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一年后，格陵兰岛落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的飘散，街上的行人都举着伞前行，江星带好了针织手套，又系好了围巾，才从商场里往外走，可惜一出门，冰凉的雪花还是冷的他缩了缩脖子。

他忘记自己是怎么来到格陵兰岛的了，总之再一睁眼，医院病房的消毒水味就刺激的他流泪。

送他来的人早已经离开，只留下了一把钥匙。

记忆还停留在巨大的疼痛之中，几乎记不起的女人的脸，耳边总是弥漫着听不清的哀求的声音，之后就像卡紧的齿轮不再转动。

模糊的记忆边界总让他想起玫瑰，笼子还有雪。雪里站着一个人。江星觉得如果他会画画，一定能画出他的样子，梦里江星时常能记起他，好像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可惜一睁眼，他又忘了那些画面。

今天是格兰陵岛的圣诞节。

他在街上人气最火爆的甜品店定了一个枫糖蛋糕。

他的邻居是一位很热情的老妇人，时常给他投喂些点心，本来江星打算跟她一起分享这个枫糖蛋糕，可惜老妇人要去看望女儿，还说要把女儿介绍给他。

11号街的路铺满了红色的地砖，路边的商铺门前都摆着漂亮的圣诞树，耀眼的灯带缠绕在树上，一闪一闪的发着光。

江星拎着蛋糕往回走，目光时不时的被吸引。

他的家住在11号街的尽头，每次他走上这条路时，脑海里总是闪过他似乎在某时，也曾住过一个会下雪的地方。

周围的邻居跟他打招呼，江星礼貌的点头回应。

手指在口袋里一阵摸索，终于翻到了钥匙。钥匙上挂着一串风铃草，是他兼职时挣了钱，买的第一个礼物。

手套降低了手指的灵敏程度，加上冷风吹得他关节有些僵硬。

啪嗒——

钥匙掉到了脚边，滚了一圈积雪。

他正要捡，却被印入眼帘的皮质手套捡起来，递给他。

他露出笑容，一如往常想要好好谢谢这个路人。

“谢谢，祝您圣诞——”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模糊的记忆重影在某一刻变得清晰，梦里他曾奔跑着想要看清大雪里男人的脸，可每一次都如同被水幕隔绝。金黄色的玫瑰如同落日的余晖，枝叶疯狂的生长，缠绕上他的手指，尖锐的刺扎破了他的掌心。

浓烈的血腥味好像让他回到了某一天的夜里，喧嚣的人声贯穿了他的心脏。

他呆愣的望着眼前的人，下意识的觉得熟悉。深色的大衣肩上落了雪，什么东西都没带，像是匆匆赶过来的。

江星后退了两步，眨着眼睛，他小声道：“我是不是认识您？”

男人望着他没有说话。

然后将钥匙放到他的掌心，绅士的像是杂志上的受访者，又或是邻居太太口中的完美男士。

他的声音好听，江星觉得他可以去口播学校里的每日新闻。

“您应该不是这条街的人吧，这里的每一户我都认识，您是来旅游的吗？”江星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多话，亦或是他觉得自己真的认识这个人。

“我来找一个很重要的人，但发生了意外。”他垂下眼眸，站在风雪里，像一个流落异乡的可怜人。似乎很艰难的开口：

“我现在无家可归，你能收留我吗？”

才一小会儿，他的肩上就落满了雪花，绵绵湿湿的，让江星想起了柔软的羊绒线。

江星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39

江星觉得今年的圣诞节实在太离谱了，因为他真的让男人进门了，甚至给他收拾出了一间屋子。

对，那个男人自称姓江，江星的江。

夜晚，他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暖气吹得空气都有些躁动，他睡前都习惯喝一杯牛奶，今天忘记喝了，一定是这个原因才睡不着的，他想。

江星从床头翻出了手机，点开聊天软件，群消息蹭蹭的弹出来。自他来到了格兰陵岛，每天都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

