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袒护

法音寺立于长安郊外一座深山之中,遥遥望去,金碧辉煌,佛光毕现。

住持观空大师,最善叩经叩策之法,看掌中日月,探前世今生,天地万物无所不知,阴阳八卦生死明了。

因此达官贵人皆爱来此礼拜。

寒冬腊月,又非初一十五,法音寺的恩客仍旧是踏破了门槛。

比起观空大师所在的日月堂,另一面专供牌位的凝晖堂,清净了不少。

因是提前通传过,刚下马车,便有一位小和尚引着温芽到了凝晖堂。

偌大的凝晖堂中,蜡烛长明,香火不断,案台上摆放着数不清的木案牌位,上头或是有名有姓,受人敬仰的人物,也有尸骨无存,但求安息的孤魂野鬼。

两旁皆有一众和尚低头闭目念经,为其超生。

见桃将带来的林淮生的牌位交于了小和尚。

后者先是双手合十,闭目拜了拜,方才接过送去一个特定的木案前净化,最后才供奉上案台。

林淮生无父无母,逝去之后也寻不着尸身,思来想去,只能将他的牌位供奉于此。

温芽望着那方不大的木牌,怔怔出神了良久。

最后,她轻轻颔首,目光落至被风卷起的裙角,那上头的蝴蝶刺绣随风颤动,像极了那支点翠簪子。

踏出凝晖堂时,温芽抬头望了眼天空,鹅毛大雪簌簌落下,沾在她的肩头不愿散去。

风寒尚未痊愈,温芽闷闷地咳了几下。

见桃撑着油纸伞,眼中满是关切,“小姐,快些回去罢,若风寒严重了,可怎么办?”

温芽捏着丝帕掩了掩鼻息,轻轻点了点头。

长廊之上,见桃护着她,生怕自家小姐多吹了一点寒风。

温芽只觉得脸颊又有些发烫了,不大提得起劲儿来。

一位老和尚迎面而过,慈眉善目,好似那堂中供奉的弥勒佛。

擦肩而过时,温芽略微颔首,以表敬意。

那老和尚的佛串竟在这一刻落地,温芽好心出声提醒,“师父,你的佛串掉了。”

身旁的小和尚捡起佛串,老和尚双手合十道:“多谢施主提醒。”

温芽颔首,“师父客气。”

老和尚这才注意到她,只觉得颇有眼缘。

可仔细一观,面前女子长相昳丽,是为不可多得的美人,但略带病气,樱唇苍白,印堂发黑,乃不详之兆。

老和尚舒展的眉头微蹙,“施主可否将掌心与我一观?”

温芽微顿,但还是伸出右手递了过去。

老和尚仔细观来,又掐指算了算,皱起的眉头方舒展开来。

温芽沉得住气,可见桃看他又是皱眉又是舒颜,心下着急,“师父,您看出什么了?”

老和尚摸了摸长胡子,温言道:“不必担忧,这位施主是富贵命,此生衣食无忧,夫妻和睦,平安顺遂。”

温芽心下疑惑,“既然如此,师父方才皱眉是为何?”

“无妨,施主今生虽高枕无忧,但近来恐有一大劫,幸得贵人,能助施主逢凶化吉。”

说罢,老和尚又闭目凝神,双手合十,诵了一段经,完毕后,又命小和尚将刚才落地的佛串交与了温芽。

“你我有缘,这串佛珠便赠予施主,祝施主遇难呈祥,安康喜乐。”

温芽双手接过,行礼道谢。

老和尚走后,温芽望着手中佛珠沉思。

那佛珠温润无比,又带着法音寺中的香火气息,让人心安无比,细细端详起来,中间的一棵佛珠上竟篆刻了两个字。

观空。

“原是观空大师。”温芽喃喃道。

她闭目凝神,又朝观空大师离去的方向拜了一拜,以表谢意。

山间风大,又雪湿路滑,将将出了寺门,马车忽而停下,由于惯性,温芽向前倾了一番,倒在见桃怀中。

见桃稳住,询问自家小姐无事后,方才掀开帘子,眉毛一竖,“可是怎么的?若伤了小姐,少不得要赏你一顿板子!”

车夫苦着脸,十分无奈,“姑娘莫要恼,是这车轱辘陷进了泥潭,走不动道了。”

见桃探身去看,果不其然,马车前面的车轱辘掉进了大坑,此刻又下着雪,处处都滑溜得很,右面便是悬崖,一个不小心,便有跌落谷底的可能。

温芽又咳了两声,“罢了,我们先下车等等,好让车夫把车给拉上来。”

若不如此,等到天黑下山的路只会更难行。

见桃搀扶着自家小姐下来,站至一旁静静等待。

可那马儿却怎么也不肯动,记得马夫直直甩了两鞭子,马儿不住嘶鸣,似是哭泣。

“罢了,只怕是马儿累着了,”温芽挥手示意车夫停下鞭子,“且等它歇歇便是。”

说着,她又拢了拢斗篷,只觉着额角又烫了些。

“娮娮!”

身后有道温润的声音在唤她,温芽缓缓回头,便见沈烨着一身白衣向她走来。

温芽福身行礼,沈烨赶紧扶起她来,温声询问:“竟在此处遇见了娮娮,不知娮娮独自前来,是为何事?”

