,她真心说道:“确实,是很值得。”

她早就不是十六岁了,此刻的她终于走出人生隧道中短暂的黑暗,拥有爱她的妈妈和工作,这足以让她感恩万分。

当这股生命力终于碰触到灼灼肆意的火舌后,沈初月发誓,这一次她不要在冬日里辗转覆辙。

可电话里的呼吸声慌乱,是揣揣不安的担忧。

邱霜意说:“我不是想要揭你伤疤。”

沈初月猜到她下一句要说什么,被情绪引线牵扯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

“傻啊,我没经历过,就问问。”沈初月回答得云淡风轻。

“我今天遇到一个月经初潮的女孩,我第一次感受到大片的血红,原来是这样的。”

她正要转身走回教师宿舍的那条路,又不知从何而起的恍惚,让她转头望向学生宿舍的铁门。

“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为她感到高兴和幸福。”

这个时间点也快要熄灯了。

愿女孩都能有个安稳的梦。

沈初月又一次重复道,感慨万千:“能见证一个正常女孩的月经初潮。”

她又抬眼凝望月亮,影影绰绰,被云吞了一角。

这种青春出芽的光让她想起她的十六岁,一碰触就让她鼻酸,不惜将自己封存在堆满灰尘时光的十六岁。

曾经以为注定饱受煎熬难以平复,现在想起也不过尔尔。

沈初月踩下的枯叶发出脆响,她呢喃道:“今日初月,可是初月总有缺。”

当诞生了缺陷,她也逐渐开始理解所有的不确定性,开始远离高喊得声嘶力竭的真相和立场,开始接纳生活就是有着极难处理的隔阂——

以及不断涌起的善念。

电话那头就发声了,邱霜意的语气平和:“若是完美极盛,接下来就是衰弱消亡。”

沈初月的唇角笑得要咧开,吃了一口冷风。

她恍然觉得两人的对话被迫处于错位的时空里,邱霜意的语境像高空上的白鸟飞旋,落在夜来的山谷里,又化作一朵无人知晓的、灼灼盛开的白昙。

山城如名,一眼瞭望过去皆是绵延远山,雾气氤氲环绕山腰。

沈初月在想,那么山的那头,又会是什么呢。

“我没有难过。”

沈初月自顾自笑得开怀,原地跺了跺脚,驱散一些凉意:“霜意,我没有难过。”

阴影被踩在脚下,不愿在追溯过往泛疼的痕迹。

她呼出细微湿润的白气,所有的字音都不可撼动。

“我热爱我的当下。”

沈初月再一次强调:“这是真心话。”

电话里逐渐缄默,随后听见了抽纸的细声,以及邱霜意故作隐忍般习惯性吸鼻子的哽音。

沈初月瞬间心底涌起几丝暗喜,这算是欺负邱霜意吗。

若是此刻邱霜意在她面前,沈初月定是要好好欣赏这欲落的泪滴。

许久,沈初月蹦跳回教师宿舍的路时,踏入最后一盏路灯的瞬间,电话那头蓦然直白坦诚:“我很想你。”

一片轻羽,落在心头,荡开层层涟漪。

轻细的声线,听得沈初月耳根发烫。

恍然被撩拨得晕头乱向,沈初月总觉得自己又落后了一截,不服气说道:“这个是假话。”

幽暗归路中,沈初月正站在路灯下,发丝沾染到微弱的热光。

这一刻,沈初月含笑起伏。

她想更了解她一点。

“你有没有做过一件……一辈子都不会后悔的事?”

明明距离教师宿舍还有一百米距离,沈初月故意将脚步放慢,月光将石子路照得柔软。

“有。”

静谧的瞬间里,沈初月认真听着属于另一种心跳声的恳切。

“我和袁时樱当初在大学认识,就是因为这个病。”

邱霜意坦诚得太张扬,没有反复打磨字句,没有任何修饰。

可她的声音温柔,像是包裹住冷夜的暖灯。

回忆过往,没有沈初月任何音讯的四年内,邱霜意无数次想要多了解一点——

可奈何沈初月不对她真诚,对于病症的情况从未透露过太多细节。

而每当专业医生反问邱霜意时:“这种病症也含有严重程度,她的情况你很确定吗?”

邱霜意霎时感受到这种空白的茫然,以及清醒的蒙昧。

「我不确定。」

细腻的声线传入耳边。

沈初月驻足原地,电话被攥在手心中,垂头淡笑。

有些记忆依然会翻山越岭、千方百计以各种形式回到她的身旁。

沈初月还记得,当年袁时樱的姐姐也同她一样的病症,但情况又有些严重,牵扯到泌尿系统有关的问题,需要做手术的程度。

此番病痛,对于正常的姑娘而言,又意味着什么呢。

“那时候应该在食堂,一个恶臭男拿这个病当笑柄,被我和袁时樱揍了。”

邱霜意的语气里,狰狞被暗自收敛,即便是吐言而出的沉稳,也藏不住那根看不见的引线。

沈初月背后一片泛凉,她从未想到她无数次脑海中呈现最混乱的场面,居然先她一步在邱霜意的面前溃败。

她不敢问邱霜意,当初那个男人话里的讽刺。

但即使不问,沈初月也能猜得到有多污秽。

“打成了脑震荡,掉了三颗牙,折了一条腿,但鉴于他是始作俑者,被退了学。而我和袁时樱动手太狠,也被取消保研资格。”

