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转过头来看祁念,他坐在祁念前边,光照在那头发稀疏的地中海上,宛如那里是一片褐色的湖泊,闪闪发亮。风扇被打开了,悠悠的凉风吹起主任仅剩的几根发丝,凌乱没有让他的头发变多,反而显得愈发少。
祁念继续说:“您不该当着学生面那么说李老师,成年人的承受力也是很脆弱的,甚至因为人到中年,各种烦心事层出不穷,而比少年人更容易被压垮。您说这高三,本来教学压力就大,李老师他还当着班主任,有各种杂活,学生们也都是惹事的年纪。您不给他实际的帮助,光训他。除了让他心情低落,陷入自我怀疑的境地,还能有什么效果。道理摆在那儿,李老师也不是不懂,他也想做出改变管住学生,可您说,您训李老师的样子学生们都看见了,他们怎么想李老师,他们肯定不怕这么一位在主任面前唯唯诺诺的男人。您这是在打压李老师的同时,还给他施了一个反向作用力。”
“李凡,你觉得她说得对?”段振平板起脸,看坐在他面前的这对师生。
李凡点了点头,没说出更多话来。
校长拍拍他们仨人的肩膀:“振平,训年轻老师时还是不要太过啊。李凡,不要有压力,要是振平再当学生面训你,你就来找我。有些话是可以单独说的,为什么非要拿到众人面前训斥呢。我年轻时也是个脸皮薄的,领导训我一句,我一个月都要不开心,时刻想着自己这事做的对不对,那事做的对不对,小心翼翼的,唯恐再被说,半年下来,头发都白了许多,觉也睡得不好,真是摧残人啊,还好后面熬过去了。”
给主任的水里加了点茶,还是主任自己桌上的茶,校长说起了一些往事,等他说的差不多,十分钟都过去了。他这才看着祁念,拿出手机说:“你爸爸把你那张桌子的照片给我看了,也给振平看了。唉,都是我们学校的问题啊,也不怪振平生气,即春一中这么多年,也没出能竞争省状元的苗子,好不容易左直愿意在我们这儿念,我们却没给他一个安稳的环境,让他受了委屈,这真是学校的失职。”
“左立是怎么回事?”祁念也不见外,直接问了。
段振平用鼻孔“哼”了声:“半年多了这事,左立是左直的弟弟,但跟左直性格完全不一样,他见人就打招呼,跟谁关系都好,不光班上的同学老师,连食堂的人,跟看门那几个保安都喜欢他。但高二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他坐左直边上,突发脑溢血了,那天他说自个儿不太舒服,想休息休息,就没人打扰他,左直竟然也没发现异常,等反应过来不对时,一切都晚了,医院当场就宣布人死了。”
“他们觉得左直这个当哥哥的有问题?”祁念低声说。
“他们本来就不喜欢左直,觉得他冷漠,不爱搭理人,也不关心弟弟。出了这事,可不就怒了,那阵子可乱,后来学校帮着摆平了,但时不时的,他们就给左直找麻烦,无伤大雅的话,老师也就不管了。管了那帮人闹得更凶。”段振平提起这事就觉得头大,他也喜欢左立,那孩子可招人待见,对于左直没发现左立异常,导致救治不及时这事,他一开始也有怨言,还训了左直几句。但后来脑子清醒,想着都是半大的孩子,指责他有什么用啊,也不全是他的错,班上那么多同学呢,不是谁也没发现吗?
“我知道,这是转移伤痛法,”祁念冷笑,“左立身边又不是光一个左直,所有人都没发现,所有人事后都自责,但其中一个人离得最近,责任最大,他们就把对自己的自责转成了对左直的责备。只要把责任全推给左直一人,他们也就能从自责中逃出了,也就不再痛苦了,还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享受做道德卫士的快感。”
至于左直的死活,他们可不会放在心上,反正他们本来就不喜欢左直。
“你们聊吧,应该没我什么事了,我也不觉得我砸桌子的举动有什么问题,谁让他们先霸凌同学的。”祁念起身。
校长拦住了她,但不是训斥,而是关怀道:“生活中有什么问题可以跟老师说,我们会尽力帮助你的。”
祁念瞥了他们一眼,也没应,转头就走了。
隔壁一班的人正在上自习,有的奋笔疾书,有的背知识点,还有的是趁着老师不在,趴桌子上睡觉呢。
祁念进来的动静惊醒了他们,但没人说话,毕竟主任就在隔壁。
施施然走到自己跟左直的位上去,左直没有做题,正在看书,见她来了就轻声问:“主任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他那话全被我怼回去了,我又不理亏,可不会怕他。”祁念看着左直,他那张脸是种极细腻的霜白,眉毛与睫毛都是鸦羽般的黑,颜色分明又有质感,看久了很容易溺在里边,忘记时间的消逝。
林盈盈小心地回头,轻声细语地问她:“主任没有刁难你吗?”
她人很腼腆,但可能是自己太腼腆了,就喜欢一些锋芒毕露的女孩子,见祁念的第一面,她对她就很有好感,祁念选座位时,说要考虑考虑,她还有些伤心,但后来祁念选择坐她后面,她就变得很快乐了,可惜主任没让这快乐维持多久,就把祁念叫走了。
这是祁念转来的第一天,可能有些手续还没办完,她真的很怕主任直接不收祁念,让祁念转学。
祁念看出她的好意了,玩味般指指她的脸,好柔软,“怎么,怕我转学?主任可为难不了我,我不吃他那套。”
“他可凶了。”
“哦,没事儿,我也很凶。”祁念放下手,冲她笑笑。
林盈盈觉得应该是真的没什么问题,就弯弯嘴角:“好,那我继续去做题了。”
“去吧,加油。”
祁念也翻开书,准备好好学习了,她现在可是高三生,闹了这么一场,下课铃响后,怕是全年级都知道她的英勇举动了。高三考试多,要是不久后来个模拟,她考倒数,那就是又菜又爱惹事的坏学生典范了。
她可不想那样。
这边祁念用功读书,那边李凡却还没被放回去,校长正跟他交待祁念的事儿,让他对这位祖宗的言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遇事站在祁念这边。
“她学习你不用太操心,哪怕只考三四百,也不是问题。”
“为什么?”李凡真的不懂,他大早晨四点就起来,又经历这么一场闹剧,现在整个人都有点懵。
主任段振平给他看关于祁念的报道,标题都很夸张,什么【天才冲刺手】【公路车新晋魔王】,满屏的未来可期,还有人说她爆发强,练短跑的话,能进奥运会决赛,是不折不扣的运动天才。
李凡看得满脸问号,这届奥运会他看了,但关注的都是乒乓球、羽毛球、体操、游泳、跳水这种,还真没关注过公路车。真的假的,这种人不在国家队待着,来他们这小地方干什么。
“说是奥运会上只得了第四,一气之下出来的,骑到即春的时候车坏了,觉得有缘,就准备留在这儿上一年学再回去骑车。”
“那我……”李凡不知道该说什么。
段振平一脸恨铁不成钢:“李老师啊,像她这种高水平运动员,就算不保送清北,也能去个985,你就不要操心她成绩了。倒是她这个身体,你看着点,别真让她跟人干起来,她要是受了伤,影响职业生涯,你难辞其咎。”
“而且她爸爸那儿也不好惹,你听说过祁慎的名吧,祁连建设的老板,福布斯富豪排行榜上那位。”
“听说过。”他在北理工念研究生时,给导师打下手,参与过他们的项目。是个重工集团,涉及的领域很广,手握多种垄断技术,能量不是一般的大。
“祁念是他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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