温芽,“阿奶昨日生了场大病,听闻法音寺灵验,我便来此祈福。”

那日慈宁宫之事,沈烨略有耳闻,便了然颔首。

“世子怎会在此?”温芽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青年,淡淡问道。

“过些时日便是阿奶忌日,我随母亲前来便是为请观空大师做场法事。”

听闻安阳长公主也在此,温芽的视线越过沈烨,便见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正在侍女的搀扶下,踏出寺门。

她与沈烨有婚约在身,见了未来婆婆,自然没有躲着不见的道理,于是她款款而去,行至安阳长公主面前。

温芽撑着不适的身子,叩首行了大礼,“小辈温芽,向长公主问安。”

少女本就娇弱,如今更似雪中玉蕊,叫人心生怜惜。

安阳长公主看着眼前柔弱的人,又看了看方才一见她的身影,便飞奔而去的沈烨,此刻笑容满面,眼神恨不得粘在对方身上,一副不值钱的模样。

想来循规蹈矩的长公主眉头皱了几分,但很快便恢复如常,“难得你有心,先起来罢。”

温芽这才起身,目不斜视,端庄大方。

长公主这才微扬唇角,稍微露出了些满意的神情,当初选中她,便是见她识大体,懂分寸。

沈烨此刻才发觉了温芽的不对劲,她的脸比寻常红了几分,眉目也略带倦怠之色。

他担忧上前,握住温芽柔若无骨的细手,可那双手却是冰凉得很,“娮娮可是身子不适?”

温芽摇了摇头,凄然一笑,“许是风口站得久了,受了凉罢,世子不必担忧。”

可沈烨哪里会信,伸了手便要去探她额间的温度。

这一切长公主都看见眼里,不禁蹙眉。

她要的是一个得体端庄,会约束丈夫的儿媳,并不是一个狐媚惑主,让丈夫整日沉迷风花雪月的妖精。

如今自己儿子这般不值钱的模样,叫她大吃一惊。

“烨儿,佛门净地,注意言行。”

虽是在说沈烨,可温芽明显感受到,长公主那灼人的目光,是冲自己来的。

素来听闻长公主最厌恶没规没矩的人,想来是见不得旁人在她面前过于亲密。

于是温芽自觉后退一步,避开了沈烨探来的手。

“世子莫要担心,娮娮无妨。”

在听闻自己母亲的话后,沈烨也缩回了手,低头道:“母亲莫恼,孩儿知晓了。”

长公主的视线越过沈烨,落在温芽身上。

“本宫虽深居简出,外头的风言风语倒也听闻了不少,”长公主的语气冷了几分,“本宫向来守信,你与烨儿的婚约又是太后娘娘亲赐,即便你如今只是忠勇侯府义女,本宫也依旧承认这桩婚事,只是有一点……”

“望你日后谨言慎行,牢记本分,莫要做有辱两家清誉之事。”

这话说得未免太难听。

温芽微征,抬头便望见长公主那不悦的神情。

对方明摆着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难堪。

“母亲……”

“住嘴!”长公主瞪了眼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

沈烨登时脸色发青,一言不发。

场面略微有些尴尬,甚至长公主身后有几个侍女,偷偷抬起头看她笑话,嘴角憋笑。

温芽默然,不知如何应对。

正要开口,身后又响起一个声音。

“这法音寺果真是灵验,竟叫这么多贵人闲集。”

几人纷纷望去,便见傅予怀自寒风中而来,慵懒闲散,意气风发。

傅予怀颔首,“长公主安好。”

对方同样颔首回礼。

如今傅予怀权倾朝野,即便贵为皇室,也不得不给他几分薄面。

傅予怀不动声色地行至温芽身前,为她挡去风雪。

墨发飘动,拂过温芽的脸颊,而她望着面前男人高大的身躯,心底竟似涌入一股暖流。

“傅大人竟也在此。”一见是傅予怀,长公主便又扬起礼貌的微笑。

“舍妹雪天前来为家人祈福,身为兄长,自然没有不陪同的道理。”

长公主皮笑肉不笑,“如此说来,倒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那是自然,”傅予怀笑言,“娮娮由我亲手带大,自然是聪慧灵秀,忠义两全,若是有朝一日误入歧途,那也是受了他人蒙蔽。”

此番话意有所指,其中含义再明显不过,不着痕迹地打了她的脸,长公主脸色明显黑了不少,可又不能发作,只得冷脸道:“那是自然。”

看了看面前八面玲珑,威势内敛的傅予怀,又看了看同样身为侯府世子,却一言不发,闷不做声的沈烨,长公主登时头疼得紧。

“天色不早了,本宫先行离去,大人请便。”

傅予怀颔首,不再多言。

路过之时,长公主又不着痕迹地扫了温芽一眼。

温芽避开她的眼神,福身道:“雪天路滑,长公主且小心。”

“娮娮,你且保重。”沈烨默默看着她,温声道,尔后便跟上自己的母亲,临上马车前,仍不安心地回首看了看她。

傅予怀此刻才偏头看向温芽,他的眸色沾染了风雪,冷冽得很。

他脱下自己的狐毛大氅,搭在她的身上,为她抵御住风雪。

“兄长……”病中的人比平常要脆弱敏感几分,温芽忽然觉着眼眶滚烫,眼前模糊了起来。

她有好多话想问他,却不知从何开始。

“嗯。”傅予怀轻轻拭去她滚烫的泪珠,温声道:

“不怕,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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