凉风不尽人意,沈初月认真听着,下意识用外套大衣挡住了发冷的鼻尖。

邱霜意继续说着:“我因为之后转型创业放弃读研,袁时樱争气,自己考上了更好学校的研究生,计算机专业。”

沈初月咬住下唇,指甲轻轻抚过另一只手臂的皮肤,又摩挲着,没有留下发白的抓痕。

而邱霜意独自在卧室内,微弱的光晕勾勒她挺翘的鼻梁。

内心感慨着幸好沈初月并不在她的身边,若是见到她此刻的眸光湛湛,会露出怎么样狡黠笑颜。

她很清楚,沈初月就喜欢看她哭。

邱霜意捻了捻玻璃瓶花束的花瓣,浑然与外界隔绝成隅,指腹沾染上几丝花香。

“你说我这是自断前程吗,未必吧,我只做了一件我一辈子都不会后悔的事。”

邱霜意像个反复梦呓的疯子,她呢喃自语,将自己的过往展露,连同自己的秘密。

只要闭上眼,就能梦见十八岁的沈初月笑起时微陷的梨涡,薄唇轻启,用细柔微哑的嗓音唤着她的姓名。

那时候在梦魇里的邱霜意站在原地,很想问她一句,后来呢。

后来的沈初月,是否掌握了自己的命运?

邱霜意从未后悔过放弃保研资格,即便身边的大学老师都劝她的硬骨头弯一些,保全难得的机会。

自始至终邱霜意都是无所谓的姿态,倒是有些遗憾当初下手为什么不再狠一点。

“一件……我到八十岁想想都骄傲的事,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一片月季花瓣垂落桌面上,邱霜意的目光凝望许久,最后指节勾起玻璃瓶中两朵白玉兰。

玉兰浓郁,微黄蜷曲,安静躺在邱霜意的手心中。

沈初月快要听不到她的呼吸声了。

沈初月又一次跺跺脚,夜来渐渐变冷,正想要用客套说辞来结束这场对话。

她们此刻的距离快要跨了四五个城,距离太远,她看不见邱霜意眼眸后的情愫在偷偷发酵。

可邱霜意瞬间启唇。

鼻音很轻,比冷风还轻。

“我也在想,如果你真的做了手术,我要像那些人一样谴责你吗。”

沈初月的心脏遽然漏了一拍。

那些人……是哪些人呢。

沈初月迟钝地眨眼,不想再细想。

她从未将视线转移到别人的评价,所以那些太难听的诋毁和谩骂暂时追不上她。

不过现在的沈初月,也不在乎别人的指指点点了。

仅仅过去几秒,她恍然听见了电流那头的微颤啜泣,宕机地吐出真心话。

“我想我应该会抱抱你……为你高兴,然后说一句你很勇敢。”

邱霜意瞬间化作委屈的小孩,声线颤动得没有频率。

沈初月的心脏霎时被揪得生疼。

她终于才大悟,当初与十八岁的邱霜意放下的狠话,让邱霜意误认为她走向了另一条人生的路。

但沈初月从未想过,这样的言辞,会以这种方式再次陷进另一个人的心境中,成为循环往复的惩罚。

舌根微微发涩,旧时啃食过腐皱苹果肉的苦涩蔓延。

风声遮盖住了沈初月微乎其微的字音,“邱霜意,我……”

邱霜意又说:“但如果你没做……我依然,会觉得,你很勇敢。”

沈初月的指甲不自主在皮肤留下细白的痕迹,曾经这样被诓骗出的空白,微不足道地,在邱霜意的内心里也割下一点点伤痕。

沈初月没想过这样。

“江月。”

邱霜意这句话显得格外无力:“我确实琢磨不透你。”

“你骗我,你十八岁就骗我。”

此刻邱霜意自嘲,自己是一个翻旧账的傻子。

她想要撕心裂肺向沈初月展现自己看不见的、犹如红疹爆发般的痼疾时,钝痛融入骨骼。

所有的骄傲在这一秒支离破碎。

“我从十八岁信到二十二岁。”

她以为,她会选择手术,会选择那条所谓和别人结婚的路。

可沈初月没有。

如果当初沈初月并非出现在三无,她又要去哪里寻她呢。

她又要用什么样的目光注视她呢。

“我总在想,要是那天不管你的选择怎么样……”

十八岁落下的笔墨,迟迟没有作为末尾的结局。

直到二十二岁三无酒馆内的光晕里,肩背的半翅蓝蝶才选择缓缓振翅。

“我都能紧紧抱住你,你是不是……不会那么难过?”

邱霜意以为最后的油画终会褪色斑驳。

她再也寻不到那只蓝蝶。

可是有一天,沈初月回来了。

于是,故事被重新漆上了斑斓。

邱霜意在混乱的思绪里咳了一声:“那我是不是……不会那么难过?”

写到月月说出这句“我热爱我的当下”时,作者有种老母亲泪目的感觉。

——

另外非常感谢骚包小宝的评论,以及默默在读的各位小宝们。

备考期间迟迟断更是俺的不对[合十](鞠躬道歉),文章一定一定不会弃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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