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商无果,陆琢站在床前不动,慕容璃寸步不让,陷入僵持的局面。
良久,陆琢索性在床沿坐下,背对着她,独自生闷气,大有跟她耗下去的架势。
慕容璃困倦不已却不能睡,气不打一处来,抬脚轻轻往他背上踹了一下。
“不许你坐这儿。”
陆琢回头,面色不虞,斟酌后才悠悠开口:“山里不比家中,夜里寒气重,我若受寒生病,明日谁带你回去。”
慕容璃面不改色,十分自信地道了句,“用不着劳将军大驾,便是徒步走我也能走回去。”
“我若病倒了,郡主是否会扔下我不管?”大将军的语气憋屈且卑微,眼神隐隐有几分期待。
慕容璃微微一怔后拉起被子蒙住头,并未回答。
等不到想要的答案,陆琢叹气,起身走了出去,听到脚步声渐远,慕容璃将头上的被子拉开。
屋里没人了,她顿时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酝酿睡意,方才还困得快要睁不开眼,被陆琢一搅和,睡意消散了大半,此刻清净了反倒难以入眠了。
不多时,陆琢又回来了,手上端着一盆水,慕容璃猛地翻身坐起,戒备盯着他。
陆琢来到床前将水盆放下,二话不说便将她身上的被子掀开了,抓过她的脚帮她脱了长袜。
傻眼的慕容璃回神后挣扎欲收回脚,奈何敌不过他的力气,两只脚被他一只手便制住了,扯了她脚上的长袜。
“慕大夫叮嘱过,热水泡脚于你有好处。”
所以他方才在灶房忙活半天竟是去烧热水?
慕容璃觉得她看不懂眼前的这个陆琢,成亲时与现下判若两人,莫不是他已经认出她了。
即便认出了又如何,若他真对曾经的薛青芷有几分真情实意,又岂会坐视不理任由她被陆家欺负。
白嫩的双脚浸入热水盆里,她缩了缩脚,陆琢关切道:“烫吗?”
慕容璃不答,也不理他,脚往下踩在盆地,木盆盛热水,便是连盆底也是温的,很舒适。
她这态度摆明是不想搭理他,陆琢也不恼,静静地陪着她。
暖意自足底而上,驱走寒意,令人通体舒爽,但自记事后是头一回在男人跟前露足,慕容璃十分不自在,即使眼前这人是她的夫婿,她依旧心存芥蒂。
她稍抬脚,方有动作又被一只有力的大手压住膝盖,脚又回到盆里。
“老实点,别乱动。”
他如训三岁孩童一般低声训她。
慕容璃撇了撇嘴,“你这么凶,难怪二十好几了身边还没个知心人,就你这德性,眼瞎才看上你。”
陆琢别有深意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道:“嗯,你说的对。”
慕容璃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有所指,恼羞成怒,抬起湿哒哒的脚便往他腰上踹。
“你才眼瞎,你不是瞎,你是有眼无珠。”
出乎意料,他竟然没躲,实实在在挨了她几脚,她脚带起的水浸湿了他的衣袍。
发泄一通后,慕容璃气喘吁吁,看他身上的印记,他拧眉一言不发的样子实在是可怕,她莫名心虚。
“是你先惹我的……”这话明显底气不足。
她并非那种无理取闹性子,但在他面前却是屡次作怪,作天作地的那种。
他也算是足够有耐心的了,隐忍至今未发作,竟然还能对她和颜悦色。
“无碍的,你力气小,我不疼的。”
不仅安慰她,还将她的脚放在怀里就着用他的衣物给她擦脚。
慕容璃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受伤的手上,方才她一通闹腾,他包扎伤口的布条打湿了大半。
他浑然不在意,心思皆用在给她擦脚这事上。
白皙细嫩的玉足托于掌中,陆琢动作轻缓,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弄疼了她似的。
“我知你心中怨我,但你万不可拿自己来与我赌气,你若还是恨我,拿刀往我身上扎也是可行的,我绝无怨言。”
他语出惊人,慕容璃怔愣许久。
他这是良心发现,后悔新婚夜冷落她让她难堪,觉得亏欠她,想要弥补?
