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母遣散开人群,蹲在孩子身边,低声询问:“阿若,有没有受伤?”
那孩子泪眼朦胧,摇了摇头。
“徐姐,阿若没有受伤就好了。”
邱母一脸和煦,一席简单的红裙儒雅至极,温柔的声线安慰着这个女人:“我作为东家,剩下的我来处理吧。”
“曼文姐,你都不知道这服务生是多莽撞!要是她一不小心,我宝贝儿子就要留疤了!”
她的语气中全部都是尖酸刻薄,咬着牙一口咬定就是沈初月烫伤这孩子。
可邱霜意皱眉,任谁看了都知道这孩子毫发无损。
这目的太明确了,就是想要牺牲沈初月这个无关紧要的人。
来挖苦邱家,让她们下不来台。
邱母邱曼文将那女人扶起,坐在了一旁的位置上。那小男孩正乖巧坐在椅子上,手中玩着吹起来的气球。
“徐姐,我知道,剩下的我会和经理再沟通沟通。”
群众哗然后落幕,宴席最后来宾逐渐离开。
来往的人群中,沈初月却迟迟站在原地。左手微微触碰被烫伤的右侧小臂,可当指腹接触,便像是灼烧的疼痛。
她欲哭无泪。
沈初月擦擦眼尾的泪,整理自己凌乱的碎发。
抬眼间,她恍然感受到那熟悉的、折磨的目光。
目光一瞬,那身穿华丽纱裙,画着精致妆容的公主,正与沈初月对视着。
邱霜意没有说话,她的瞳孔在灿烂的光线下像棕褐宝石,如此清澈明亮,不沾染一点污浊。
可沈初月审视自己,狼狈的模样,半臂湿透的工作服,她才是戏剧院里最搞笑的小丑。
时间顿时停止了,令沈初月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情绪与尊严,在一瞬间又摔得稀碎。
此刻,撕裂了沈初月的一切美梦。
沈初月沉默许久,任由再怎么委屈,唇角再怎么颤抖,她都要清楚此刻自己的身份。
她想要离开准备整理宴场的碗碟时,邱霜意顿时叫住了她。
她原地驻足,不忍回头注视那太过于明亮的人。
“江月。”
邱霜意语言轻缓,看似漫不经心。
可再仔细一听,分明是卑微的恳求。
“能不能等我一下?”
沈初月回望着身后人,邱霜意的眼眸中却像极了狼狈的、祈求讨好的小孩。
“那能不能,”
沈初月缓缓启唇,思绪稍微迟缓。
好似惊恐后还未缓过神,她揉揉被烫伤的手臂,却故意遮掩:“等我工作完再说?”
“我要是再拖,今天的工资我就拿不到了。”
她缓缓露出一道艰难的笑容,只是语气逐渐变得恍然,但也短暂隐藏住了颤音。
邱霜意诧异在瞬间闪过,随后安静点点头。
两人笨拙得像是不太相识的陌生人,沈初月垂下眼眸,转身回到凌乱的宴场,和同事共同整理碗碟。
邱霜意驻足在原地,迟迟没有远走。
她就这么看着沈初月,从光亮中走向属于她自己的现实生活。
十六岁的邱霜意,好像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才是使沈初月不开心的原因。
她缓缓走到一旁,看见母亲正在和老客户畅谈曾经的交情。
邱霜意提起裙摆,走到母亲身边。她的蓝宝石耳坠缓缓晃动,低声说道:“妈,今天高兴的日子,不要生气。”
邱母邱曼文的面色瞬间从笑容到平静,女客户温柔看向邱霜意,拉住她的手,欣慰夸赞着邱霜意的清秀美貌。
“小邱真的是个大美人了。”
“琴姨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漂亮。”邱霜意笑容和煦,在与客户简单寒暄几句后,母亲带着客户离开宴场。
直到邱曼文回到宴场,面容变得严肃。双臂环在身前,眉间皱起:“你表姐有联系你吗?”
