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姑娘。”
沈云黛轻轻扶身,嘴角笑意温和,她走上前隔着栅栏与她解释道:“听闻这里需要药材,我便送来了,江姑娘,一切可还安好?”
江稚鱼没想到她会来送药材,又担心她感染,言语间带上些急切:“我一切都好,倒是你,怎么亲自来送药?是你父亲的意思吗?”
“是我的意思。”沈云黛一身雪白的袍子,将她衬得清丽仙气,“萧瑛都告诉我了,她说你需要药材但是宫中调派层层把关,怕送得不及时,便让我想想办法能不能快些送到你手里,我想京城药铺定有你需要的药,我也有些积蓄,虽然不多但总归是有用的,你瞧,这几车够不够?”
江稚鱼看向那满载的马车,心中满是感激,她没想到困难的时候会是她们来相助。
“只怕都是些无用之药。”
二人回头,只见萧玹阔步而来,眼神瞥过药箱满是不屑。
江稚鱼正想回怼一句,忽然一辆马车内传来清亮的声音:“礼王殿下,真是巧,你也在?我还当是谁送的米粮?远不如我们这些黄连,黄柏,黄芩送得及时。”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位女子掀开帷裳,面容明媚英气,斜瞥一眼礼王,满是挑衅。
她故意报出药名,就是要狠狠打萧玹的脸。
这女子好眼熟…江稚鱼先是一愣,随后听到这些药,立刻露出喜色,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
这正是她需要的药!
她再次看向萧玹,有了她们的支持和帮助,她就不用这么被动了。
江稚鱼嘴角勾起一抹讽意:“看来殿下的算盘落空了。”
萧玹的脸色在那一瞬间,终于变得难看。
马车内的女子更是直接道:“礼王殿下,我李颂安没什么本事,就是钱多,京中所有有用的药材我全都买下了,可惜我夫君不喜欢药材的味道让我扔到外面去,索性我就给扔到这来,也省得我费心解决,礼王殿下您说我这个法子可还不错?”
李颂安?
听到这个名字,江稚鱼这才想起,原来此人正是那日送她去救春云的李夫人,李颂安。
许久未见,她一时间竟有些忘记了。
萧玹听罢,冷笑一声不予理睬,径直坐上马车掀开帷裳看向江稚鱼:“江稚鱼,这才刚开始。”
说着,马车驶去,留下三人。
江稚鱼长舒一口气,赶忙和两人道谢:“多谢你们此番相助,这些药材正是及时雨。”
“不必谢,我们也是为了百姓,其实我送来的不多也就五六车,颂安送的才多,那边一排都是她送来的。”沈云黛道。
江稚鱼闻言看向李颂安身后的马车,简直是望不到头,她朝着李颂安一个拱手:“多谢李夫人,你的恩德我们不会忘记的。”
李颂安摆摆手先是调侃一句:“余小郎君,客气了。”随后继续道,“若不是我夫君整日在我耳边念叨,我怎会认出你这个金屋藏娇的妙娘子?你的事迹我可是全都听说了,如此有勇有谋,与众不同的女子,我李颂安最为欣赏。”
她眉眼灿若桃花,言语间极有侠气,改口道:“江医官,你这个忙我是一定要帮的。”
沈云黛微微一笑与江稚鱼解释:“方才来的路上我与她恰好相遇,我二人一通气,便想到一块去了,你还不知道吧,这位是户部侍郎之女,也是太子身边那位顾中书,顾思衡的夫人,李颂安。”
什么?
江稚鱼这回是真的瞠目结舌:“你…她…居然是顾中书的夫人!”
沈云黛与李颂安二人相视一笑。
“往后有机会我们坐下来聊聊,我与青舒,与太子、萧瑛都是自幼相识,你若是有什么想知道都可以来问我。”李颂安说着,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几分惋惜,“可惜我如今身怀有孕不能下马车,不然我一定先与你说个痛快。”
“李夫人,你可千万不要!”江稚鱼慌了神,李颂安身怀有孕还亲自到疫区,心中震惊之余还有一份感动,“疫区危险很容易被传染,李夫人你身怀有孕,云黛身子骨又弱,能送来如此珍贵的药材我就已经很感动了,更何况你们还亲自前来,这份恩情我真是不知如何报答。”
“那就救下这里的病患,平息这场瘟疫,这就是对我们,对天下人信任你的报答。”
李颂安对她投以坚定的目光,让江稚鱼心中更多了一份信念。
她看向沈云黛,看向李颂安,看向那批被托付希望的药箱,最后跪地一拜:“我一定会救下他们!”