早上从家出发去学校，下课后直接去兼职的地方，兼职结束后回家。周末偶尔会在家里烘焙蛋糕，然后送给邻居太太品尝，如果天气不好的话，他就窝在家里看电影。

除此之外他很少接触陌生人，可能是因为之前车祸给他留下了后遗症，记忆空缺总让他很没有安全感。身体的异样也让他不太想走进人群。

江星随机点开了兼职群聊，他兼职的地方是一家咖啡馆，店主是一位女老板，剩下的三个店员都是附近兼职的大学生。

群里正在聊今天店里的事情，因为圣诞节生意格外的火爆，他们店里有一款招牌布丁，很多慕名而来的情侣。

—今天真的快累死了，这辈子都不想再拉花了。

—情侣太多了，单身被虐惨了。

—今天江星走的太早了，不然还能欣赏到咖啡泼脸的绝妙现场。

江星点开图片，是兼职的伙伴拍到的一团咖啡液淌在桌子上的照片。

他的侧脸贴在枕头上，忍不住笑出了声，手指啪啪的打字。

—嗯，能想象画面。

他熄掉了屏幕，从未拉紧的窗帘外透出街道上的亮光。

睡意朦胧间，他又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

40

第二天一大早，江星的生物钟准时把他叫醒。

打开卧室门，屋里的暖气片还在不停歇的运转，今天是周日没有课，只要下午去兼职的地方，江星打算早上去给邻居太太送一份枫糖蛋糕，然后挑一部好看的电影来看。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看向对面的房间，房间门开着，显然是没有人。

走了吗？江星走到门边，往里看了看，没人。

他又去了楼下看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人。

可能真的是昨晚无处可去才问他借住一宿吧，他还误以为那位江先生要长住。

江星洗漱完成后，拿出了他前天包的饺子，放锅里下了几个。吃完饭后他又拎着蛋糕盒，敲开了隔壁邻居太太的门。

“蓝太太，在家吗？”

蓝太太昨夜才从女儿家赶回来，一听到敲门声就知道一定是江星那个可爱的孩子。微长卷曲的头发，婴儿般白皙的面孔，眼睛像宝石一样晶莹，总是面带笑意。

“小江星你来啦。”蓝太太笑眯眯的打开门，热情的叫他的名字。

江星礼貌的打招呼，“蓝太太您今天真漂亮。”

面前的妇人是标准的欧洲面孔，眉骨高而眼睛深邃，留着蓬松而短的金色卷发，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她穿着一身孔雀蓝的呢子大衣，系上腰带显得像穿了一条长裙。

蓝太太时时刻刻都很精致，会养花，每周末去公园喂鸽子，还会抽空去听喜欢的音乐会。

江星觉得她年轻时一定是位精干的女性。

他把蛋糕盒托到蓝太太的面前，“这是您一直想尝枫糖蛋糕。”

蓝太太闻言转身去了屋子里，等回来的时候手里也多一个小巧精致的盒子。

“真是太巧了。”她笑眯眯的，“我还记得你最爱吃栗子蛋糕，这是一个华人甜点师做的。”

两个人交换了蛋糕盒，江星道：“谢谢您，还记得我喜欢吃。”

蓝太太问：“今天不用去兼职吗？”

江星道：“去的，今天是晚班，下午才过去。”

说完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江星才跟她告别回到家。

41

下午，江星在路边的站台等电车。

格陵兰岛的雪还在下，门口的院子里都堆着薄薄一层，大街上市政员工正在组织铲雪。

红皮电车的车身也沾满了雪痕，幸好车内开了暖气，江星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大雪天的周末街上的行人不多，连电车都只有少数几个人。

江星头轻轻的靠在窗边欣赏街景，这条走过无数遍的路，已然成了他记忆里最清晰的画面，

大部分时候他的记忆都是朦胧的，碎片化的画面拼凑不起来一个完整的场面或者人脸。

电车缓缓驶向市中心，低层建筑忽然转变为高楼大厦，巨大的影幕一遍遍的循环播放广告，江星数着站下了车。

兼职的咖啡厅就在马路的对面，昨天装饰好的圣诞花环仍然挂在门上，放眼望去整条街都还沉浸在圣诞节的氛围里。

叮咚——

咖啡厅的门被拉开，门扶手上的铃铛随之晃动。

“江星，你来啦！”同事哈莉，站在水吧台冲他招手。

江星脱掉了大衣，挂在臂弯走到换衣间，换上工作服，对着女孩说：“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哈莉哭丧着脸：“别提了，我跟女朋友吵架了，一气之下出门，又无处可去，只好一早就来咖啡厅了。”

江星无奈的笑笑，“又是因为你不浪漫？”

来兼职后他认识了哈莉，哈莉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但时常抱怨哈莉过于直白。

哈莉叹了口气，又重新振作，仿佛自言自语：“你觉得什么才是浪漫？”

“至少你可以给她带一束花，再向她诚恳的认错。”江星建议道。

哈莉显然是听进去了，认真的点头：“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