“她现在还没回国。但给我寄了几箱礼物。”
邱霜意实话实说,她知道母亲从来就对她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姐格外嫌弃。
这表姐是大姨家的孩子,这么多年,母亲总是对这孩子心有防备。
邱曼文语气温醇低沉:“你少和你表姐联系,不要让她带坏你……”
邱霜意眼神恢复几分精明,并没有正面回应,只是提着裙摆走出宴会厅:“我先去清理一下裙子。”
走出宴会厅外几步,邱霜意赶紧联系到经理,借来了烫伤的药水。
回望宴会厅里,却找不到那熟悉的身影。
她划开手机屏幕,拨打着那熟悉的号码。又快走在廊道中,四周张望着路过的人群。
高跟鞋在光滑的地面踩出清脆的声响,恍惚间,她感受到呼吸都快要凝滞。
再等等好吗……
直到邱霜意来到一小块偏僻的角落,顿时一阵温和的声线随着空气浮动,回响在她的耳边。
“邱霜意。”
沈初月面色苍白,已经卸下工作服,简单的短款衬衣遮盖不了右臂一大片烫伤的红肿。
邱霜意急忙走近,眼眸中都是担忧:“我打电话给你,你怎么又不接电话?”
“手机上交了,我现在才拿到。”
沈初月低头,语气中都是疲倦,极力挤出一句话:“我手疼得不太能动,经理让我先回来了。”
“这是烫伤的药。”
邱霜意让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又将刚刚借来的烫伤药水拧开。
沈初月凝望见她那身华丽的纱裙,才意识到不对劲。
“她们找不到你,会着急的。”
“我看看伤口怎么样?”
可邱霜意不在乎她说的话,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力度不大,却让沈初月下意识疼得嘶一声。
手臂大片烫红的痕迹,细瘦的手臂血管明显。
棉签在红紫的皮肤上点涂,动作足够温吞轻柔。
可每当碰触一下,沈初月的肩角就颤抖一下。
沈初月一声疼都没有发出。
邱霜意抬眼望向她,才发现沈初月的双眸早就爬满红血丝,晶莹的泪悬在眼眶中。
沈初月疼得不敢乱动,额角的青筋紧绷。总咬牙强忍,几丝冷汗快速滑过她的眼尾。
邱霜意恍然蹲在她身边,嘴上嫌弃道:“你以后少拿重物,你这手臂都没什么肉,还能逞强?”
那夺目奢侈的裙摆直接垂在地面,沈初月看得心疼。
若是弄脏了,沈初月定然会愧疚。
她想要把邱霜意拉起,可偏偏疼得大脑嗡嗡响,另一只手使不出力气。
“你今天是福星,是公主,我只是个服务生。”
邱霜意依然蹲着,用棉签谨慎涂抹伤处:“注意伤口,回去也要上药。”
沈初月继续说道:“打翻那盘汤的价格我会找经理赔偿的,你不用担心。”
邱霜意继续说:“你对什么过敏吗?海鲜、豆类什么的……”
沈初月:“搞砸你的生日宴,我很抱歉。”
彼此都各说各的。
邱霜意听完她说的话,无奈叹了一声气。
卷翘的长睫微微掀起,停下了抹药的动作,抬头直视着沈初月的双眸。
两人之间对视,谁都不说话。
在朦胧的碎光里,沈初月望着邱霜意,五官太过于清明,眉眼像是雕刻的艺术品。
多了一份属于少女的秀气,又不失成熟素雅。
邱霜意的蓝宝石耳坠在暖光折射下变得分外迷人,下颚的线条清晰温和。
沈初月顿时安静了,感受到面容变得有些红热。
内心深处不知是什么在延展,沿着烛芯,火苗逐渐燃起,发出细微的、只有她一人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声响。
邱霜意淡笑,语气轻柔,低声问她:“你就不能先回答我的问题吗?”
“没有。”沈初月摇摇头:“没有对什么过敏。”
“等我一下。”
邱霜意反复确认擦好药后,将药水放到桌子上。
霎时起身,再一次重复道:“再等我一下下。”
沈初月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是望着她的背影停顿好久。
待到邱霜意回来时,沈初月才看清她提着一大袋打包袋子,而里面都是打包盒。
邱霜意放在桌上,沈初月猜测一定很重,都把这孩子手臂肌肉线条都绷出来了。
“里面是多一桌的菜,我之前让后厨备好打包,没有人碰过。我想着你还没吃饭,就你留着。”邱霜意淡笑看向沈初月,而面前人霎时瞳孔微微放大。
原本的那桌,也正是给邱霜意的朋友准备的。
只是她的朋友沈初月,却以另一种形式参加她的生日宴。
沈初月恍惚半瞬,回想当初在宴席上的菜肴大部分都是高价私厨制作。
单单一桌菜肴的价格都是她一个月兼职的好几倍,她又何德何能就这么接受。
“你要是不介意,可以拿回去和家人一起吃。”
邱霜意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生怕面前人拒绝:“我保证啊,真的不是剩菜,每道菜都是完整的!”