二人走之前,沈云黛低声与她说道:“当初你被关入大牢,我与萧瑛曾求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为你向圣人求过情,奈何结果不尽如人意,此事让我们一直心中抱愧,你帮了我们很多,我们却没能帮到你,如今能为你做点什么,也算心安。”
“你不必为我们担心,我父亲也不会为难我,说到底也是为太子谋划,只是多了自己的私心。”
往日她们也曾为儿女情长,有过一些芥蒂,一些莫须有的敌意,但经历种种,在如今危难之际,这些早已不足为重。
江稚鱼未开口的担忧与思虑沈云黛一眼便知,她的心思如此敏锐细腻,纵使自己还身陷囹圄身不由己,但身为女子总愿在彼此危难时出手相救。
…
药棚内空气黏稠得仿佛能拧出绝望,浓重的药味混合着颓废的气息。
“黄连可溶于乙醇,传统的水煎法提取效率极低,需要用高浓度白酒,如此可以极大提升药液中有效成分的浓度…”江稚鱼将药材磨碎,浸泡,搅拌,压榨,然后静置沉淀,提取清液,她一遍一遍做,一遍一遍实验,声音沙哑,神态疲惫又固执。
“还是不行…还是不行!提取出来的药试验这么多次了,为什么就是没用?是哪里有问题?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
桌子上药渣已经堆成小山,江稚鱼试遍所有可以想到的方式,但是提取的药汁要么浓度不够,要么直接失败,她没有时间了,已经是十日之期的第八日了。
疫情已经像脱缰的野马进入了最严重的爆发期。
每天数不清的病人被送到重症房,疫区的情况也越来越糟糕,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做?
“江医官!江医官快来!素青她不行了!”林司药喘着气跑了进来。
江稚鱼猛地抬头,跌跌撞撞跑出药棚冲进重症房里。
她跪在简陋的床板前,手指死死摁在素青纤细的手腕上,她的脉搏微弱得如一缕尘烟,风一吹就会散得无影无踪。
“江医官,这该怎么办?张太医先前来看过,针灸,喂药,都试过了,素青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只能叫你来看看,还能不能救回来?”
林司药的声音落在耳边,江稚鱼浑身如同抽去了魂魄,冷得发颤,四周来来往往的医者都在拼命地救人,这些时日数不清的病人死了,被一个又一个抬了出去,又有数不清的病人被一个又一个抬了进来。
她低头看向这个几乎是骨瘦如柴的姑娘,几日前,她还用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腼腆又怯生生地叫“小鱼姐姐”,现在她双眼紧闭,小小的身体因为高热而不停抽搐,嘴唇都是骇人的青黑色。
她能怎么办?没有药,她什么也做不了。
“江医官,她快要不行!”
一声急促地呼喊将她唤回神,江稚鱼咬紧牙关,回头大喊:“快去!快去将我药棚里的药拿来!”
她只能试一试,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她答应过她,会治好她,会带她走。
很快有女医送来了药。
“掰开她的嘴!”
几人围上前将素青因抽搐而紧闭的牙齿掰开。
江稚鱼赶忙将自己最新研制的药汁一点一点灌入素青口中,看着药汁被她咽下,所有人才松开手。
江稚鱼守在素青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周围的人也守在一旁为这个小女孩祈祷,祈祷她能撑过去。
直到素青的抽搐开始缓缓停下,江稚鱼马上去伸手摸她体温:“有点降下来了!”
林司药摸了摸脉搏,露出喜色:“脉搏也有一点力了!”
众人这才长舒一口气。
江稚鱼站起身,眼前忽然昏天暗地,连日的不眠不休和精神压力如同潮水涌来,让她一瞬间站不住脚,摇摇晃晃被身边人扶住:“江医官你没事吧?”
“我没事。”江稚鱼摇头,不想让周围人担心,她缓缓松开手,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因为过度用力变得僵硬冰冷。
“现在只是替她吊住了一口气,还没有脱离危险,你们要留一个人,时刻观察她的情况,有任何问题都要通知我。”
“是。”
江稚鱼说完,踉跄着走出病房,眼中恍惚,突然一晃而过的尸体令她神情一怔,随后便再也忍不住了。
她疯了一般转身就跑,一路狂奔跑到后方堆积药材的地方,跑到没人的地方,背靠着冰冷的麻袋,支撑不住一般沿着麻袋滑坐在地上,眼泪无声无息却汹涌流出,她抹着眼泪,哭得肩膀不停颤抖。
她的坚强在那一瞬间土崩瓦解。
她该怎么办?
这么多人死了,她却始终研制不出解药,她救不了所有人,刚才差点救不回一个孩子。
江稚鱼眼前一遍一遍闪回,是大臣对她的弹劾,萧玹对她的算计,还有医者无条件的付出,萧钰交付一切的信任,以及患者日益黯淡的双眼…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期待的重担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这一切几乎要将她的脊梁压断。
可是她就是研制不出来。
怎么办?
她要怎么对得起所有人?
她该怎么办?
江稚鱼埋在膝盖上,瘦小又单薄的身子让人心疼,她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却承担了这么多责任和压力。
“…原来你也会哭啊。”
一个带着笑意又虚弱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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