亦或是因新婚夜她承认自己就是薛青芷一事让他起疑了,如今种种行为不过是为了试探。
当初她不过是借机吓他一吓,毕竟借尸还魂这种事情过于匪夷所思,若非亲身经历怎敢相信这事真实发生了。
可陆琢这反应瞧着也不像是真的发现她便是薛青芷,若是他发觉了,岂会这么从容镇定。
一般人还不得吓得离她远远的。
替她擦干脚后,陆琢将她的脚塞回被窝里,又细心地替她掖好被角后便站起身往外走。
“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我在外面守着你。”
慕容璃心下微动,张了张嘴,对着挺拔的背影却说不出任何话来,看着他吹了油灯,出了屋将房门关上。
屋里暗了下来,月光自窗扉,在屋中洒下一片光洁,屋外虫鸣声渐渐清晰,慕容璃的心也随之平静下来。
如今她有许多事想不明白,越想越糊涂,乱糟糟的理也理不清。
她的一切皆与陆琢有关。
倦意袭来,她闭上了眼。
薛青芷死了,被人推下湖淹死的,她在水里挣扎着呼救,有什么在她头上重重一击,很痛,她没力气扑腾了,她清楚感知到下沉的过程,直至失去知觉。
然后醒来她是荣王府的小郡主,父母亲的掌上明珠,便是之前痴傻了十三年,父母亲对她的疼爱只多不少,还有兄长们对她呵护备至,有求必应。
她旁敲侧击打听过,薛青芷落水被救起,而后被其外祖父带走,不知所踪。
那时她觉得也许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她只是慕容璃,与薛青芷并无关系,许是某时某刻无意中听过一些关于薛青芷的事,故而才有了那场噩梦,在梦里将自己当成了薛青芷。
后来无意中听兄长们谈起陆侯府的二公子陆琢学艺归来成了煊王的左膀右臂,又得陛下赏识,一时风光无限。
只是陆琢那人性子古怪,平日里寡言少语,脸上常年带着面具,便是煊王也未曾见过他的真面目,亦有传言说他的脸狰狞可怖无法示于人前故而以面具遮掩,此后关于陆侯府二公子的传闻就更多了。
陆侯府早已落败,虽有世袭侯爵,侯府却有几十年未再出过耀眼人物,便是入朝为官者也无,到了现如今的陆侯爷手上便只有世袭的爵位说得出口。
陆琢乃原配侯夫人所出,是真正的嫡子,可惜侯夫人早逝,陆候扶正妾室,妾室所出的庶长子陆文琀提了身份也成了嫡子。
便是这位扶正了的侯夫人与侯府大公子陆文琀害得薛青芷殒命,但陆琢也并非全然无辜,甚至可说是罪魁祸首。
若不是他给了薛青芷无望的期许,薛青芷又岂会乖乖上陆侯府的花轿,受人欺辱。
听了太多关于陆琢的事,慕容璃终究是意难平,怨与恨一股脑涌了上来,夜里在噩梦醒来,她确定自己不是因为同情薛青芷的遭遇而感同身受。
她就是薛青芷。
她派人悄悄潜入薛家,在柴房的墙洞里找到那些陆琢写给薛青芷的信,每一封皆保存完好。
执念愈重,报复陆琢的心思越发压制不住。
陆琢第一次救她是偶然,之后的每一次相遇便是她刻意为之,包括让陛下下旨赐婚逼陆琢娶她。
可不知为何,慕容璃并未因达到目的而感到高兴,反而有一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慕容璃一下子从梦中惊坐起,在黑暗里大口喘息,几乎同时,房门外传来关切的声音。
“怎么了?”
话音落下,房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推开,慕容璃只感觉朦胧的黑影一闪而过,而后便有人在她身边坐下,她尚未回神便被揽入一个坚,硬却不失温暖的怀抱里。
陆琢一手揽着她,一手轻拍她的背,黑暗里他的声音多了几分温柔,“可是做噩梦了?”
未听到回答,陆琢又道:“莫怕,我在这儿守着你。”
慕容璃眼眶一热,极力将情绪压住,用一声‘嗯’应付他。
曾经何时她也曾期盼有这么一个让她依靠的怀抱,可到死她也未等到。
如今却轻易得到了。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不可再被他骗,不可贪恋他虚假的温情,但她安慰自己,也许能放纵片刻。
一刻的贪念令她不由自主抬手抱住他,委屈在黑夜里蔓延开,周围萦绕的悲伤气息让气氛变得压抑。
陆琢轻拍她的背,无声安抚她。
眼眶发热,鼻子发酸,在这一刻她放下了防备,积压在心底已久的委屈与怨恨在夜里最容易失控。
“陆哥哥,水里真的很冷……”
陆琢的动作一顿,整个人都僵住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嗓子哑得厉害,几次之后才发出声音。
“对不起……”
“我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慕容璃哽咽着,听着他道歉,无声落泪,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翌日清晨,慕容璃在鸟鸣声中醒来,屋中与昨日并无不同,只有她一人。
关于昨夜之事只有模糊的记忆,她不确定是真发生了还是做梦。
一股肉香味引得她口水泛滥,昨夜她和衣而眠,倒也省事,随意整理了一下便开门出去。
陆琢竟然在院中烤山鸡,此时火候正好,阵阵香味引人垂涎。
见她出来,陆琢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洗漱后才有肉吃,你这蓬头垢面的只有喝粥的份。”
他这么一说,慕容璃也瞧见了石桌上放着一碗白粥,顿时不高兴了。
“凭什么你能吃肉我便只能喝粥?”
陆琢扬了扬手中烤熟的山鸡,得意挑眉,“就凭这是我抓的,我烤的,粥也是我煮的。”
慕容璃无言,气呼呼地在石凳上坐下,因腹中空虚,平日里最不喜的白粥也能勾起她的食欲,瞧不惯某人的得意劲,她泄愤一般将白粥给喝完。
将碗放下,眼前忽然出现一只香喷喷的鸡腿,抬眼望向方才还嫌弃她蓬头垢面此时却笑吟吟的男子,她轻哼一声,很有骨气地拒绝了。
“不吃。”
陆琢在她身边坐下,温声哄道:“方才故意逗你呢,昨夜你说想吃烤山鸡,一早我便去给你抓来了,看在我如此辛苦的份上,赏个脸吃一口呗。”
平日里寡言木讷的人哄起人来也是人模狗样的,慕容璃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到鸡腿上,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碍于面子,她想拒绝来着。
“我不……”
她开口,鸡腿便塞她嘴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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