沈初月的细眉微微蹙起,邱霜意瞬间猜到她的犹豫。
“最后一道是甜汤,不值多少钱。”
邱霜意补充道,牵起沈初月的左手,温热的指节传递着暖意。她的目光如冰山渐化的雪水,格外清澈:“也没有多少人吃。”
“我妈不是过小肚鸡肠的人,这点损失对她来说不是问题。”
“而且我和我妈都知道,那女人就是故意让她儿子撞你,她就是想要让我们家下不来台而已。”
“所以江月,”
邱霜意缓缓扣住她的手,双眸绵软光亮,展现着无暇的诚心诚意:“不要多想,好不好?”
如此温柔,如此折磨。
“谢谢。”
沈初月内心几丝青柠般的酸涩,但她好似感受到那唯一的、细微的甜蜜。
这种难以言语的情愫,来自邱霜意。
又名为邱霜意。
“抱歉,邱霜意。”
“生日快乐,邱霜意。”
—
高大繁盛的明启酒楼多年过去依旧这幅奢华模样,顿时街旁的车鸣让沈初月打断了过往的回忆,此刻她肩上依然是简单的帆布包。
她不禁感慨,这段回忆,原来已经过六年了。
沈初月打开手机导航,按下了去半山民宿的路,并且选择了步行。
之前都是邱霜意开车载她来回,只是这次,她想慢慢走回去。
谁知道开车只需要十五分钟的时间,沈初月慢慢走用了一小时。
半山民宿的门前绿化做得精致,快要迎来夏日,蝉鸣声此起彼伏。
风铃随清风而动,动听清脆。
“回来了?”
沈初月刚踏入民宿的会客大厅中,邱霜意顿时望向她,语气平淡。
又给她倒了一杯微微泛着热气的姜汤,温度不高,不会烫手。
“最近天气变化有点大,煮了点姜汤,驱寒解热。”
沈初月将帆布包放在沙发上,接过装着姜汤的瓷杯,小声道谢。
她坐在沙发上,轻抿一口。红糖的香气柔和,而姜味也并不冲鼻,一切都合适得刚刚好。
“你生理期不稳定,你也多注意一些。”安静许久,沈初月提醒她。
邱霜意坐在不远的高脚椅上,霎时嘴角露出一丝弧度,点点头:“好。”
偌大的会客厅内,只有她们两人。
窗外夕阳变得柔情,透过落地窗能望见霞光染红了云际。
风过林间,沙沙作响。
沈初月在空隙的片刻,喝着姜汤,而余光却偏向身旁的邱霜意身上。
秀发盘起,脖颈间吊坠是一朵白色栀子花,花瓣优雅舒展。骨相分明的指节修长,白中泛起几点红润。
和当年认识的她多了一点点……
多了些什么,沈初月也在想。
许久,邱霜意起身再添姜汤,顺便也帮沈初月续上一杯。
邱霜意问得很随意,却遮盖不住担心和好奇:“你今天怎么没有打电话让我去接你?”
“不远,想自己走回来。”沈初月淡笑,接过瓷杯吹吹热气。
邱霜意微微启唇,可恍惚间好像没有什么话想说了。
“邱霜意。”
沈初月低着头,微凉的指节被热姜汤暖得刚刚好。
沈初月顿了顿,微微蹙眉,好似在咬文嚼字。
可邱霜意平静注视着她,等待她开口。
如果真不想说的话,邱霜意一定不会为难她。
沈初月起身,缓缓走近邱霜意,高跟鞋清脆的响声比心跳更富有节奏。
距离迫近,耳边的风声被按下暂停键。
她的脚步从未后移。
“你问我有没有动手术的那天,我第一次说没有的时候,你信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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